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本章推荐bgm:sleep—by poets of the fall

    “快!没……了!我们不……在这里耽搁……马上就……追上。”

    海克听见那个金色眼睛的男人在说话。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但海克大概能猜出他在说什么。

    他抬起头,模糊的视野里,男人把卢娜背起,正架着无力的莱蒂斯往救生艇外跑。

    “海克,你还好吗?”

    精神图景里,白鸟问他。

    向导的面容有些模糊,像一尊融化了的雕塑。他正搂着他的精神动物,任由巨大的森蚺将脑袋放在自己的颈窝。它看起来很不好,体色变得暗淡,身体也僵硬得像一截枯木,白鸟抚摸着它的鳞片,把体温和精神力导入,但森蚺只是用信子舔了舔他的脸颊,就再也没有动静。

    “……没、事。”

    海克在脑海里回应他,昏昏沉沉地站起身,迈出救生艇。河畔的夜风迎面而来,他感觉很冷,好像体内正在结冰。

    啊。他突然想到,卢娜被救回来时浑身都是水,现在应该也很冷吧。

    他看向被男人背在身上的妹妹,湿透的黑色短发正贴着她苍白的脸颊。

    她的呼吸很平静,像是睡着了一样。海克.雷德突然想起小时候他们溜出去玩时忘了带伞,淋了一路的雨,回家之后都感冒了。

    小小的卢娜头发和现在一样湿湿的,走到一半就走不动了。年幼的海克把她背起来,她那时也是这样在他背上闭着眼睛。

    “……卢娜她会,冷,”海克于是说道,“我,给她……披件衣服……很快就好,不会耽误……时间。”

    他向前一步,想走到妹妹的身边去,可突然眼前又陷入了断电一样的黑暗。他看不见妹妹,就连白鸟也消失了。可卢娜会冷,而他也还要继续前进,于是杀手竭力撕开那黑暗,将自己挖出那阴冷的废墟。

    然后知觉回来了,他发现自己倒在了河滩上,世界正在眼前扭曲着起伏,如同被漆黑的水冲散的沙画。

    他听见了莱蒂斯的喊声,但看不清她在哪。他挪动左手,想支起自己的身体,可这下他连左手也动不了了。这让他感到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脱力呢?他明明一直在监测自己的体征,但自己真的没有那种濒死的疼痛,他应该还有余力才对。

    他再次试图移动身体,可他的肌肉只是在不住地痉挛。

    为什么?

    他缺氧、失血、失温、内脏破损,精神图景暴走……

    但他没有痛感。

    “……”

    海克突然感觉自己沉进了一片漆黑的海。

    他想到了一种很坏的可能性——

    肾上腺素。

    在人临死前,身体会大量释放肾上腺素,缓解痛觉,刺激神经和心脏,同时,细胞中的三磷酸腺苷将转化为二磷酸腺苷,为人体提供最后的能量,使人能够正常活动。

    这是人类的大脑最后的指令,所谓回光返照的奇迹,可在这之后,细胞将不可逆地衰亡——

    死就这么在不知不觉间生根发芽。

    海克.雷德意识到,他不痛并不是因为屏蔽了痛觉,而是因为他真的快要死了。

    “海克先生!”

    发现本来还在说话的海克突然倒下,莱蒂斯甩开尼尔森的搀扶,拖着断腿向倒地的海克跑去。

    “海克先生,咳呜……您没事吧?还能动吗?快起来,我们得快点离开……”

    无论怎么喊他,刚刚还好好的海克.雷得都没有回应。莱蒂斯咽下从气管渗进口腔的鼻血,摸索着架住海克的上半身,要把他扶起来,可折断的右腿爆发出一阵撕裂的疼痛,让她反而被海克的体重拖累,摔倒在地。

    起伏的河水不断冲刷着他们的身体,莱蒂斯挣扎着坐起,看见海克泛青的皮肤俨然如同死人。

    “海克先生?”

    她感到一直萦绕着的眩晕更重了,像一个要将自己吞没的漩涡。手边的河流有些温热,她抬起手,在遍布重影的视野中看见自己满手都是鲜血。

    血,哪里来这么多血?她不知道,她顾及不上这些。她用沾满鲜血的手拉住海克.雷德的手臂,试图把他扛在肩上,但她因为机械臂而神经受损的手甚至没力气抓紧杀手的手腕。它从她手里滑落下去,重重摔进水里,而她的身体向侧边倒去——

    “莱蒂斯,你先别动。”

    一只扶住她。是尼尔森把卢娜安置在岸边,马上赶过来了。他早知海克伤得很重,这种伤情的人要是能走还好,要是突然倒下,恐怕就不是能不能动的问题,而是能不能活的问题了。

    他果断跪下,把海克.雷德的身体翻过来,脑子里闪过很多种急救的措施,但没有哪一种时间是够的。即使如此,他嘴上还是在安慰:

    “我先看看能不能——”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几秒的时间内,海克.雷德的瞳孔已经涣散了。

    尼尔森的耳边嗡嗡直响。他条件反射掏出手机,打开电筒靠近海克的眼睛,但那双黑瞳没有变化。

    光反射也没了。

    “……”

    他感到莱蒂斯身上爆发出了沉重的负面情感,但一种古怪而麻木的冲动操控了他,让他粗暴地扯开了海克.雷德对胸口进行的紧急包扎。浸透了布料的鲜血也浸透了他的指缝,他看见断裂的肋骨像匕首一样插在血肉里,半个残破的肺浸在鲜血里,冒着血泡。

    这个人居然一直带着这样的伤,走到了现在。

    尼尔森感到不寒而栗,而莱蒂斯眼睁睁地看着这如同寄生怪物的可怖伤口,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世界静止了,连河流都停歇在了这一瞬。

    只有满载着敌人的救生艇正在破开这静止,向他们靠近。

    “……走吧。他已经死了。”

    尼尔森听见自己这么轻声说道。然而河上有救生艇的引擎声传来,他不得不提高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切,如同叫喊——

    “莱蒂斯,别管他了。他死了,我们救不了他了……走吧……快起来,快走!酒神节的人追上来了,我们没时间了!快点,快走!!”

    他去拉已经怔住的小姑娘的手臂,然后,他看见了近乎恐怖的景象。

    已经死去掉海克.雷德的手指动了动,整个人居然翻过了身,带着浑身淋漓的鲜血,艰难地挪动了左臂,一点一点地向岸上爬去。

    就好像一条死的森蚺,由于脊柱中独立的神经节中残留的神经反射,依然还在挣扎。

    肾上腺素失效了,海克.雷德感觉到了疼痛。

    那是覆水难收的剧烈痛觉,轻易地冲破了他建立的精神屏障。他试图重新将它禁锢起来,却只发现它已如海潮般汹涌,不是自己正承载着这痛觉,而是痛觉正承载着他摇晃。

    刀伤,枪伤,殴打,电击,骨折,内脏破损——千百种剧痛层层叠加在他体内绽放,像是一场残酷的烟火,叫他分不清哪些是记忆,哪些是自己正在遭受的折磨。

    他什么也听不清,什么也看不清了。剧痛现在占据了他的整个世界,并且不断在他体内膨胀,要把他从内部生生剖开。

    白鸟一定也很疼……海克想。他多想再屏蔽掉痛觉啊,但他发现自己做不到了。

    他像一个一直在坠落的瓷器,终于落地破碎了。

    他感到自己在被撕裂,又正在被焚烧,而死亡静候在彼岸,安静地仁慈地向他伸出黑色的手。

    海克.雷德颤抖着,背对着死的方向,匍匐着艰难移动。

    他从来不逃避死亡,因为那是一个杀手既定的命运。

    但他还能看见,自己身边有一个白色的,模糊的人影。

    因此他不能死,他还不能死。

    他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把白鸟也交到死亡手里去。

    迎着恐怖的景象,莱蒂斯上前拉住了海克的手臂。

    他还活着……他还有救……莱蒂斯带着一种几乎绝望的期冀想拉海克起来。她本可以轻易扛起一个成年男性的体重狂奔,可她现在早已透支了体力,根本帮不上这个濒死的男人。

    “尼尔森……帮我……帮帮他”

    她一边用力,一边向侦探求助。可她面前的侦探只是不断地,急切地重复:“来不及了,莱蒂斯。放下他,快走!”

    放下他?怎么可能放下。莱蒂斯有些茫然,不太理解尼尔森的话。都已经逃出货轮了,再撑一会儿就能安全了,她怎么可能在这里放弃?

    “莱蒂斯,莱蒂斯!看着我,我们帮不了他!”尼尔森扳过她的肩膀,几乎是喊着在说话,“你连路都走不动了,我也受了伤,又要背着昏迷的卢娜.雷德,我们根本不可能再带一个马上就死了的男人!

    “我也想海克.雷德活着。但是莱蒂斯,你已经不能再战斗了,我们已经不可能再打过一帮全副武装的酒神节守卫了——如果我们继续留在这里,卢娜和我和你全都会死!”

    侦探眼中罕见的严肃反而让莱蒂斯更加绝望了。她听见他说:“快走,算我求你了!”

    在他身后,河上出现了灯光,如同深海中怪物的假饵。那是酒神节越来越迫近的船。

    “……不。”莱蒂斯喃喃着,语气坚定,声音里却带上了哭腔。

    这十七岁的女孩早对救下海克产生了偏执,又亲眼看见燃起的希望就这么血淋淋地破碎在眼前。

    她挥开尼尔森的手,转向海克:“你带卢娜小姐先走。我,我再想想办法,我,呜……海克先生和白鸟先生,他们明明值得新的生活……伦滋那个混蛋都还没死,凭什么他们却要死在这里……!”

    “只要海克先生还活着,我就绝不可能放弃他!

    “……”

    莱蒂斯已经太累了,她没看见尼尔森的金瞳因为这句话暗了暗。

    趁着她的注意力全在帮助海克上,尼尔森突然靠近,从海克的腰间拔出了左轮,抵在了海克头上!

    河滨的狂风从他们上空呼啸而过,吹动尼尔森的短发。

    不可思议和愤怒瞬间占据了莱蒂斯的大脑:“尼尔森!你要干什么!”

    尼尔森只是几乎冷硬地重复道:“快走。”

    “你疯了吗?放开海克先生!”莱蒂斯被怒火淹没。她本来完全能直接把枪夺回,但现在透支的身体基本不听她使唤,她不敢轻举妄动。

    尼尔森身上那种常常掌控他人认知的邪气终于显露了出来:“他现在和死了已经没区别了。站起来离开,莱蒂斯,或者我开枪。”

    “绝不。”带着一种莫大的失望和被背叛的心碎,少女的眼神变得坚决,“带上卢娜小姐走吧,我宁可死在这里,尼尔森。我绝不和你这样为了逃命而杀人的自私自利的混蛋同流合污!”

    侦探金色的眼睛眯了一下。

    “……你说得对,我是个自私自利的人,而你不是。”他握着枪,缓缓开口,“所以,让我来告诉你一个真正自私自利的人会怎么做。”

    “我应该趁海克精神已经紊乱入侵他的大脑,找到我想要的情报,然后崩掉他的脑袋。之后,我会趁你已经虚弱到无法与枪支战斗,给你和卢娜.雷德一人一枪,让你们曝尸荒野,把你们这群累赘全都扔在这个鬼地方,自己逃跑。”

    他语气冷静,缓慢,双瞳灿若被诅咒的黄金,让莱蒂斯不寒而栗。

    “但,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尼尔森说着,眼底浮动起复杂的情绪。

    “也许算是种同情吧。莱蒂斯,我之所以要这样做,不仅是为了让你离开,还是因为,我看不下去这家伙继续这么折磨自己了。”

    他问了莱蒂斯:“你知道他有多痛吗?”

    “他现在的疼痛根本就不是一个活人应该承受的。每一秒种,他都活在死前最痛苦的那个瞬间。他不愿意死,但没人能反抗死亡——所以他痛苦,绝望和挣扎永无止境地相互拉锯。

    ”

    “我已经把精神屏障拉到最高了,即使这样,我现在头都疼得像在被电锯锯开。”

    尼尔森深吸一口气:“放过他,也放过自己吧。莱蒂斯。”

    “正因如此,你才更不能决定海克先生的生死啊!”

    海克.雷德的惨状让莱蒂斯大脑一片混乱,但她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她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做——

    “海克先生他之所以宁愿忍受这样的痛苦也要挣扎,正是因为他不是一个人活着,他还要保护精神图景的白鸟先生啊!”

    “……”

    风不止不休地盘旋。天空没有月亮,河岸的树影却在他们头顶摇晃。

    尼尔森一时无言。他看着莱蒂斯,忽然用力闭上了眼睛:

    “没有白鸟。”

    “……什么?”

    “根本就没有白鸟。”

    尼尔森睁眼,仿佛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你被当成护卫养大,对向导一无所知。海克从小没接受过正常的教育,所以他也缺乏常识。”

    “但我是向导,很强大的向导。就连世界上最强的那个向导,我也很不幸认识,所以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莱蒂斯,没有向导能在身体死亡后,进入别人的精神图景活下来。”

    他以一种残忍的冷静道:“海克.雷德只是单纯病了。没有奇迹,也没有神奇的超能力,莱蒂斯,这是一种精神病症。”

    “海克.雷德只是因为不能接受自己没救下濒死的白鸟,人格分裂了而已。”

    莱蒂斯愣住了,她的手垂到水里,讷讷地重复:“……什么?”

    “白鸟死后,他崩溃了,人格分裂出了另一个在他脑子里的白鸟。他只是因为白鸟向他讲述了自己的人生,太过了解这个向导,因此分裂出了一个栩栩如生的人格,能做出一切白鸟会做出的反应。”

    “他的精神图景在白鸟进入后稳定了,但那正是他人格分裂后,大脑得到安抚的体现。我不知道这个白鸟是否能辅助他战斗,但即使能,那也只是大脑在他铤而走险时,下意识产生的安慰罢了。”

    “真正的白鸟早就死了,你我都见过那具的尸体。海克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幻觉。”

    “所以我同情他……连我这样的人都同情他。莱蒂斯,难道你还要他为了一个幻觉继续折磨自己吗?”

    “……”

    莱蒂斯发不出声音,她感到自己将要淹死在尼尔森眼中的黄金里,但她不愿意相信这个解释。

    “不……不是的,怎么可能!”她带着一种绝望的坚持呵斥道,“你不能肯定白鸟先生是幻觉!尼尔森,哨兵向导的能力至今无人研究透彻,你凭什么这么笃定白鸟先生没有转移进海克先生精神图景的能力!”

    “不要问我这个问题,”在愈发接近的引擎声中,尼尔森这么回答她,“去问海克.雷德吧。”

    海克.雷德隐约听见有人在说话。

    他看不见,也动不了,除了痛,这具身体已经什么都不剩了。但人死前最后衰退的感官正是听力,他隐约捕捉到了一点声响,就像热寂的宇宙里最后一缕光。

    好像是莱蒂斯和那个男向导,好像是他们在争论要不要带他一起走。海克想说:无论如何,请先带卢娜离开,但他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怎么会发不出声音呢。他想努力张开嘴,可很快,疼痛就冲散了他的思维,又把他抛进了一片虚无里。他好像正在一片刀做的海里游泳,无论沉浮都是痛苦。

    事到如今,坚持活着就是最大的折磨,但他还不能死——在狂乱的剧痛中,他仍然紧握着一个锚点,维持着意识不在其中消散。

    他得离开这里。

    他得带白鸟离开这里。

    极光……这个单词伴随着某种梦幻的光斑浮现在他大脑,这就是他锚点。

    白鸟……还没有看到极光……

    可是极光太远了,哪怕他的视力,也眺望不到那么远的远方。

    也许极地的天空上正徜徉着那幻梦般的光彩,但海克.雷德拼尽全力抬起头,只看见了自己的鲜血在地上蜿蜒。

    “……没有……白鸟。”

    又有声音传来,但海克不太能辨别其中的含义。他只知道自己听见了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单词。虽然生命正在将他抛弃,但海克知道白鸟还陪着自己。

    他们直接在精神里相互连接,因此即使无感尽失,海克依然能感觉到白鸟正站在天崩地裂的精神图景里。

    这让海克感到更加难过了,因此也挣扎得更加卖力起来。他再痛也无所谓,他希望白鸟能好好地活下去。

    “分裂……幻觉……”

    这是那个男向导的声音,海克知道。但他说的话实在是太难懂了,他无法理解。他甚至没办法把白鸟和幻觉这两个单词联系在一起。

    白鸟一直在与他交谈,和他一起在餐厅用餐,在河边漫步,他能稳定海克的精神图景并辅助他战斗,甚至有时还不同意海克的话——他是鲜活的,是真实的,怎么可能是幻觉呢?

    可就在这时,一抹金色在他眼前闪过。

    他本就濒死,精神屏障也早就破碎,因此尼尔森得以通过肢体接触,用共感力向他传递来一个简短的问句:

    “海克,问白鸟一个问题。”

    侦探在精神世界和现实世界里同时开口:

    “一个只有他知道答案,而你不知道的问题。”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海克不明白。而且,他已经了解了白鸟的一生,事无巨细,还有什么是只有白鸟知道答案,而他不知道的问题呢?

    他的脑子本来很乱,但向导的共感力足够强,甚至在死亡上撕扯开一道裂缝,让他的意识清晰了一点。

    大地皲裂,天空破碎的雨林里,他看见白鸟正向他走来。

    图景中的极光像是被击碎的教堂彩窗一样散落,折射出残酷的浪漫。和干枯的雨林,和漫天的雷霆比起来,白鸟太渺小了,又太干净了,简直像废墟中的残存的圣母雕像。

    简直像是一个苍白的鬼魂。

    随着白鸟的脚步,海克如数家珍地回想起他和白鸟所有的对话。从与共的战斗,到关于星空和极光的讨论,他回到夜景璀璨夺目的餐厅,再回到白鸟精神图景里那些色彩鲜亮的照片。再往前,是白鸟的笑和修复他精神图景时留下的眼泪,再往前,再往前,回溯到初遇……

    白发蓝颜的青年说:“他们……叫我白鸟。”

    海克.雷德猛地睁大了眼睛,一个令杀手胆寒的问题突然浮现。

    除了死亡,他看见了另一道深渊。

    现实世界里,海克突然艰难地向前伸出手去。

    莱蒂斯想去拉他,却被尼尔森阻止了。

    崩坏的精神图景中,另一只手握住了海克的手。海克抬头,看见白色的短发和蓝色的瞳孔,却好像又看见了一具冷冻的,满身尸斑的尸体。

    他只觉得慌乱,口不择言。

    “白鸟……名字………”

    他沙哑的嗓音在让人痛不欲生的剧痛里颤抖着,带着期冀,带着恳求,带着前所未有的,早已被从体内挖走的恐惧——

    酒神节的向导只有代号,没有名字。也许是一开始有所防备,也许是海克从没追问,白鸟从没说过自己的真名。

    白鸟跪坐在他身旁,看着他,带着一种不同以往的,慈悲的目光。在这种目光里,海克紧紧握着白鸟的手,像是忏悔的罪人一般,用祷告般的声音颤抖道:

    “快……告诉我……你的名字……白鸟,告诉我你的名字……”

    随后,他看见那双唇开合,回答道——

    “砰!”

    下一秒,尼尔森扣动了扳机。

    伴随着枪响,海克的手颓然下垂,心脏停跳。

    “尼尔森!!!”

    救生艇的轮廓已经清晰可见,酒神节的哨兵马上就要登陆。莱蒂斯难以置信地喊着侦探的名字,在盛怒中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冲上前来给了他正脸一拳,将他按倒在地上。

    黑色的长发垂下,她的眼睛像是荒野上的疯狼。

    “你怎么可以……!”偏执的少女掐住尼尔森的脖子,“你怎么可以真的杀了他,你——”

    “咳……咳咳……”

    尼尔森痛苦地喘息着,眼神却冷静又认真。

    “走…吧…莱蒂斯。你要学会接受……你没有办法,拯救所有人……”

    他在少女充满拒绝和痛苦的目光中举起手里的枪。

    “你比我熟悉枪械……难道你真的听不出来吗?”

    “海克.雷德早把这枪里的子弹打空了。

    “我开的是空枪。”

    “他们……都叫我白鸟。”

    这是海克.雷德在精神图景中得到的答案。

    白鸟用机械而温柔地声音重复了他们初遇时的对话,他的手不再温暖了。海克转动眼球,看见那只僵冷的手上有尸体的青斑。

    啊,原来是这样。

    海克不敢再去看白鸟的眼睛了。他如是想道:

    原来如此。原来你早已去了我现在要去的地方……

    伴随着又一阵剧痛,他的精神图景变成了一片虚无的黑暗。白鸟还在,但白鸟不再动了。

    海克的大脑终于连一个幻觉都无法维持了。

    连太阳的风暴也静默下来,极光在他眼中熄灭。他闭上眼,疼痛将他彻底淹没。

    原来是这样……他的复仇,他的伤痛,他为白鸟屏蔽的痛觉和他对未来的期待,全都只是虚妄。

    但海克从始至终,都没有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他只是突然想起,那天餐厅里的烛火,河畔的星空,还有他手里的可丽饼。

    如果白鸟真的还在,真的和他一起感受到了这些……就好了……

    在尼尔森扣动扳机的前一秒,他放开了幻觉中白鸟的手,坠入死亡的怀抱。

    这个纯粹的温柔之人,在最后一刻,竟然没有流露出米拉所期待的那种绝望。

    “他是自己选择的死亡……这就是他的答案。”

    尼尔森抬手,轻轻抹去莱蒂斯鼻腔中淌出的血液。

    莱蒂斯松开他,愣愣地跌坐在地上,他也不顾脖子上的掐痕,将莱蒂斯扶起,去背昏迷的卢娜.雷德。

    “走吧……”

    在救生艇探照灯刺目的光里,尼尔森扔下手里的空枪。

    他知道海克.雷德已经死了,但他依然扣动了扳机。

    因为他开枪射杀的不是海克.雷德,而是莱蒂斯天真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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