恶犬(一)

    田好蝶在四安镇生活了十余年,却从未见过像少年这般俊美无俦的男子。

    四安镇,坐落于山脚,消息闭塞,人丁稀少。原本,田好蝶过了及笄,也要张罗自己的亲事。

    无奈,她是家中独女,又被父亲宠坏,脾气彪悍,四安镇人尽皆知。

    田父也舍不得女儿远嫁,思量再三,决定寻一位上门女婿。

    原本,田好蝶整日在外抛头露面,已是不妥,四安镇的人,对其颇有微词。

    田好蝶父女等人倒想得美,要求过分。非但不是娶她回家,而是入赘田家,当上门女婿。

    田家的上门女婿么......

    呵呵,这样一闹,镇上的人对田家避而远之,生怕自家儿郎走了霉运,被田家看上。

    村镇民风拘谨,过于保守,无法接受做上门赘婿。

    试想,一顶花轿,将男郎迎回田家,不但男郎本人羞愧,就连其家人,也面上无光。

    背地里,这家定会被人指着脊梁骨嘲笑窝囊。

    田好蝶及笄,已一年有余,田家挑挑拣拣,仍没合适人选。

    闭塞的村镇,男子多是歪瓜裂枣,能有几个顺眼的人?

    田好蝶见少年的第一眼,便是眼前一亮。

    她明白,自己的亲事,有了着落。

    赵长策不知她心中所想,也懒得与她理会。

    少年淡淡瞥了她一眼,唇边翘起一个讥诮的弧度,“你问得那么多做什么?我姓甚名谁,家住哪里,有几口人,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难道都要告诉你吗?你可真是案板顶门,多管闲事。”

    外表冷漠俊美的少年,与人争辩起来,却是毫不留情。

    花衣少女仗着有钱,举止未免无礼鲁莽。大庭广众之下,她喊住一名陌生外男,与其当街争辩。

    无一分女儿家的羞矜。

    一旁早已聚满了看热闹的人,将狭促的糖铺围得水泄不通。

    店内光线昏晦,外界难以透入一丝光亮。人们听到少年嘲讽的话,无不轻笑出声。

    周围的看客,嬉笑阵阵,化作一柄柄细刀,令花衣少女无地自容。

    “你!给我站住!”花衣少女被他气得一愣,圆润的脸浮上了几分羞恼。

    少年背着竹篓,脚步一深一浅,一行人默默给少年让了道,姜映真也忙跟上了他。

    天色不早,姜映真不敢耽误,她希望能和魏诀尽快回到清河村。

    “小瘸子,不知好歹,竟敢这样与我说话?你知道我爹是谁吗?”花衣少女见自己沦落成了笑料,顿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好不精彩。

    原本不丑的面容,因为盈满了怒气,此刻却扭曲得有几分可怖。

    一旁的小侍女,也觉自家小姐行为略失偏颇,几次想要阻止,但见小姐恼怒神色,却犹豫不敢上前。

    田好蝶脾气暴躁,此刻已在气头上,小侍女不想自讨没趣。

    花衣少女的声音尖刻,当众恶意嘲讽少年的缺陷。

    少年面色如常,俊颜如冷玉,黑眸似星辰,他神情淡漠,并没有被人揭穿伤疤的恼怒和仓惶。

    姜映真却是眸底一冷,她不忍看少年现在是何种表情,袖中的手轻轻地颤了颤。

    两个人发生不快,人们首先攻击的,便是对方一直耿耿于怀的、无法消除的外在缺陷。

    这个时候,可不管什么礼义廉耻,只求让对方难堪,若对方痛哭流涕,便更好了。

    他们不惜用天底下最刻薄恶毒的言语,释放毫不掩饰的恶意,不肯放过对方的任何一丝崩溃和狼狈。

    虽对被害一方造成了致命伤害,却让施害一方得到极深的快意。

    人与人的恶意,就是这么容易产生。

    即便两个人并不认识,也并无什么过节。

    “你是谁,你爹是谁,与我何干。”赵长策声音冷如寒冰。“我见你是一个女儿家,不想与你计较生事。你若识相,那便快些让开!”

    田好蝶从小便被捧在了手心,在四安镇,还从未有人敢这样不怕死地同她讲话。

    “你——”田好蝶咬牙,圆润的脸扭曲得变了形,眼睛瞪得如铜铃,似乎随时都能喷出火来。

    “这位姑娘,我们偶然路过此处,家中还有人在等。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姜映真语气温和。

    眼前这位姑娘,肤若白雪,朱唇皓齿,一双眼睛水灵灵,只是衣着清寒。

    田好蝶一愣,她生平最讨厌的素净衣服,穿在少女的身上,却极为漂亮。

    “你们既不是四安镇人,”田好蝶的怒气稍微平复了几分。“那么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你们到底是谁?”

    “嗯......他......他是我兄长。”姜映真眨了眨眼,嗓音如轻飘飘的羽毛,清和温柔,令人没有再继续吵下去的想法,“我们家是一个偏僻的山沟,如若不能及时回家,父母会责骂的。”

    趁着说话的功夫,田好蝶又忍不住仔细端详她。

    小姑娘唇红齿白,而身畔的少年清俊冷漠,田好蝶有几分好奇,不知是怎样的父母,竟能生出一双如此标致的儿女。

    不过,这些与接下来的事情相比,并不重要。

    田好蝶目光直勾勾的,自从相见,她的视线就没离开过赵长策。

    花衣少女神色得意,颐指气使道,“正好,你的兄长也算命好,被我田家瞧上了。你们二人虽然是穷乡僻壤的村户,好在我家并不趋炎附势,不过,好事耽误不得,你们还是快些搬入田家。”

    姜映真不明所以,“姑娘,此话何意?”好端端的,她和魏诀为何要搬入田家呢?

    周围人却是神色鄙夷。

    田好蝶这般焦急催促男子入府,无非就是欺生,仗着两个外地人不懂实情,一番坑蒙拐骗罢了。

    试问,以她这般不知羞的性子,四安镇方圆十里,哪家儿郎敢与她扯上关系?

    姜映真微蹙柳眉,见身边人注视她和魏诀,皆是一副同情又怜悯的神情。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愣在了原地,瓷白的小脸上一派茫然无措。

    “姑娘,你们两人是外地人,可能不大懂。她是田秀才的女儿,颇受宠爱,你的兄长,被田小姐选中,要当做田家赘婿。你们惹不起的。”一位提着菜篮的好心阿婆劝道。在她看来,即便两人不情愿,也没有办法。

    整个田家,在四安镇,没人惹得起。

    更别提这对标致俊俏的兄妹。

    可惜了,兄长命苦,走了霉运被田好蝶看上。

    田好蝶的父亲,曾是一名书生,无奈不是读书的料子,赶考二十次,次次落了榜,一把年纪了,却连秀才也不是。

    田父心灰意冷,收拾行囊回了四安镇,从此经营生意,反倒颇见成效,成了四安镇的有钱人。田父虽不是秀才,但若称呼一个五十多岁的人为“童生”,既不好听,也难免有羞辱人之意。

    于是,四安镇的人,都称其为“田秀才”。

    赘婿?

    这词甚是荒谬,她甚至有一点儿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错。

    她偷偷地瞥了少年一眼,魏诀要去做.....赘婿?

    少年双唇紧抿,下颌绷得很直,周身萦绕一股冷戾之气。

    霎时间,姜映真的脑中一片混沌,似有烟花噼里啪啦炸响。

    赵长策眸色深沉近墨,他静静地望着对面口出狂言的花衣少女,硬生生挤出了一抹冷笑,“你说什么?要我做你家的赘婿?”

    少年眉似远山,芙蓉玉面,只是一笑,令她心中怦怦直跳。

    “不.....不错。”田好蝶面上一烫,两眼看得直了。

    只是,少年俊俏不假,可他一笑,为何冥冥之中,田好蝶却觉周身充斥一股危险的冷意。

    “做梦!”赵长策眸若寒冰,冷冷道。

    “小瘸子,你果真不识相,能被我看上,难道不是祖坟冒青烟了吗?”少年毫不犹豫的拒绝,令一贯高傲的田好蝶很是难堪。

    这个不知死活的小瘸子,不过是生得俊俏了些,竟敢忤逆她?

    “你们兄妹二人,今日别想离开四安镇。田平,田风,你们两个,还不快将他给我捉回家?”只见田好蝶单手叉腰,眸中怒火燃烧。

    花衣少女背后,猛地出现了两个魁梧大汉。

    “姑爷,还请你老实一点儿,跟我们回去。”田平和田风两名家仆,面生横肉为凶相。

    他们轻蔑地扬起眉毛,被他家小姐盯上的,是一位清瘦的美少年,而与他相伴的则是一位孱弱的漂亮少女。

    田风和田平自然不会放在眼里。

    惊变乍生,对方有备而来,姜映真的秀眉微蹙,温柔的眉眼冷了几分。

    两名壮汉在前堵截,后边还站有一位娇蛮无礼的乡绅之女。

    与这群人,好好讲道理,是没有用处的。

    姜映真暗道,今日,她和魏诀,恐怕并不容易脱身。

    赵长策淡淡地瞥了田好蝶等人一眼,下一秒,他拿起姜映真手中的竹篓,猛地一掷,砸向了田好蝶和两名恶仆。

    “真真,还愣着做什么?”少年狭眸深沉,他一把拽过姜映真,望向花衣少女及两名恶仆的时候,眸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狠之色。

    人群一阵哗啦,虽为看客,他们却是又惊又惧,忍不住为少年和他的妹妹捏了一把汗。

    附近的人,早就被田家欺负惯了,平时唯唯诺诺,对于田家当街抢人的恶行,也是敢怒不敢言。

    他们小瞧了少年的胆量,更没想到,少年生性难驯,竟做出了将竹篓砸向了田家人的莽撞之举!

    只是,这么一闹,怕是性命不保。

    少年身后的两名恶仆瞳眸泛着幽暗的绿光,如同贪婪凶狠的恶狼一般。

    人们见状,下意识为这两名可怜的少年少女辟出一条道路。

    赵长策面目阴郁,覆上了一层冰霜。他没料到,朗朗乾坤之下,强迫入赘的丑事,有朝一日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可笑!

    若能被一群乡野山村的刁民肆意为难,他便不叫赵长策了。

    耳边风声猎猎,姜映真跑得急,喉咙好似灌了冷风,又干又涩。

    她气喘吁吁,双脚也没了知觉。

    好累。

    姜映真担心他的腿疾。

    赵长策的手指修长却又冰凉,一股霸道的力量通过他的指尖,渗入少女雪白的肌肤。

    姜映真被他硬生生拽着,手腕也被攥得泛了红。

    少年和少女跑在前面,田家人在后面追,引起了不小的动静。

    夹道两旁的人,多是不明真相的人。他们目光好奇,探究地打量奔跑的少年少女,不明白好端端的,两人为何会被田家人当街追逐?

    “前面的,快拦着他们,那名登徒子羞辱了我家小姐,若能捉住,田家必有重赏。”田风和田平一边跑,一边高声叫喊。恶仆的眸中火星四溅,面上的横肉甚是吓人。

    一旁的行人,听到田家人的话,顿时来了精神。田家是四安镇的有钱人,既然出了悬赏,价钱必是不菲。

    街道拥挤,逃跑本就艰难。如今又有想得悬赏的人掺和了进来,对于赵长策和姜映真两人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姜映真两眼迷离,意识如一盏摇曳扑朔的蜡烛,光亮微弱而又模糊。

    她的眼前,如走马灯一般,匆匆闪过了无数张贪婪嬉笑的脸。

    他们对田家悬赏动了心,都是想要替田家捉住她和魏诀的帮凶。

    姜映真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逃命!

    不然,被刁蛮的田家人捉了回去,下场不会太好。

    “滚开!不知死活的贱东西!”赵长策神情阴狠,他抬脚,踹翻了一位蠢蠢欲动的帮凶。

    那人是个壮硕的青年,却被他踹倒在地,一时间几度挣扎,翻不了身,血沫子顺着唇边流了下来。

    少年的年纪轻轻,下手却狠毒老辣,一时间,谁也不敢上前,害怕成了第二个倒霉的人。

    这可给了两人一丝喘息的机会。

    夹道总算少了添乱的人,赵长策和姜映真却两人不敢懈怠,拼了命地往前跑。

    一个时辰前,被赵长策百般嫌弃的狭小促仄的夹道,此刻,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姜映真发现,赵长策一介猎户,体力却是极好,不知何时,面前如走马灯般的人脸,换成了一间间破旧的茅屋。

    好在,姜映真和赵长策暂时摆脱了田家的人。

    然而,下一瞬,少年停下了脚步,将她推到一旁的小胡同里。

    赵长策声音冷冽,音调如同冰凉质感的金属,没有一丝温度,“你自己找一个地方躲好,先等我一会儿,可别犯蠢被那群恶仆找到了。”

    姜映真还没来得及询问他要做什么,冷漠少年便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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