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辱(五)

    姜映真到了城南的郊院。

    她来这里,只是想看一看那位大公子。

    不知他的眼疾好了没有。

    院内,小书童平白照例在煎药。

    大公子身边,除了这位忠诚的小书童,其余则是冷嘲热讽之徒。

    替大公子煎药,是平白分内之事。

    小书童在药炉旁守了一个多月,尽管如此,每日煎药,他仍会被浓烟熏得流泪。

    平白边摇蒲扇,边嘟囔,“你这药炉怎么回事?大公子身体不好,还等着喝药呢。”

    平白双眼发酸,几滴清泪无声滑落。

    小书童的嘴唇嗫嚅了几下,这次,并不是被烟呛出的泪。

    他家大公子,文雅端庄,举世无双。

    虽然京中不缺有才华的世家子。但是,大公子无疑是数一数二的俊杰。

    大公子品行高洁,谦卑温润,如瑶林之琼树,松风之水月。

    这样的一位人物,本应在京中,辗转于朝堂,上报大姚,下安黎底。

    可惜,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大公子的命格不好,自幼失亲,孤苦无依。

    生父母是霍氏远房旁支,在族中没什么分量。

    那时,七岁的大公子,在一群年轻的旁支子弟中,是才华资质最为出众的。

    宗族长老心生怜爱,准许其过继给如今的霍夫人。

    喜忧参半。

    那时,霍夫人尚未有子息,对待大公子,吃穿用度,还算中规中矩。

    三年之后,霍府迎来了二公子。

    自此,大公子如蒙尘的珍珠,被人刻意遗落到了一隅。

    高门大户之中,权利争夺,只会愈发激烈。

    从入府起,大公子的学业,从未令人操劳。

    而二公子却不一样。

    霍夫人请了京中最有名的先生,为其授课,只盼他能争气,莫被旁支弟子比了下去。

    二公子逃课作弊,抓蛐斗鸡,戏弄夫子,冥顽不灵。

    年方九岁,二公子却已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纨绔。

    大有与将军府的那位比肩之势。

    霍夫人对于大公子的态度,随着二公子的卑劣行迹,愈发水火不容。

    霍夫人嫉妒大公子聪慧,对其百般刁难,更是离间父子关系。

    故而,大公子也与霍大人不亲近。

    继母心狠手辣,如此这般,只为给霍二公子铺平锦绣仕途。

    太傅,公侯,门僚,士族,凡是霍府的人脉,一定会先给霍二公子。

    霍二公子材薄质衰,论起才学品性,不及大公子的十分之一。

    即便是二公子瞧不上的门客,也绝不会引荐给大公子。

    本是同枝一脉,何必互相防备?

    京中距岭南千里,说贬就贬,他家大公子势单力薄,霍大人也不曾过问一句。

    大公子失明已有月余,别人从不避讳,当面说他是个瞎子。

    平白一边痛骂,一边还残有一丝微渺希望。

    尽管这些日子,平白守着药炉,逐渐变得沉默寡言。

    平白掐了掐手心,忍住眼泪,眸底映出了血丝。

    他是大公子最亲近的人。

    若连他都不相信大公子会好,又有谁会相信呢?

    平白深吸了一口气。

    万郎中说过,大公子只是得了湿邪之症。

    假以时日,眼疾定会痊愈。

    “哎呀,小小的药炉,怎么如此不懂事?”小书童的身后,响起了一道嬉笑的少女声。

    平白抬眸,面前立了一位乖巧的少女。

    少女巧笑倩兮,朱唇皓齿,眉眼灵动,眼底多了几分戏谑。

    “是你......”平白眼中泪花闪烁,他狠狠地吸了吸鼻子。

    姜映真见小书童眼睛泛红,神色悲愤,似乎在痛斥某种不公允之事。

    少女一愣,温柔的声音弱得几不可闻,“平白,男子汉大丈夫,你怎么哭了?”

    平白面红耳赤,蛮横地呛她,“关你什么事?”小书童却背过了身,暗自抹了一把泪。

    他倒忘记了。

    岭南清苦,人迹罕至,什么吃穿用度,豺狼虎豹,全都不重要。

    最要命的莫过于,眼前这名漂亮的少女。

    她不懂廉耻,图谋不轨,总是惦记他家大公子。

    他家大公子,风度翩翩,好一个玉面郎君的人物,却被少女盯上。

    当真蓝颜薄命。

    “快离开!”平白将蒲扇扔在地上,用手指着她,声音愤懑。

    少女嘻嘻一笑,不与他一般见识。

    姜映真漆黑的杏眸,盈满了光彩。

    少女那张秀丽小脸,愈发灿若桃李,“别啊,平白,你知道吧,我其实是来找你家大公子的。”

    不出所料,她说出了平白心里的话。

    平白气得一愣,“我家大公子不在,你另寻他处。”

    姜映真笑了笑,弯腰拾起地上的蒲扇,“你看,煎药生火,不能扇得太急,要不然,就会像方才一样。”

    平白刚想反驳,却见那柄烦人的蒲扇,被少女执在手中,倒成了又轻又巧的灵器。

    霎时间,木火通明,汤药咕咕沸腾。

    平白顾不得斥责,直直瞪圆了眼睛。

    “还有,加入薄荷和佩兰的时候,最好盖上盖子,小火慢熬。”少女声音轻慢,如同一股甘洌的清泉,温和而又舒服。

    平白闭上了嘴。

    少女侧脸柔和如玉,平白却在心中哼了一声,没想到,这位不知廉耻的少女,竟通晓岐黄之术?

    大公子才踏入院门,便听到了院内少女与书童的争执之声。

    “这些我当然知道,还用你说吗?”平白噘了噘嘴,他心中却将少女的提醒都记了下来。

    原来,煎药还可以如此轻松?

    大公子笑意淡淡,手中的木杖在地上敲击清脆细微的声响,“平白,你在说什么?”

    姜映真与平白,闻声双双回眸。

    年轻男子身姿颀长,挺拔如青松。大公子的眼睛,束了一条白色的绷带。

    他唇角弯了弯,似是在笑。给人的感觉,好似晨间怎么也抓不住的缥缈雾气。

    姜映真的心却无端沉了几分。

    看来,他的眼疾,还没有恢复。

    “大公子,你怎么跑出去了?外边天黑,你又......咳咳......”平白面色焦灼,看向年轻男子,及时咽回了失礼的话。

    小书童赶忙走近,轻轻扶住了他。

    “是那位姑娘吗?你来了。”大公子唇边噙一缕淡笑,礼貌问道。

    “大公子,是......是我。”姜映真讶然。

    方才,她和平白的说,应该都被他听入了耳中。

    “姑娘,多谢你和万郎中,我的身体已好得差不多了。”大公子说道。

    姜映真不语,却看向了他面上那条遮眼的白纱。

    大公子俊秀雅致,宛若天人。

    这位大公子,本该在京中作良家子。岭南一趟,罹患眼疾,行动不便,需靠一条木杖。

    姜映真唇角抿直,她摸了摸口袋,想要找出身上的宝物,只为逗他一笑。

    宝物没找到,下一瞬,她触到了腰间冰凉的刀鞘。

    姜映真注视眼前的清冷公子,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一位少年。

    他是一名猎户,患有腿疾,想必自幼起,冷嘲热骂之声从未断绝。

    两人都是洁□□良的璞玉,天意弄人,却多出了一处明显的缺痕。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大公子又问她,“不知姑娘芳名?也是吴川本地人吗?”

    “我.....我姓薛,我叫薛令如,是吴川人。”姜映真眨了眨眼,不知是不是因为生疏,她的话有几分磕磕绊绊。

    不久之前,她才有了新户籍。

    自录入新户籍之后,她还是第一次向外人介绍自己。

    “薛姑娘?”大公子重复了一句,声音清冷,宛若天籁,“只是,口音不怎么像呢。”

    姜映真低低地应了一声,“嗯。”少女的后衫,惊出了一身冷汗。

    尽管她聪明伶俐,学会了吴川俚语,可是,与当地人,仍有几分微妙差别。

    大公子心地聪慧,察觉到此,也在意料之中。

    “真是一个好名字。”大公子赞叹道。

    年轻公子指节,捏着木杖。

    他叹了一声,“只是我的眼睛,现在看不见,不能一睹姑娘芳容。不过,我想,以姑娘活泼可爱的性格,定是一位面容清秀,聪慧伶俐的人。”

    姜映真垂下脑袋,面颊蓦地红了起来。

    这个名字,除了万木春和白果,其余人还没有称呼过她。

    年轻男子的声线清冷如雪,唤她名字的时候,尾音勾了三分笑意。

    那股低喃,好似一股清风,吹散了吴川沉闷的夏夜,令少女心底莫名浮了几分促狭。

    姜映真听出他话中的失落。

    这人,宛如芝兰玉树,却无端得了眼疾。

    她却莫名为他心疼,“大公子,你不要担心。我的师父医术精妙,他既然说了会好,那么,你的眼疾必然会好的。”

    只是,需要一些时日。

    平白见大公子落寞的神色,幽怨地瞪了姜映真一眼。

    若不是她,大公子怎会无端提起这件伤心事呢?

    平白拽了拽大公子的袖角,声音也弱了几分,“大公子,不要多想了。郎中给了三个月的药,总归吃完药,才会看到效果嘛。”

    大公子态度虽是平淡,每日按时服用汤药。

    然而,平白跟他久了,怎么会不知道他其实很在意呢?

    这世上,没有人比大公子更在意自己的眼疾。

    “我么?希望如此。”大公子轻轻一笑,他摇了摇头,话中多的是无奈。

    “姑娘,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呢。”

    平白瞥了少女一眼,及时制止。“大公子,不要说!”

    “我知道。”姜映真故意气他。

    平白跺了跺脚,面色涨红,好似一个熟透的苹果,“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大公子,您可千万别告诉她。”

    这名少女顽劣可恶,早就盯上了您!

    “当然,在下姓霍,单字逊,姑娘若不嫌弃,称呼我为霍郎君便可。”大公子轻笑道,宛如山中的梨花。

    听到大公子的名字,姜映真呼吸一滞,面色惨淡如纸。

    难怪之前,她总觉得这人眼熟。

    这名大公子,是前世大姚皇帝身边的权臣——霍道然。

    上一世,姜映真入了侯府,久困闺阁,外出侯府的次数鲜少。

    她之所以听过霍道然名字,只是当时传出了风声,当朝天子有意撮合长姐与他。

    一位是年少有为的赫赫权臣,一位是名动京中的侯府嫡女。

    两人郎才女貌,般配至极,若能成就一桩良缘,也算做了好事。

    大姚霍氏,京城三大家之一,当之无愧的名门望族,其下才俊辈出,门客络绎不绝。

    霍氏先祖,是一位贫寒书生,发家于前朝平城。

    自起势距今,已过百年。

    只是,霍道然身为霍氏的杰出子弟,怎么会来到岭南受苦呢?

    “原来是薛姑娘。”霍道然语无波澜,白纱遮掩双眸,年轻公子仍礼貌地浅笑。

    以至于,他看不清姜映眸底一闪而过的惊慌表情。

    “哼,你的诡计,可算得逞了。”

    平白的语气,好似姜映真占了极大的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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