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路(三)

    傍晚,乡驿房内,油灯如豆。

    桌上摆着两人的晚饭。

    清粥小菜,还有几个白馒头。

    烛光摇曳,对面的少年眼睛黑亮,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饭菜被端上桌,已有片刻功夫,他却迟迟没有动筷。

    姜映真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在她没有“试毒”之前,魏诀是一口也不肯吃的。

    他害怕自己会在饭菜中下毒。

    姜映真见状,嘴角扯了一个无奈的笑。

    为了洗清自己的嫌弃,她抬筷,夹了一片清甜的脆藕。

    直到,她将饭桌上的所有食物全尝了一遍之后,少年才勉强信了她没有在饭中下毒。

    虽是简单的清粥小菜,姜映真却吃的很专心。

    少年只是浅喝了几口粥,便不再动筷。

    他支起胳膊,饶有兴味地看向她,话中充满了戏谑,“你几天没吃饭了?怎么饿成这副模样?”

    姜映真正在喝粥,抬眼,便见到一脸谑笑的少年。

    她心中划过一抹异样,脸颊顿时烧了起来。

    “咳咳.......咳咳......”少女明显被他吓到,瓷白的面容也泛上了一层不正常的薄红。

    “哎,我又不跟你抢,你若是真的饿了,那么,这些你全吃了。”赵长策狭眸微蹙,他将桌上的青菜和馒头全推给了她。“反正,我也不饿。”

    姜映真没有再与他客气,她被姜家关了许久,早已饥肠辘辘。

    一炷香后,除了少年面前的那一碗满当当的粥,其余的碗碟,全都干净地见了底。

    姜映真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了碗筷。

    “真真,你是......三天没吃饭吗?”少年目瞪口呆,“......厉害。”

    三天没吃饭?

    猜得好准呢。

    从她拒绝亲事,不给饭食的那一刻,距离今日,已经三日有余。

    两人在抱柴村呆了几日,每日,姜映真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为少年煎甘草姜汤。

    她对于魏诀,心中有愧。

    只要天南星的毒一日未除尽,姜映真的心,便多受一日煎熬。

    接连几日,喝了甘草姜汤之后,赵长策终于恢复得差不多了。

    但是,一有功夫,他还是会问姜映真,解药到底是什么。

    姜映真当然不会告诉他。

    逃跑计划才不到一半,万一魏诀变了心思,丢下她一个人怎么办?

    *

    大清早,抱柴村口,杨柳依依,少年身姿如玉,立于长亭。

    今日是两人启程的日子。

    “车夫呢?”赵长策剑眉微挑。

    抱柴村附近,没有再见到那名车夫和他的牛车。

    “其实......他已经走了。”姜映真咳了一声,圆润的杏眸染上了几分微妙的情绪。

    早在两人落地抱柴村的那一刻,车夫连忙赶着牛车走远。

    姜映真见状,急忙阻止。她和魏诀,后续赶路还要搭这辆牛车呢。

    车夫却态度坚决,向她道出了实情,他怕死,不敢再搭载两人。

    走的时候,他还好心地叮嘱了姜映真一句,“姑娘,那位小郎君,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你也要小心一点儿。

    姜映真一愣,她下意识摸了摸脖颈的伤口,暗道,魏诀是不是将车夫吓出了心理阴影?

    “我可给了他一锭银子,十几里不到,这人一声不吭,便将我们丢下?”赵长策手中捏一根青青柳枝。

    少年面如白玉,气度清贵,语气却染上了几分阴冷。

    你自己凭本事将人家吓跑的,又能怪谁呢。

    人家车夫不是贪心,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

    姜映真忍了忍,终究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没有牛车,一直在抱柴村苦等,也不是办法。

    姜映真和赵长策继续走了一段路,希望能在路上遇见一辆牛车。

    最后,两人运气不算太糟,山道上有一辆驴车,拉了半车薪柴,似乎是要到山下卖。

    虽不是牛车,但身处山野,有总比没有要好。

    这本是一件好事,但是,魏诀却不满意。

    他嫌弃驴车配不上自己的身份,不想乘坐。

    面前这驴,是天底下再普通不过的一头。白肚,长耳,细尾,比起老牛,它的个头小,叫声却很宏亮。

    少年目光嫌弃,觉得这驴太丑,没有黄牛稳重,若是乘坐,未免颠簸劳累。

    驴子听不懂他的话,只是长长地啼叫了一声。

    赵长策捂着耳朵,他叹了一声,气死人不偿命,又道,叫声太难听,让人不舒服。

    少年似乎有一种厉害的本事,只需寥寥几语,便能将人得罪彻底。

    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坠至冰点。

    车夫双拳紧握,指节咯咯作响。

    他咬牙冷笑,眸光冒火,想对赵长策破口大骂,爱坐坐,不坐滚,小郎君你家住海边吗?怎么那么多事儿?

    车夫年过半百,搭载过无数行人,也没有过像他这般难伺候的!

    眼见驴车主人快要发飙,姜映真当机立断,将一排铜钱拍在车板,制止了即将发生的灾祸。

    “车夫大哥,他一直就是这种性子,您多包涵。”

    有钱好办事,驴车主人的铁青面色,才稍微缓和了几分。

    赵长策坐在驴车上,周身一堆枯柴。他似乎真的很嫌弃这辆车,少年面无表情,一直盯着那头驴。

    草木,村落,炊烟,山野,如同走马灯一般,一路上变了又变。

    “车夫大哥,你知道,现在到了哪里吗?”姜映真面色焦灼,又过了一个村庄,便忍不住询问车夫。

    实际上,自从出了清河村,沿路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很陌生。

    “姑娘,这是三竹乡,盛产青竹,紫竹,早园竹。”车夫回道。

    三竹乡?

    姜映真的眸中闪过一丝迷茫,她不认识什么三竹乡。

    不过,沿路所见最多的,的确是青青翠竹。微风一吹,竹叶沙沙作响,宛如天籁。

    “那......三竹乡,隶属于春方县吗?”清河村,便在春方县的管辖范围之内。

    姜映真最担心的还是,她到底有没有过了春方县。

    “姑娘,三竹乡归永安县管,你说的春方县,与这里隔了将近百里呢。”车夫扫了一眼茫茫山野,扬起手中的绳鞭。

    灰驴拖着三人和半车柴,继续慢悠悠行走。

    原来,她和魏诀,已经走了这么远了?

    既然已相隔百里,那么,姜家人无论如何也不会跟上来。

    霎时间,姜映真的眉目舒展,内心阴霾尽消。她的心,如同此时湛蓝晴好的天色,没有一丝残云。

    “对了,姜映真,我一直没问你,你的家不是在清河村吗?怎么跑出来了?这么远,你怎么赶回去?”赵长策皱了皱眉。

    “没什么,发生了一些事,可能,永远也不会再回去了。”姜映真面色柔和,声音轻轻,好似春水,却包含了许多令他读不懂的情绪。

    赵长策瞳孔微微一缩,怔怔地盯着她,连带着驴子有一阵没一阵的刺耳长聒,他也忘了吐槽。

    “你怎么了?”赵长策从来不是一个关心他人的人。

    这是少女的私事,赵长策却觉得,他有必要一问究竟。

    姜映真已经成功逃离了清河村,她也该与少年告别。

    “喏,我信守承诺,解药,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姜映真从袖中掏出了一个药包,递给了他。

    “.......?”赵长策皱了皱眉,狭眸眯了眯,他问的可不是这个。

    不过,她终于肯给解药了。

    赵长策像是生怕她反悔似的,二话不说便抢走了药包。

    姜映真勾了勾唇,她向来说到做到,绝不是出尔反尔的人。

    魏诀怎么能不相信她呢。

    赵长策打开药包,只是草草扫了一眼,面色阴沉似墨,“你在耍我?这是解药吗?”

    所谓的解药,难道就是几片再简单不过的甘草和姜片?

    当他好糊弄吗?

    赵长策冷哼一声,手中的解药连带纸包,被他捏得变了形。

    “如假包换。”姜映真面容秀丽,无奈地向他袒露了实情,“姜汤,每顿饭我都给你熬的。”

    赵长策不相信,解药会有如此简单?

    “你没骗我?”赵长策咬牙。

    “我骗你做什么?魏诀,难道你没有感受到,几乎已经不痛了吗?”姜映真摇了摇头。

    赵长策回想,除了误食糕点的那一个时辰,其余时间,喝了甘草姜汤,好受了一点儿,疼痛也再没发作。

    但是,姜映真已骗过自己一次。欺骗,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赵长策不敢再相信她。

    “万一,你的解药是假的,怎么办?”赵长策尾调转冷,“到时候,你人不见了,我中了剧毒,又该找谁诉冤?”

    “哪有什么剧毒,只是......”姜映真及时止了话。

    她威逼他的“毒药”,不过是山中最常见的天南星,难免会气急败坏。

    魏诀此人性格怪异,什么都要独一无二的,即便是中毒,也该是天下难解的毒药。

    “只是什么?”见套话不成,赵长策怒极反笑,姜映真对他的戒备之心,也是不轻。

    “没什么,不要动怒,免得毒药扩散肺腑。”少女的嗓音软绵绵,甜如浸蜜,却令赵长策的面色更差。

    “你恐吓我?”赵长策玩味地勾了勾笑,眸底锋芒乍现,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利刃。

    “好了,有缘我们再会。”虽然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

    驴车停在一个村庄的时候,姜映真下了车,少女双眸清澈,与他告别。

    赵长策却喊住了她,“姜映真。”

    少年肤色冷白,狭眸漆黑,直勾勾地望向她。

    姜映真还不能走。

    “做什么?”姜映真垂眸,看了一眼扣在自己手腕的那只手,疑惑地蹙了蹙眉心。

    “你给的药,我不放心。所以,在没有证明你的清白之前,你要跟我一起。”赵长策言简意赅。

    姜映真似乎觉得好笑,“可是,你是要回家的。难不成,我也要跟着你回去吗?”

    “不错,回去我便会找大夫。”赵长策正是此番打算。

    京中名医多,他总要确保自己身体安然无事,才能信她的话。

    “你家不是在很远的地方吗?我才不想多受几千里的苦。”姜映真问他。

    一贯对于家事避而不谈的少年,因为怀疑她的解药,第一次向她说出了自己家住何方。

    “不错,我家在京中。”

    魏诀想将她带入京中!

    姜映真嘴角的笑忽地僵住,什么,京中?

    她不想再去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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