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鱼寒生就被门外的动静吵醒。

    守门的侍女送早饭进来，提醒道：“姑娘！该醒了！”

    鱼寒生本一夜未得好睡，很快就洗漱完毕，吃过早餐，便同其他姑娘排好队随蓝姑去往另一个地方。

    这一次，她们上了台阶。

    台阶的形状很是潦草，布置却十分的精致。只见脚下铺就了不间断的白色地毯，似乎是某种动物的皮毛所制。墙壁上每隔一定的距离就镶嵌了一颗夜明珠，夜明珠之间不规则放置着半月形的玉佩，颜色分为了红、黄、紫三色。

    再往前走，玉佩又换成了一幅幅的画，画中主角大多是一男一女。

    上了台阶之后，白色的毛毯间多了几点红色作为点缀，错眼看去竟跟鲜血一般。

    再拐过弯后，就是一间巨大的石洞了。鱼寒生正欲细瞧，却听蓝姑冷声警告道：“到了这，就该收一收你们的眼珠子了，不然，只怕什么时候被挖出去了都不知道！”

    很阴寒的语气，说的话也叫人瘆得慌。

    蓝姑如此，足见这石洞里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鱼寒生有些不好地预感，实在这两日来见到的种种，完全不像她想象中名门正派的风格。

    鱼寒生排在队伍后面，垂着脑袋跟进去，还没站稳，一股妖冶的异香就自顾自地窜入她的鼻尖，随之一起的还有丝丝缕缕的毛絮。鱼寒生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哈切”一声。

    那一瞬间，鱼寒生几乎觉得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了。

    她慌乱抬头，石室里无风自动的红色纱帐之后，一个人从躺椅上慢慢起身。蓝姑见状，扭头找到鱼寒生，二话不说一巴掌把她打倒在地，而后毕恭毕敬地弯身道：“还请海大人息怒，刚进来的，不懂事。”

    纱帐自动掀开，露出一道人影来。只见他一袭红色薄衫松松垮垮地系着，领口漫不经心地开着，露出一小片的胸膛。黑色及地的长发在毛毯上随着步伐如同裙摆，他没有穿鞋，漂亮的脚就陷在柔软的白色里，隐约可见脚腕上缠绕着的红色藤蔓。

    他走到倒在地上的鱼寒生面前，不辨喜怒地问道：“你觉得很刺鼻么？”

    鱼寒生凭本能地摇头，顿了顿，恢复了几丝理智，诚恳道：“我从没闻过这样的味道，觉得很特别、很香。”

    猜测对方是喜欢这股味道的，她又识眼色地补充，但说的却也是真实的想法，甚至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从没接触过曼珠沙华的自己会忽然这么想：“像在幽林里看到的曼珠沙华。”

    蓝姑侧目。

    那人则被取悦到似的笑了笑：“哦？你见过？”

    “我只在书上见过，但觉得曼珠沙华花应该就是这样。”

    男子看着她，眸光流转，透着丝丝缕缕的红。他轻轻开口，却是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吾名海无涯。”

    他转身，鱼寒生这才看见他背后薄衫上的正是一朵巨大红色彼岸花。

    还没走两步，那叫海无涯的男子忽然又扭过头，动作很慢，透着别样的妖冶与矜贵：“你呢？”

    避免直视他的眼睛，鱼寒生视线往下，道：“鱼寒生。”

    “鱼寒生。”海无涯歪了歪头，手轻轻一动，一块紫色的半月形玉佩便落入到她的手中。

    蓝姑再次侧目。

    随后，海无涯躺回到红帐之后。

    他的身影又被隔绝，蓝姑明白了他的意思，识趣地把人都带走。

    *

    一行人跟着蓝姑抵达另一间空旷石室。

    在这容纳十倍她们也绰绰有余的地方，蓝姑的话甚至能有回音：“从今天起，你们将拥有全新的身份。”

    一旁的侍女便将手中红、紫二色的玉牌下发，鱼寒生拿到的是唯一一块紫色玉牌。

    “将你们的灵力注入其中，这个玉牌以后就代表了你们各自的身份。”

    鱼寒生照做。

    “从今往后，你们要忘记从前的自己，用新的身份适应这里的生活。”顿了顿，蓝姑继续道：“接下来，你们会拿到一个半月形的玉佩，界内称其为半月缘。”

    随着蓝姑的话语，半月形玉佩也分发到手。

    “相信你们当中应该有人听过，修仙界内存在一个叫修仙缘网的联络平台。所有手持半月缘的人都可以进入缘网匹配聊天对象，但也仅能匹配到一个缘友。”

    “虽然缘网的诞生至今有数千年的历史了，但半月缘在三界中，依然属于稀缺资源。所以，你们要珍惜自己得到的机会。”

    “现在你们再将自己的灵力注入到半月缘中。”蓝姑看向鱼寒生，“你的半月缘就是海大人赐你的那块。”

    鱼寒生接着照做。

    蓝姑道：“接下来，你们要做的就是在半月缘中登记玉牌上的个人信息。”

    鱼寒生看向自己的紫色玉牌，只见其中写道：

    姓名：海念

    年龄：210（相当于人族21岁）

    家族：狐族

    身份：王殿御厨

    技能：炒菜、跳舞

    性格：率真可爱，爱吃美食，爱分享美食

    身高：172

    体重：略

    身材：略

    经历：与父母同在王殿当差，父亲为王子侍卫，母亲为御厨。恋爱经历为空白。

    其他：待补充

    看来是个御姐身萝莉心的姑娘。

    鱼寒生把灵力输入半月缘，空中浮现一块只有她才能看见的光幕，与之对应的，她的脑海中也自动显现同样的内容，极大省去了她辨认的功夫。

    鱼寒生按照指示输入好个人信息后，听蓝姑道：“有关半月缘详细的使用方法事会安排有专门的老师为你们指导。”

    “接下来我要说的是这里的规矩。半月缘有红、黄、紫三色，我们的玉牌也对应有这三色。其中紫色半月缘匹配到的将是修仙缘网平台的高级玩家。但是，缘网身份通常由缘友自定。也就是说，哪怕你的任务对象在缘网上是王子公主，你们仍要还花费一定的功夫去辨别这个人究竟有没有价值。”

    “一般而言，紫色半月缘的高级玩家大多都具备你们为之绞尽脑汁的价值。所以恭喜我们在场唯一紫色玉牌的持有者！”

    霎时间，聚焦在鱼寒生身上的目光令她不自在极了。

    蓝姑继续道：“至于其他人，则需要在完成相应任务后才能解锁更高级的玉牌与半月缘。”

    “接下来，大家上前用自己的新身份做自我介绍。”

    ……

    *

    翌日早晨。

    众人一早就被随身女侍带到上课地点，按蓝姑的话说，这是所有人都必须上的一堂公共课。

    不一会，一位十分妩媚的美人进入到授课室中，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她吸引。

    “诸位叫我红姑即可。”

    红姑站在台上往下看，眼波流转间，肆无忌惮地散发着自己的魅力：“我看诸位年纪都不大，恐怕都还未解得情之一字。”

    红姑施展灵力，众人的桌角上便随之出现高叠的几十本书。

    “这是诸位的读物，最好每日能看完一本，这是一个月的量。”

    鱼寒生粗粗看去，只草草见《魔尊他虐我极致》、《要江山不要美人》、《殉情》…这样的书。

    她有些不明白，难道这些书也能有助于修炼？

    红姑继续道：“既然诸位都是情场中的小白，那最好将我的话奉为圭臬。”

    随后，四周忽然变成洞房花烛夜的景象，有两人于红纱帐后颠鸾倒凤，气氛迷离得不可思议，伴随着克制的声响。

    瞬间，大家都面红耳赤起来。

    再后来，新婚燕尔，画眉添衣，梳发加餐，恩爱非常。奈何好景不长，丈夫在外失意，回家动辄打骂。产房之中，妇人痛吼，苦苦挣扎。

    “快快定夺！保大还是……”

    “保小！保小！”

    妇人死于难产，女儿呱呱坠地，丈夫摔门而出。

    一年后，坟头未冷，却又是红装盖头新妇进门……

    画面太生动，在红姑的术法之下，鱼寒生始终代入的都是惨死的妇人，仿佛是自己亲身经历了一样。除却痛与恨，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

    随着一切散去，众人回到原来的授课室，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红姑道：“诸位，你们的感想我不感兴趣，我只想奉告各位，作为一个女人，如果你不能做到极致的温柔和包容，那你就要做到该狠就狠，绝不拖泥带水。”

    “而如果你要左右摇摆，刀子嘴豆腐心，那你注定是最惨的那一种。”

    ……

    *

    小半个月后。

    红姑的最后一节课，众人在座位上静静等待着。

    当初一起来到这里的人现在基本都熟悉了。

    鱼寒生听着耳旁传来的交谈声，是对之前课堂的回溯，直言对其中某个渣男仍旧记忆犹新，恨不能杀之后快。

    而在这小半个月中，红姑也终于透露出这个地方的真实目的——并不是所谓的帮助她们修炼，而是要她们完成上级分配的任务。

    至于任务是什么，各有不同，却无外乎是用红姑所教导的方法从匹配对象手中得到某些东西。

    不久，红姑照常准时到达，仍旧是妩媚动人的身姿，嘴角一抹略带轻佻散漫的笑意：“诸位，今天是我为大家上的最后一节课。”

    众人期待地看向她。

    岂料话音刚落，地板轰然断裂，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地落入一片冰凉刺骨的池水当中。

    “啊啊啊啊啊！！！救命！！！救命！！！！”

    “救命啊！！！！！红姑红姑，救救我们！！！”

    慌乱的尖叫声响彻水域。

    落水前，鱼寒生意外看到红姑嘴角加深的笑意。

    池水渗透衣料，冰冻血液，分明是水，却像巨石一样推脱不开。鱼寒生勉力将头探出水面，却见不远处一个巨大的石锤，正以不可阻挡之势朝她砸来，她僵住一瞬，反应过来后猛地扎回水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有锤子！！！唔！”

    “啊啊啊啊啊啊啊！”

    锤子撂过水面，一片乱叫戛然而止。

    鱼寒生现在能做的只有祈祷她们是因为沉入了水中而非被巨石砸中，才说不出话来。

    憋了小半晌后，鱼寒生几乎窒息，只得探头呼吸新鲜空气，岂料巨锤再度袭来。

    几次之后，她总算摸出些规律。

    红姑站在岸上，高高在上，逆着光，鱼寒生忽然觉得她整个人暗得不可思议。听她冷冷道：“这一节课，是为了让你们学会真正的心狠。”

    “希望你们都能活着，毕竟这世上，没有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的东西了。”

    声音越来越远，红姑已经离开。

    不知过去多久，像是一辈子那么久。鱼寒生筋疲力尽，她不知道这个考核的标准究竟是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也不知道怎样才算通关。

    这样的未知，更加剧了痛苦。

    她牙齿打颤，浑身没有知觉，虚着声音问道：“你们…你们还在么？”

    没有人回答她，周围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迷迷糊糊中，近来她在这里所看所学的东西蜂拥到脑海中，又瞬间散去。

    像是对过往的回溯，最终只留下了秋音寺里照顾她长大的老师傅。

    那一年，她十岁，闹饥荒，老师傅把寺庙里的大部分的粮食都捐了出去。有弟子阻止：“师傅，您都捐出去了，寺里的师兄弟们怎么办？剩下的粮食就算我们拉紧裤腰带也只够撑三天而已啊！！！”

    老师傅只是叹息道：“我们还有三天，有些人，却只有今天了。”

    然而，祸不单行。

    在把粮食捐赠出去以后，那些灾民知道寺里有粮，蜂拥而至，把寺庙从里到外洗劫一空。众师兄弟们奋力阻止，却被推倒在地，甚至有人拳脚相加，以致师兄弟们头破血流，一个小和尚甚至在争执的过程中被意外推入井中丧命。师兄弟们见此，几乎以头抢地，大哭道：“我佛慈悲！！！我佛慈悲啊！！！！大祸临头了！！！”

    她也忍不住害怕得哭起来，问闭着眼睛的老师傅：“老师傅，他们为什么这样？我们明明把那么多粮食分给了他们。”

    老师傅仍闭着眼睛，手中的佛珠在指尖滚动着：“他们要活下去。”

    “他们要活下去，那我们怎么办？”

    “我们……我们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