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我只要你

    “我不建议你拿那个。”尼尔森说,“警局的枪都有条码,很容易追踪。你要是开枪了,警察找上你的速度得比收高利贷的还快。”

    “放心吧大叔,我懂。我也没有想对谁开枪,只是想拣点东西防身而已。毕竟现在的形式不算乐观,不是吗?”漂亮的男孩把玩着枪支,语气却非常无辜,“我叫罗亚利,鉴于你们已经猜到我是干什么的,我就不再自我介绍了。”

    尼尔森对他挑了下眉,莱蒂斯则警惕地打量着他。男孩似乎并不在意,他用枪口戳戳不省人事的警司,感叹了一句“哇,昏得有够死的”,然后直接把坐在了他身上。

    “我没有恶意,倒不如说,我很相信你们。”罗亚利并拢双腿,左手撑着脸颊。他的姿势乖巧,过短的裙摆却露出了他大腿根部的网袜。在他身下,警司因为负重发出一声痛苦而模糊的□□。

    他懒洋洋地抬眼,看向二人:“你们应该有很多想问我的,那就问吧,我都会回答。”

    “嗯,罗亚利。我确实有想问的。”尼尔森对他的一举一动似乎并不觉得奇怪,他微笑起来,眯起的金色眼睛里却带着冰冷的审视。

    罗亚利看见这个对贫民窟异常熟悉的男人煞有其事地举起一根手指,然后听见他说:“首先第一个问题,你不是认真的吧,我看起来真的有到被你叫大叔的年纪吗?”

    罗亚利:“……”

    “……有。好了,你可以闭嘴了,尼尔森。”莱蒂斯一脸无语地瞥向尼尔森,然后无视了看起来大受打击的侦探。

    她弯下腰,认真对罗亚利道:

    “你好,罗亚利。我是圣卢塞特的实习警员莱蒂斯。你愿意信任我们,我非常荣幸。如果我的问题冒犯到你,也请你谅解——我就直说了,为什么那个叫艾兰的孩子死时,你会在楼下的人群里?我知道你在那里站了很久,直到我们上楼。”

    “唔,你看见了啊。首先问我这个,说明你还是不太信我吧?我还是从头说起吧……我今天去接待了个老客户,但他女儿提前蹦完迪回家了,所以我被赶回来了。”罗亚利说着,将手伸进外套内侧。那口袋里有一沓大额纸钞,他表情里隐约的厌恶和不屑却好像那只是一大把用过的餐巾纸。

    随后,他从满口袋钞票里抽出了一条脚链。

    “这是他送我的,他喜欢看我戴。”

    男孩晃动他的手腕,这串珠宝便随之摇晃起来,如同咬在他指尖的一条小蛇。在那上面,莱蒂斯闻到了纸钞、汗水和令人不舒服的□□的气息。

    “但它对我来说就是个麻烦。带这玩意在贫民区晃太危险了,所以在我去快餐店吃夜宵之前,我必须先回家来把它塞暗格里。”罗亚利说着松了手,让脚链滑落回口袋里钞票筑成的巢穴,“我坐了很久的车,才到楼下,就看见有很多人在往这边走。再凑近一看,原来是有人死了……原来是艾兰死了。”

    嘴里的泡泡糖使男孩消瘦的脸颊微微鼓起。他吹出一个和穿搭呼应的草莓味泡泡,它在提到死者名字时啪的一声破掉了。

    破掉的泡泡背后,是莱蒂斯直视着他的眼睛:“发现死者后,你选择留在了人群里……你既没有上前去保护那个和你同居的孩子,也没有和任何介入这件事的人交流。你没有哭,却也没有逃离——你是在有意地观察什么,对吗?”

    “当然。”罗亚利坦然,“我就是在观察你们。”

    “人群聚集后不久,你们来了。警员小姐,你英勇地保护了艾兰的尸体,但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就像你不会轻易相信我一样,我也得先搞清楚你们究竟可不可信——这里是贫民窟,而我以出卖自己为生,我比谁都清楚盲信他人的代价。”

    “哭和逃跑是没有用的。我曾经以为那么做可以逃离这种生活,现在我已经学会老老实实挨生活和顾客的操了。如果你嫌我太平静,那我也没办法——”罗亚利用事不关己的语气说着,他举起持枪的手,滑下的袖口露出他手腕上的勒痕,“那位客户不好伺候,我刚刚又哭又喊了好几个小时,已经哭不动了。”

    “但好在,干这行让我学会了一件事。”男孩顺势用枪口点了点自己的额头,“我知道如何看穿一个人的想法。所以我一直看着,看着那只大鱿鱼莫名其妙地出现,又看着这两个警察匆匆赶来。只要看上一眼,我就知道他们根本不在乎艾兰。”

    “他们连演都懒得演,我只是担心你们是演的,毕竟圣卢赛特哪有警察真的在乎贫民的生死?我怎么可能把艾兰的事情告诉这种伪善的人?”

    “可你又回到楼下来,打了电话……在围观的人群都退避三舍,没人可以供你作秀的时候,在你联系外援,不知道有人正在观察你的时候,你看向艾兰尸体的目光,还是和先前一样,没有变过。”

    “所以……就当我是自大吧。”罗亚利顿了顿,突然浅浅地笑了一下,“我相信我察言观色的能力,所以我也相信你,警员小姐。”

    “能遇到你这样的人,真是太好了。”

    莱蒂斯一愣,大概是没有料到自己无意的举动能够赢得一个多疑孩子的信任。在贫民区寒冷的雾夜,她几乎要感觉到一种温暖。

    但这还不够。

    “某人曾经声称自己是靠微表情在判断人的情绪,结果他是个向导。”莱蒂斯放轻声音,但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尼尔森,“罗亚利,如果你是向导,大可以告诉我们,我们会给予你更加确切的帮助。”

    “谢谢关心,但我可没有变异的运气,也不需要变异。”罗亚利嘴角的弧度变了,紫瞳中弥漫的东西说不上是自嘲还是麻木,“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要是不懂得如何揣摩人心,我早就横死街头了。”

    “那么你也许比很多向导都更敏锐。你说对了,我很在乎艾兰的死,而地上那二位警察,我是在和他们交流后,才明白他们不值得信任。”莱蒂斯说道,她感到罗亚利的话有一种奇异的说服力。男孩比她更加纤细的身体让她意识到,如果她不相信他具备着辨明人之善恶的能力,那么也是对他残酷人生的一种蔑视,但是——

    “但是,一个人是不是自杀,并不是仅靠察言观色就能够看出来的吧?”

    带着几乎冒犯的直白,莱蒂斯这么问道。

    少女对人心尚且一知半解,但就像野兽能够识别敌我,她的感官和直觉也能够带给她答案。

    她向尼尔森保证过,不会因为同情而怠慢侦查。

    罗亚利的心跳正在她耳边鲜明地跳动,如同一只蝴蝶在蛛网上震颤。她将一部分听力集中在了男孩身上,一旦他产生心虚或动摇,他的心脏就会替他告密。

    可罗亚利只是歪过头,将脸颊贴在膝盖上。他在平稳的心跳声中,用平稳的语气道:“放松些,警员小姐。我可从没说过我是‘看’出艾兰并非自杀的。我即使再怎么善于观察,也不可能从尸体的脸上揣测出他死前的想法。”

    “我知道艾兰死得可疑,仅仅是因为他昨天亲口告诉过我,‘我们很快就可以过上好的日子了’。”

    平稳的心跳出现一瞬的裂痕,罗亚利瞥见客厅地上的玩具,窗外的雾渗透进了他的眼里。

    “我们昨晚都在外面上‘夜班’,只是他回来得比我要早。我刚推开门,他就从那张床垫上跳了起来。他刚把自己清理干净,连头发都还是湿的。这个小傻子……他确实像你们推理的那样有智力障碍,怎么清洗自己都是我教他的……”

    “他踢到了地上的玩具,差点摔倒了,但他还是跑过来抱住我,然后,他说就是这么说的,我记得一字不差:‘罗亚利哥哥,我们很快就可以过上好的日子了。’“

    罗亚利说:“听听吧,再没有哪句话比这句更危险的了。他不可能是自杀的。”

    莱蒂斯似乎明白了什么。罗亚利看了她一眼,却叹了口气,轻轻摇摇头:“好吧,警员小姐,你没有懂我的意思,但大叔肯定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并不是在说艾兰对生活非常乐观,所以不可能自杀……你要明白,警员小姐,如果一个人想在圣路赛特的贫民区过上所谓的好日子,就必须付出很大,很大的代价。我交出了我的身体,街角的药贩子出卖了他们的灵魂,黑手党的外围成员们献上了他们的生命,可我们中没人过上了好日子。”

    像是被什么压到了脊背,罗亚利把自己缩得更小了一点。他手里的枪垂在地上,金属划过木地板的声音生涩而刺耳:

    “我不知道艾兰到底做了什么,才会如此笃定地相信‘好日子’将要来临,但无论那是什么,它都一定非常危险,危险得足以要了他的命。”

    “事到如今,我只能寄希望于你们能查清真相了。”

    “这就是为什么你相信他不是自杀,我明白了。”莱蒂斯点头。

    罗亚利所说的危险让她想起了两个警察口中的‘盘’,但她没有向男孩提起这个信息。

    顶灯在她绿色的眼睛上笼罩了一层面纱般的阴影,她忽然问道:“可是罗亚利,你真的想查清艾兰的死因吗?”

    “我要是不想,为什么会主动找上你们?”

    罗亚利奇怪地反问道,但他看见乖乖闭嘴很久的尼尔森带着揶揄的微笑看了过来。

    男人似乎在用眼神询问:你真的以为她这么好骗吗?

    男孩的眼神因此阴沉了下去。与此同时,莱蒂斯步步紧逼地认真道:

    “那么,让我问得更明确一些吧,罗亚利。你究竟是想查明白艾兰的死因,还是只是想在知道艾兰因何而死后,保护自己不重蹈覆辙?”

    “……为什么这么问?”罗亚利沉默了几秒,尚且稚嫩的声音里带上了怒意和委屈,“警员小姐,你自己有着极高的道德,所以也非得用这种道德感来要求一个娼妓吗?”

    “我听见了你们的推理,你们认为我不在乎艾兰,不可能为他奔走,就因为你们在翻房间时发现我没变卖家产送他去识字?我才十四,我自己也没上过学,你以为我想天天挨操吗?你们根本不了解我自顾不暇的生活,难道我一定要把卖身换来的一切都奉献给他,才有资格在他摔成肉酱之后追问一句他因何而死吗?”

    “那是尼尔森的推理,不是我的。”莱蒂斯说,面对罗亚利令人心疼的指控,她冷静得异乎寻常,“但你说了,艾兰确实有智力障碍,而’过上好日子‘对这片街区来说,其实是一个铤而走险的危险信号。”

    “可当一个智力障碍的孩子突然告诉你,你们会过上’好日子‘时,你却没有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还在今天离开了公寓,留他一个人在家。”

    “你确实并不关心他,不是吗?虽然你年龄很小,但你能从事情的表象中发现很多端倪。”

    “当你目睹了艾兰的死亡,你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你的反应得非常迅速,也很冷静,作为艾兰的同居人,你知道自己很有可能已经被卷进去了,但你没有惊慌失措。你有条不紊地观察人心,判断情况,并找到值得信任的人合作——可艾兰昨晚那样跟你说了之后,你却没意识到他可能会遭遇不测。”

    莱蒂斯表情肃穆,可声音听起来却不知为何有些悲伤。

    “这是一个你无法填补的破绽,一个我无法忽视的漏洞:你想让我们相信,你所做的一切,都为了把艾兰的情报交到值得信任的人手里。可你表现得太好了,罗亚利。你是如此谨慎,如此理性,以至于我不得不问你——”

    “如果你最开始就在乎艾兰的话,真的会像这样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不采取任何行动吗?”

    “……”

    房间里的死寂连冷雾都能凝固。

    “……呵。”

    然后,就像一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泡泡忽地碎裂,罗亚利突然笑了。

    和博取莱蒂斯信任时的浅笑不同,当这个看起来乖巧的童妓发自内心弯起嘴角时,一切都仿佛被笼罩进了迷蒙的粉紫色烟雾。这烟雾有毒而虚无,那如梦似幻的笑容背后也横贯着一道深渊,他的表情里带有着一切的恶意,不屑,高傲,眼里则是冻原般空无一物的冷漠。

    “怎么了?为什么要用这种语气,警员小姐,你在批判我吗?嗯,对,我想知道艾兰为何而死,其实是因为我想自保。”

    “可我想要自保,难道是什么弥天大罪吗?”

    罗亚利坦诚地如此笑道,连一句辩解都懒得多说。

    可就算他那罕见的紫瞳中正漫溢着剧毒,这笑依然甜美得令人炫目。

    “我的确不在乎艾兰。虽然那小子很粘我,但我很少会管他。我每天都活得想死,没那个精力去在乎别人,更不会把一个智力低下的小孩随口一句话放在心上。”

    “如果你在他活着的时候见到他,你就会知道,艾兰就是个傻子。他永远在笑,对所有人都好。无论自己在此之前受到了怎样的对待,只要给他一点点好处,一颗糖或者一句夸奖,他就会很高兴,像那种被父亲殴打之后依然爱着父亲的傻瓜。”

    “他是真心的,其他人谁也演不出来他这种愚蠢的天真烂漫,所以那些客人才会那么喜欢他……我相信你们也会喜欢他的,但很可惜他已经死了,现在能帮到你们的只有我。我没有撒谎,只要你们问我的,我都愿意回答。”

    笑容像有自我意识的寄生虫一样生长在男孩脸上,他的语调却没有起伏,如同一个百无聊赖的人在念一篇无聊的日记。

    这绝不是因为一晚的疲惫而无法产生情绪波动的模样,他的心脏在更早之前就已经被彻底挖空,再榨不出一滴为他人而流的眼泪。

    他只在乎一件事:“所以现在,你们究竟要不要保护我?”

    “说实话,我不是特别想管你,可惜这事儿不由我做主。”倚在墙边的尼尔森对他说,目光却落在莱蒂斯的背影上。

    虽然这小子的情感波动藏得很好,但尼尔森不需要使用能力,也能看出他并不像莱蒂斯所期盼的那样善良。

    唯一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在莱蒂斯身上感觉到的更多是悲哀,而非愤怒和失望。

    就像她对酒神节外的‘蟑螂’那样。

    就像她对漠视连环杀人案时的尼尔森那样。

    “你愿意和我们坦诚相待,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少女心平气和地向男孩伸出手,“把枪给我吧,它很危险。我们会安排你去安全的地方,没人能伤害到你。”

    “圣卢赛特连警局都被渗透成筛子了,我不相信有所谓安全的地方。”

    罗亚利拒绝道,却盯着莱蒂斯的眼睛前倾了身体。身下的警司被他压得更深,肢体抽动两下,喉咙溢出干呕,似乎就要醒来。

    漂亮的男孩于是加深了微笑,举起枪托狠狠砸在男人太阳穴,然后乖乖放下枪,将手搭在了莱蒂斯手心。

    “但我愿意听你的话,就像这样。毕竟,从你看艾兰的眼神里,我就知道,你不会扔下我不管的。”他舔了下嘴唇,似乎在撒娇,又似乎不容商量,“莱蒂斯小姐,我要你一直在我身边保护我——我只信你。”

    悠哉悠哉看了半天戏的尼尔森:……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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