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家里所有人都散去,已经是十点了。

    沈鸦终于得了清净,想睡个回笼觉,但看到一地瓜果纸壳,又不得不认命的开始收拾。

    老爷子迷信大年初一不能扫地,不然会把一年的好运扫地出门。沈鸦对于这些老规矩向来保持虽嗤之以鼻,但尊重祝福的态度,除了大年初一不能扫地。

    她把地上的垃圾收拾起来凑老爷子不注意提着垃圾袋扔了出去,回来时刚好撞到了□□女士。

    看她出去,□□女士怀疑:“你干嘛去了?”

    “出去走走。”

    □□女士显然是随口一问,很快便把这一茬揭了过去:“我有个事儿和你商量一下。”

    作为和□□女士生活了小二十年的亲女儿,沈鸦自认为对方抬屁股自己就知道她要放什么屁,但她仍旧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事儿?”

    “你刘姨给你介绍了个男孩,今年26,国企工作,前途无量,你要不要见见?”

    “你问我啊?”

    “嗯,看你意思。”

    “不见。”

    沈鸦的话说完不出她所料,□□女士动了动嘴唇:“沈鸦,这男孩条件挺不错,有车有房,嫁过去也不用一起还房贷,工作也稳定,你见一见,不喜欢就不联系,我们又不逼你。”

    沈鸦沉默了一会儿:“妈,我还没毕业。”

    “那怎么了,你已经21了,我和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快出生了,况且你现在休学在家,能凑这一年结个婚也挺好。”

    “我下午要去县里,和沈佳他们约好了。”

    “那刚好你下午直接和人在县上见一面。”

    沈鸦泄了口气:“好,知道了。”

    见她要回屋,□□拉住了她,指了指她大衣里的裙子:“把你裙子换了,给人留个好印象。”

    “嗯。”

    沈鸦一开始不大明白,□□女士为什么如此热衷于把她嫁出去。

    但后来她想明白了,虽然嘴上不承认,但她多少也是有点快点把她推销出去,换点钱来填家里的债的想法吧。

    “叮咚——叮咚——”

    收到相亲对象的微信信息的时候,沈鸦正坐在去往县里的车上。

    沈贞坐在副驾驶位,和开车的沈荷聊得热火朝天,坐在沈鸦身边的沈佳一边专心的回信息,一边心不在焉的应和两声。

    沈鸦半死不活的杵在车窗边,感受风刮在脸上,钻进脑壳里带来的片刻清醒。

    “沈鸦,你去考个驾驶证吧,开车不晕车,信我。”路口红灯亮起来,沈荷停车说。

    “不考。”

    “为啥?”

    “懒得出门,人太多,挤,我没耐心,怕和人打起来。”

    ......

    天已经不早了,暮色四合,能看清路旁树木和农田的形状。

    人少,寥落。

    这是近些年来村子里的常态,即便是新年也一样,甚至就连县上,这次回来,沈鸦也很清楚的感受到人越来越稀少。

    环境一空旷,便很容易让人的心底产生类似于寂寥落寞的一干情绪,宋听南便不止一次和她长吁短叹:我记得以前过个节,街上都是人,现在走十步才能看见一个人。

    当然这是宋听南的夸张修辞,但也足见当地人才流失实在严重。

    但沈鸦实在落寞不起来,或者说没法再落寞了。

    早在很久之前,沈鸦便清楚的感受到她身体中的活力已经消失殆尽。

    沈鸦回信息的时候,车子刚刚进城。

    相亲对象的信息很简短:你好,沈鸦,我们在哪里见面?

    沈鸦:超音浪,知道吗?

    对方:ktv?

    沈鸦能够感受到对方看到超音浪三个字之后的迟疑。

    沈鸦:嗯。

    对方:我现在过去。

    沈鸦:好。

    超音浪开在县上一条仿宋街里面,这一块儿是县上闻名的娱乐街,前后也就不到一千米,但ktv,娱乐会所就有七八家,隔着不到两百米的距离还有一座香火不咋地的文庙。

    白天来这里的人其实并不多,因此如果白日路过便觉得此处冷清,但是一旦夜幕拉下来,灯红酒绿的本相便显露出来了。

    从这里路过都能听到ktv里面的鬼哭狼嚎,就连文庙前门也都被成群成群的车堵得严丝合缝。

    县城的KTV冬天的营业时间正常是在下午五点半到凌晨三点,平时客人大都是在六点之后到的,但大年初一,当地的人都认为这天就是一年中用来玩乐的,基本五点左右吃完晚饭就出去找乐子了。

    所以沈鸦她们到的时候可以看到仿宋街上已经停了不少车。

    沈荷找停车位就用了十几分钟。

    沈兴奇比她们四个先到一会儿,知道她们马上就到,就在外面等她们。

    包厢里人已经齐了,二十多号人,再加上她们四个,满打满算也就六位女同胞。

    在这些人中,沈鸦大都脸熟,除了极个别的几个,基本上都没法对号入座。

    但她对这些人不熟,他们对她却很熟。

    沈村不大,整个村满打满算也就七八百人,多亏村口大妈,屁大点事儿在村子里都能传的到处都是。

    老爷子兄弟六七个,在沈村算得上人丁兴旺的大户人家,更是话题的中心风暴圈,如今她家负债累累,大家也是谈的更起劲。

    沈鸦小时候,听话,漂亮,乖巧,简直是人见人爱,可以说是村上同龄人妈妈口中共同的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但这些都是在高三之前。

    用沈鸦的话来说,她这是迟来的叛逆期,一直从高三到现在也没怎么消停过。

    在沈村人看来,沈鸦做的很多事情都称得上是离经叛道。

    比如陪酒,休学,早恋。

    总之,沈村没有人没听过沈鸦一两件光荣事迹。

    他们怎么看她,沈鸦不知道,但面上都是和颜悦色的。

    “沈鸦,坐这里。”

    说话的是个男的,沈鸦看他一眼,没印象。

    她抬了下眼皮子看到沈兴奇身边有个空位走了过去。

    她解开围巾,脱下大衣,里面依然是那件墨绿色长裙。

    其实裙子并不暴露,只是在这种小地方,会这样穿的人实在太少,因此显得沈鸦格外招眼的同时也十分的格格不入。

    不少人注意到了她的衣服,但最先注意到她的还是就坐在她身边的沈兴奇。

    “哟,今天漂亮啊。”他的手搭在她的肩膀,手指若有若无的蹭着她的锁骨。

    “喜欢啊?”沈鸦瞥了眼那只碍眼的手。

    “这么漂亮,谁不喜欢。”

    沈鸦轻笑了一声,从大衣里摸出手机,划拉几下之后摇了摇手:“链接发过去了,叔,记得给我婶子买。”

    沈兴奇讪讪地收回自己的手。

    沈兴奇只比沈鸦大一岁,但是却和沈鸦她爸一个辈分,按理说沈鸦应该叫他一声叔,不过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沈鸦这声叔实在叫不出口,但现在几年不见,沈鸦叫的可是顺口多了。

    怎么说呢。

    虽然沈兴奇也算年纪轻轻,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规律,男人结婚后好像都很容易发福,他如今一张脸赶得上沈鸦两张脸大,手指头都胖的看不清关节,俨然他爸翻版,对着这样一张脸沈鸦这声叔叫的毫无心理负担。

    沈佳和人在一旁点歌,看起来熟门熟路,她可比她们三个和村上的一众男同胞们更熟悉。

    沈荷更是戏称沈佳是她们这个小团体的新闻发言人。

    酒还未上来,其他人的兴趣点更多的就落在沈鸦身上了。

    “沈鸦,大城市待了两年,感觉怎么样啊?”

    “沈鸦,怎么没找个有钱你男朋友?”

    “沈鸦,身材真是越来越好了。”

    “沈鸦,还打算出去不?”

    “沈鸦......”

    问出这些问题,说出些话的人,有的带着敌意,有的带着戏谑,也有的带着凝视。

    沈鸦觉得他们的这种表现有点类似于新闻上看到什么时事热点,都要一本正经的点评一番,纯属口嗨,反正做不了别的。

    其实如果再早两年,虽然很恶心,但沈鸦也会很享受这种所有人围着她转的感受。

    但现在她只有懒得搭理。

    包房的门在这个时候被推开,沈鸦心里对这个开门的人千恩万谢,因为问她问题的人目光都因此转了过去。

    沈鸦抬起头,要看看这救她于水火的恩人究竟是谁,但看到那个人的脸之后她目光当即便一凝。

    不仅是她,包间里的其他人也基本都是同样的反应。

    男生推着酒走进来。

    穿着超音浪的统一式黑色西装小制服。

    实话说,制服很丑。

    是那种土到极致便是潮的紧身小西装,胸前只有一枚扣子,还板板正正的扣着,深得小县城精神小伙穿搭的精髓。

    但幸好男生的这件制服应该是有些大,不至于紧紧的箍在他身上,也算是拯救了他这灾难一样的打扮。

    男生也看到了包间里的人,但是并没什么反应,他脸上也没啥表情,把酒放下就打算走。

    沈鸦出门戴了眼镜,这次男生的模样瞧的很清楚。

    红黄蓝绿的灯光在他的脸上交替着,大抵是他表情太正经,所以在这种地方有种莫名的违和。

    他十分不经意的瞥过来一眼,并着他精瘦的下巴,像一尊天使雕像。

    真漂亮,沈鸦在心底感叹。

    于是想起他的母亲,也是附近几个村子都闻名的大美人,显然叶复惊遗传了母亲的美貌。

    叶复惊比沈鸦小三岁,和他们也玩不一块儿去。

    而且因为家里原因,即便是村里同龄人,也会被家里长辈勒令不准靠近他,所以在沈村除了一些大型节日,他基本处于查无此人的状态,何况和沈鸦差不多大的年轻人,有的已经在县里市里安了家,有的常年在外求学,一年回不几次家,很多人其实都不大能把村里人对上号。

    但架不住人多,总有那么一两个认识叶复惊的。

    此时走廊有人叫他:“小叶哥!”

    他扭头留下一句:“有事叫我”就离开了包间。

    虽说叶复惊在村里一向是万人嫌,但在个人生活作风,道德品性方面的风评还是很不错的,所以对于在这里看到他,大家都积极的表达了自己的惊讶。

    “这不是叶复惊吗?”

    “他怎么在这儿?听人说他学习挺不错的,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干活?”

    “他家里那情况,寄人篱下的,他大伯面上对他是不错,但到底别人家的儿子,谁知道私底下什么情况。”

    ……

    相比村里老人,年轻人对叶复惊身上“丧门星”的标签并不怎么在意和排斥,不过同样的是对他的生活充满奇奇怪怪的想象。

    但沈鸦就淡定多了,她甚至有些得意,瞧,我就说他不是老实孩子。

    沈鸦就近拿了瓶酒,懒洋洋的:“管他呢,这谁点的歌,唱啊。”

    气氛被她一句话点了起来,靠她近的几位男士此起彼伏的应和:“快快快,谁点的歌,快点唱。”

    场子热起来了,关注沈鸦的人就少了,她整个人都窝进卡座,野格兑红牛一杯又一杯。

    她酒量不算好,两杯已经微醺,但偏偏酒瘾大。

    沈佳点了首黑桃A,音乐一响,气氛瞬间火热,二十几号人,俨然大型蹦迪现场。

    沈鸦也被人从卡座上扯起来,可有可无的晃荡着身体。

    一首歌没完,她被沈荷戳了戳胳膊:“手机。”

    低头看,是相亲对象已经到了。

    沈鸦和沈荷说了一声,出去接人。

    刚拐到大厅,就看到柜台前面站着一男一女两人,女人背对着沈鸦,黑色紧身超短裙,雾棕色大波浪,ktv常见的打扮。

    她嘴里一直说个不停,对面的男生手里捧着本书,手中的笔一边时不时的在书上划拉一下,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一句。

    沈鸦觉得叶复惊对面这女人后脑勺有点眼熟。

    等走到她侧面,沈鸦蓦然愣住,要不说这破地方就是小呢,这不遇到熟人了。

    女人似有所感止住了话,转头看过来,瞧见沈鸦,她显然也愣了一下,表情变了几变才恢复正常:“这不是沈鸦妹妹,这么多年不见了,越来越漂亮了,现在哪里高就啊?”

    她目光中带着打量,是一种看待同类的评判。

    沈鸦也回以同样的目光,不同的是,她目光中的打量更多是一种审视。

    女人画着浓厚却算不上精致的妆,嫁接的眼睫毛长而笨重,让她的整张脸都带着一股人工庸俗的漂亮。

    “方姐啊,好巧。”沈鸦收回了目光,没什么表情的应了一声,余光瞥见叶复惊手里捧着的书,封面上赫然“5年高考,3年模拟”几个大字。

    ......

    沈鸦对方媛是没什么特殊的情感的,但她估计方媛对她多少应该是恨得牙根痒痒。

    高三毕业那年,沈鸦因为选专业的事和家里闹得不可开交,她那点子的叛逆直冲脑门,一发不可收拾。

    当天就揣着五块钱离家出走。

    沈鸦硬气,谁也没联系,用五块钱买了张去往县上的车票,当天晚上晃晃荡荡在广场的椅子上睡了一觉,第二天就开始找工作。

    她就是这个时候遇到方媛的。

    那时候方媛年轻,黑长直,打扮也清纯,就是男人们心中理想的初恋女神的形象,沈鸦还以为她是个家境殷实,德行高尚的知心姐姐。

    但方媛打高中辍学起就在欢场混,见的人多了,瞧见沈鸦就知道又是个离家出走的无知少女。

    当时她在的会所缺人,为了招人老板怂恿她们把身边的小姐妹带过去陪酒。

    带一个人八百块钱,长得好,身材好的一人一千,新人如果能干够一个月再奖励一千。

    方媛心动啊。

    十八岁的少女,生得漂亮,一张脸嫩的能掐出水来,难得的是虽然身材瘦削高挑,但该有的全都有。

    于是便和她攀谈起来,她原本做了要费一番口舌的准备,哪成想十分钟过去沈鸦就毫不犹豫的点头跟她走了。

    开始一直是方媛带着她,让她倒酒就倒酒,让她唱歌就唱歌,安静的就像没有这个人一样。

    但时间一久,方媛就发现了,这姑娘眼里有钩子,她安安静静坐在哪里,不用像她们这些人一样娇声软语,卖笑讨好就能让男人的眼神不自觉的跟着她走。

    那个时候方媛有个金主,是县上酒厂的老总,四十多岁,离异,两个人即将走到谈婚论嫁那一步。

    但偏偏就是那一步之前,金主瞧见了沈鸦。

    一个更漂亮,更年轻的姑娘,关键这姑娘比方媛会啊。

    她不说喜欢你,偏又拿眼神勾着你,等你屁颠屁颠凑过来,她又冷眼睨着你,让你洗干净身上的脂粉味。

    方媛很快就被金主抛在脑后。

    她当然不甘心,眼见到手的富太太就这么溜了,于是哭啊,闹啊。

    金主可是体面人,眼见这事情盖不住,给了方媛十万块钱这事儿才算完。

    当然后来沈鸦和金主也没什么后续了,她只在会所待了半个月,就被沈兴业抓回了家。

    沈鸦也承认,撬墙角这种事情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地道。

    但她没什么悔改之心,反正她本来就是滩烂泥。

    烂泥就该寡廉鲜耻,不知悔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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