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海克.雷德很快处理好了莱蒂斯在他手腕上留下的伤口。

    为了提高杀手们的生存能力,组织专门训练过他们的急救技能。海克阻断痛觉,然后行云流水地取出子弹,消毒止血,缝合伤口,甚至连抖都没有抖一下。

    其实海克对疼痛早已麻木,根本不需要把精神力浪费在止痛上。但现在白鸟的灵魂也在他的身体里,和他共享着同样的知觉,他担心白鸟受不了无麻醉缝合的痛,头一次把自己的痛觉阻断了。

    他离开了据点,身上只有一把匕首,一把左轮和两只弹匣。

    圣卢赛特热闹非凡,海克像往常一样融入街道上被霓虹灯染色的人群。他计划抢一辆车接近目的地,可向来只专注于目标的感官却捕捉到了人们的笑语。情侣,亲人,朋友,幸福而平凡的路人从他身边走过,他忽然感到了一阵陌生的心悸。

    “海克?”白鸟察觉到了他的情绪波动,靠近他身边安慰道,“别难过,这不是你的错。卢娜一定能平安回来的。”

    向导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你不是一个人在救她,我会一直陪你一起。”

    “……不,不是的。”海克摇摇头,垂下眼眸,“卢娜本来不应该被绑走,而你,你本来也不应该和我一起去那种危险的地方……”

    他放弃刺杀伦滋,就是因为怕自己的身份在赶来的哨兵们面前暴露,牵扯到卢娜。可等他逃离现场,回到据点时,手机却突然收到了一则信息。

    那是一段音频和一个不断变化的坐标。在音频里,海克听见了水声和微弱的呼吸。

    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因那呼吸声凝固了。即使听力受损,这位强大的哨兵能听出,那是他妹妹的呼吸声。

    他们还是找到她了。

    海克有些眩晕,又似乎无比清醒。已经镌刻进本能的杀意像是毒雾一样溢出,他的黑瞳像是枯井一样空洞。

    他要去救她。在妹妹平安之前,他会作为一件武器,不惜一切代价杀掉所有挡在他面前的人。

    他知道这条信息是个陷阱,但他不怕危险,甚至不怕死亡,作为组织训练出的杀手,他对生死早就没了概念。

    然而一抹苍白的身影站在他身边,海克恍然惊醒。

    白鸟。

    现在他和白鸟共生。如果他真的像过去执行任务时那样不顾自己的性命,白鸟也会和他一样受伤,一样疼痛,甚至一样死去。

    海克.雷德的身体和生命,都不止是他一个人的了。

    这个事实早在不知不觉间影响了他。身为杀手,海克.雷德从来活得像个机器,清欲寡欢、一无所求。酒神节的工资足以让他过上放纵不羁的生活,但他只是住在最简陋的公寓。

    而他之所以会去高级的餐厅,想办法预定靠窗的座位,认真地挑选菜单上的菜品,或是去奎茵河畔的集市买一份自己从没见过的可丽饼,在嘴角沾上奶油,都是因为白鸟。

    这个从没真正活过的杀手对衣食都不感兴趣,组织也从没教他如何辨别吃穿用度的好坏。他去搜索圣卢塞特受欢迎的地方,去研究预约,交通,着装要求,都只是在笨拙地希望通过和共享的知觉,让白鸟过上好一些的生活。

    “你可真是……我不喜欢你这样说。”白鸟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海克眨了眨眼,他第一次听见白鸟温怒又无奈的语气。

    “我知道你和我不一样,你很强,一个人就能做到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也许你并不需要我在你身边,但别说得好像卢娜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一样。”

    白鸟抱怨着,却牵住了海克的手,轻轻握住,认真地看向杀手的眼睛。

    “我和你一样想救卢娜回来。海克,你救了我,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冒险。你的精神图景才修复不久,还不稳定,我不能放着你不管。哪怕我并没有和你在同一个身体里,哪怕你觉得你并不需要我,我也会跟你一起的。”

    “……”白鸟蓝色的眼睛让海克突然失语。半晌,他闭上眼睛,回握住了白鸟的手。

    在喧闹的人群中,他自言自语般地轻声回应道:“我当然,需要你,白鸟。我怎么可能会,不需要你。”

    海克轻车熟路地从一个飙车党手里抢了辆摩托,向奎茵河下游开去。他曾经在圣卢塞特执行过任务,熟悉这里的情报。通过手机上坐标变化的规律,他看出卢娜现在多半位于一艘移动的船舶上。

    摩托的速度很快追上了货轮。海克没有靠近河岸,而是在一定距离外的公路上行驶。隔着道路和建筑,他的视力也足以眺望到货轮上的情况,比如布局,比如结构,比如那些在甲板上巡逻的人。

    路过一座小型私人港口时,海克停止了追逐。他将摩托扔在路边,打晕保安,启动了港口的快艇,向货轮驶去。

    快艇的噪音很快吸引了守卫们的注意。他们举枪在甲板上严阵以待。快艇进入射程的一瞬间,子弹便倾泻而下,如同火雨。他们根本不需要瞄准海克本人,因为火星很快就引爆了被打穿的油箱,一阵爆炸后,快艇化作在水面熊熊燃烧的火焰。

    很多人都聚集在快艇一侧。振动和巨响中,没人注意到货轮的另一侧,有一个守卫倒在了地上。他的双眼突出,仿佛被活活挤压而死。

    海克.雷德就是从这个倒霉蛋负责的片区登上甲板的。快艇和爆炸都是掩护的手段,他早在快艇进入射程前就跳船,潜入了奎茵河黑色的波涛。在河水中,海克入侵了这个落单守卫的精神图景,让森蚺远程将他杀死,再借助快艇上发现的绳子登上了货轮。

    仿佛一个幽灵,他身披着夜色,无声地出现在尸体旁。这只是第一步,他知道船舱里还潜伏着更多酒神节的武装,但他也知道,他的妹妹正被囚禁在这艘船的某个地方。

    他身上只有一把左轮。

    在登船前,白鸟也问过海克,是否需要储备一些武器,但海克只是轻描淡写地摇了摇头。

    “杀手有杀手的规则。塔给了我普通人的身份,因此杀手的业界也把我除名。我需要保证的是,不再和杀手的世界有任何交集。如果我去任何一个地下武器商那里,买了武器,那么业界会默认,我已经回归。”

    海克身上的左轮和匕首还是杀酒神节的向导贩子时抢的,刺杀伦滋的炸药也是自制。他在想尽办法避开了和杀手业界的接触。

    “本来是无所谓的。要我回去,也可以。”海克一边拉开左轮的保险,一边认真地说,“但你和我在一起,所以,我不能带着你重新回到那样的生活。我想,等一切结束了,我们可以开始新的。”

    “我可以去做服务员,或者保安……虽然我做不好这些,但是有你在的话,我应该能进步的。”

    “谁说你做不好的。”

    白鸟有点哭笑不得。海克一直很自卑,可这世界上有几个人能在孤身闯入敌人陷阱前这么冷静又笃定地聊起未来呢?白鸟凑过去,看他检查弹匣,问他:“你觉得面包师怎么样?”

    海克似乎宕机了一下,回他:“我……没想过。”

    “我以前学过。如果你去烤面包,我可以指导你。”白鸟微笑起来。他想象海克穿着白色厨师服,脸上和手上都是面粉的样子。面包房里有温暖的火炉,烘焙的香气,来往的客人,比起血和死亡要更适合海克得多。

    “可是,”海克看向他,很是担忧,“我记得你说过你炸过烤箱。”

    “啊,不,那是刚学的时候。我早就不会再犯这种错了——”白鸟的耳尖有点红。好吧,在酒神节的时候,他确实因为海克愿意记住他的事情而高兴,但他没想到海克什么都记得这么清楚啊。

    他赶紧把话题扯回正事上:“但是海克,如果你只有两样武器,到底要怎么和酒神节的人战斗呢?他们有很多枪支弹药,还有半自动机械臂……这样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不危险。”海克认真地回答,白鸟不知为何从他毫无波澜的语气和恐怖的发言里听出了点安抚的意味,“他们的武器很多,是好事。”

    “只要杀了他们。他们的武器,就是我的武器。”

    甲板上,海克取走了尸体旁的步枪和对讲机,往船舱走去。

    最终,当尼尔森操纵矮子哨兵的感官探查货轮时,货轮的船尾部分已经完全陷入死寂。

    因为海克已经悄无声息地将这片区域的所有看守都干掉了。

    这黑发黑眼的死神走在坟墓般阴冷的钢铁空间中,寻找着自己的血亲。他无情地踏过尸体,往更危险的地方走去,就像过去执行任务时那样。

    然而这一次,海克.雷德的心中却不再一片麻木。他感到担忧,感到忐忑,还感到杀手的直觉带来的危机感。他知道现在自己杀死的这些哨兵都是小卒,酒神节中,还有比着强大得多的存在。而他受过伤,状态早已不比以前,无论是感官还是共感力都不如原来强大。

    但与此同时,他又感觉到自己充满了过去从没有过的力量,那是一种盲目地,无可抑制地,却十分温暖的念头——

    他一定要活下去,带着卢娜,带着白鸟一起。

    “啊啊啊,里奇,站住啦,不准现在就出手!”

    船舱中下部分的一个集装箱里,米拉坐在特地搬来的粉红色懒人沙发里嚷嚷。里奇没理她,调试着半自动机械臂。

    “人家是认真的,人家可以把门藏起来,你出不去的。”米拉哼哼里两声,让假眼蝶从里奇眼前飞过,集装箱上的门忽然就消失了。

    “……别闹了。”里奇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强大的五感还在不断搜集、分析着整艘船上的信息,“船上情况不对,我不能再陪你乱来了。我们本来该在海克登船的时候就杀了他,找到他并不难,根本不需要你那些复杂的计划。现在那个叫莱蒂斯的护卫又把船头和下层平台搅得不得安宁——我早说过,不能小看她。”

    “需要,怎么不需要!如果直接杀了海克,那人家要怎么品尝他的情感啊。”米拉露出了可怜兮兮的表情,“里奇,人家可是残疾人。一点刺激都没有的世界太无聊啦,你就不能对我这个感情缺失的小向导抱有一点点同情心吗?”

    少女装得满眼的委屈,但里奇不用看也知道,她的眼底其实什么也没有。

    这就是尼尔森在医院感知不到米拉情感的原因。

    米拉.爱丽丝,这个跳脱少女的情感,看似无时无刻不在剧烈波动,其实根本空无一物。

    作为一个能够共感他人情感的向导,米拉自己却没办法产生任何情感。她能感知到世人的快乐,幸福,悲伤,苦痛,就好像能看见一幅幅色彩各异的,美丽的图画。

    可她自己的世界却永远只有无聊的灰白。

    太无聊啦,这样有什么意思呢?于是米拉想,还好我是一个向导,只要我一直去感知他人的情感,说不定有一天,我的世界也会有那样漂亮的颜色。

    快乐是彩虹一样的存在,像糖豆一样缤纷,幸福是橙色的火光,温暖而柔和,但它们太难得一见,又太平淡了!米拉总结经验,发现人类最激烈的情感反而是他们避之不及的绝望、仇恨和痛苦,它们像是风暴一样摧毁一切,把一个人所有的情感都搅和成混沌的深蓝。

    所以果然还是绝望和痛苦最棒啦!米拉得出结论。她才不管情感的好坏,她只在乎刺激。

    你不能指望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拥有道德。

    为了这种刺激,她制定了一个从杀人的角度看并没什么效率的计划,只为了让海克最大限度地陷入绝望。她可太想再次体会到海克在酒神节发现白鸟已死时的感情了,那强烈的负面情感几乎让她的身体都痛了起来,而她非常自信,自己能让海克再经历一次那种万劫不复的崩溃。

    可惜她的搭档只想高效,认真地杀掉海克。这位S级哨兵没有一开始就动手,就已经是他最大的妥协了。

    “你在浪费时间和资源。”里奇无情地点评,“船尾的守卫都被海克杀了,船头被莱蒂斯打败的还活着,但基本不能行动。我看不出你让这群垃圾去拦截海克和莱蒂斯的意义。拖得越久,越容易出纰漏,对酒神节和我们就越不利。”

    “我们帮了酒神节忙,要点报酬也是理所应当的吧?”米拉笑起来,撑住自己的下巴,“这些哨兵守卫们伤的伤,死的死,还个个都很害怕海克和莱蒂斯,所以他们散发出的情感也很有趣呀,不是吗?”

    “他们只是娱乐而已,反正人家也不指望他们真的能杀掉海克。嗯……莱蒂斯是个意外,人家其实对她也挺好奇的。里奇你晚点再出手好不好,反正他们也找不到卢娜,不可能离开这艘船,对你来说根本就是瓮中之鳖——哎呀?”

    “哒哒哒——”

    枪声打断了米拉的声音,里奇手里的机械臂转动起来,子弹击碎了集装箱壁。

    “你真的以为你的计划很聪明吗?”里奇冷声道,“我听得见,莱蒂斯在往舱底水系统走了——她已经找到卢娜在哪了。”

    “哎?哎哎?不可能吧?人家已经很认真地把卢娜藏起来了呀!”米拉从懒人沙发上翻起来,看着自顾自往外走去的里奇大喊,“只是巧合吧?人家用了全力的认知偏差,明明连里奇你都找不着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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