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容父又坐在屋檐下骂人，一夜过去，他脸上的青紫更加明显，整张脸都肿了，容月睡醒的时候，容母刚煮了两个鸡蛋，轻手轻脚的帮他消肿。

    看到容月出来，容父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没说什么，实在是这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女儿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安静的看着你的时候，气势怪吓人的，明明脸还是那张脸，可莫名有种他看到赌场老板时的感觉。

    早餐是一碗稀得不能再稀得白粥和半个鸡蛋，容月三两口吃完，刚站起来，容父就先道，“这两天你乖乖在家呆着，等赌场那边来接你，你要是敢跑，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容父心里打鼓，强撑着表情警告容月，比起对女儿的害怕，还是赌场的人更吓人一些，他可是曾亲眼看到有人被砍断了一只手丢出来的，为了保住自己的脚，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容月跑了。

    “砰砰砰！”

    有人在外头敲门。

    容父顿时一个激灵吓了一跳，不会是赌场的人吧？不是说周日来吗？

    容母在厨房收拾，容父两腿战战抬不动脚，外头的人见没人应声，将门敲得更大声了。

    容月过去开了门，外头站着几个戴着红袖章的大妈，后头还跟了不少邻居，约莫是来看好戏的。

    领头的是牛大婶，她眼珠子滴溜溜的朝院子里看，“咋半天不开门，你们在家干啥呢。”

    容月没答，侧过身子将人让进来。

    牛大婶也没在意，领着一群人就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院子，一看坐着抽烟的容父，表情夸张，“豁，这是咋了啦。”

    经过一晚上的‘发面’，容父的脸可谓是非常吸睛，很难不注意到。

    对外，容父还是很要面子的，随口扯谎，“不小心摔了一跤没事？”

    这时候在厨房收拾的容母也听到动静走出来，一看牛婶几个，连忙请着坐下，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的，“牛婶今儿个过来时有什么事吗？”

    牛大婶是街道办事处的妇女主任，别看不是什么重要职务，手中的权利对于平头百姓来说可不小。

    牛大婶没接话，施施然坐下，意有所指的问，“我记得小容也快16了吧。”

    “今年的知青下乡活动怎么没报名？”

    说着，牛大婶板起脸来，不等容父容母接话，就继续说，“我们收到热心同事举报，容月同志到了年龄故意不说，想逃掉下乡的事。”

    她看向容月，表情很是严肃，“这可是原则性错误。”

    容月还没开口，容父生怕她不想嫁人应下下乡的事，敢在她前面道，“牛婶误会了，我们家容月还没满16呢。”

    旁边突然一道声音直接道，“不是吧大伯，我怎么记得堂姐上周就已经满16了。”

    谁这么多管闲事！容父瞪眼看过去，就见人群中走出来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他弟弟家的女儿。

    “容亦瑶？你瞎说什么呢！”容父一拍桌子骂道，容军到底是怎么教的孩子，怎么竟帮着外人坑自己人？

    容月是怎么也不能下乡的，如果下乡了，赌场那边怎么办？

    容亦瑶一点不怕，昂首挺胸仿佛一只斗鸡般，正眼都不瞧容父一下，“你别想吓唬我。我们都是祖国培养出来的，下乡当知青也是为祖国做贡献，怎么能谎报年龄逃避义务呢。”说着，她还意有所指的看了容月几眼。

    容月微微抬眼，直面她的目光，嘴角扬起弧度，笑容意味深长。

    容亦瑶心里突了一下，下意识的移开视线，随即心中懊恼，容月不过是个生活在七八十年代没见过世面的土著，自己为什么要怕她？

    想到这里，她仿佛找回了几分自信，再次将目光挪回来，“堂姐可是高中毕业的‘高材生’，不会连这点苦都吃不了吧。”

    牛大婶满意的点点头，在旁边应和，“看看，还是小瑶同志思想觉悟高，初中生就是不一样，比我们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老百姓懂得多了。”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齐齐看看向容月，唯有容亦瑶，因对方说出的那‘初中生’三个字，表情并不是很好看。

    容父拼命的给她使眼色。

    容母目露纠结。

    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容月不紧不慢地开口，“牛大婶，过两天才是我的十六岁生日，我记得今年第一批的知青还没到下乡的日子吧？”

    “无论怎么看，也扯不上犯错误一说。”

    牛大婶还没说话呢，容亦瑶就先叫道，“不可能！”明明上周容父还来自己家里借钱说要给女儿过生日呢，明明容月就已经满16岁了！

    牛大婶不满的看了眼容亦瑶，等视线转向容月的时候，不再板着脸，表情温和了几分，“你这话说的可是真的？”

    容月不欲分辨，而是进屋拿出了户口本，直接递给牛大婶。

    牛大婶接过一看，上面写的清清楚楚，距离容月满16岁，确实还有几天日子，她的表情也变得不好看起来。

    容亦瑶不顾其他人眼色也挤过来看，越看脸色就越臭，心里很是懊恼，早只知道自己就应该再忍几天再过来的，这下倒好，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恐怕这下子街道办这边自己也讨不了好了。

    闹了这一出，牛大婶也不好再呆下去，只说，“下一批知青下乡在3月底，到时候直接来街道办报名啊。”

    等容月点头应下了，便带着一群人连忙走了，从头到尾都没多给容亦瑶一个眼神，仿佛这人不存在似的。

    容亦瑶脸火辣辣的，不甘心的看着容月，丢下狠话，“你别得意，咱们走着瞧！”

    容月看着对方跑远，若有所思。

    看来，这个穿越而来的女主角，也不是什么安分的等闲之辈。

    *

    大早上的一出闹剧，搞得容父的心里七上八下的。

    从没有比这一刻更希望赌场的人赶快过来把容月带走的想法。

    只要容月赶在下乡前结了婚，就完全可以躲掉下乡的事情，至于吴家，等容月嫁过去，那卓五爷就相当于自己半个儿子，他区区一个猪肉吴算个屁。

    越想，容父就越是得意，恨不得马上就把容月嫁过去，至于容月愿不愿意？那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容月还能拒绝不成？况且，能嫁给卓五爷，也是她的福分。

    容月并不知道容父心中所想，稍微整理了一下屋子，将装钱的小荷包在手臂内侧绑好，便打算出门。

    容父正躺在院子里休息，见此，便问，“又打算去哪？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别整天出门丢人现眼，乖乖在家待着等嫁人。”

    “我可警告你，别想着跑。”容父上下打量容月，没看到什么不该带在身上的东西。

    容月表情未变，“见几个高中同学，中午不回来吃饭了。”

    “见同学？”容父一听，放松下来，“是要跟你那些同学搞好关系，到时候出嫁的时候都请过来，红包还能收不少呢。”

    “对了，你那户口本拿来我帮你保存着。”容父的口吻带着几分不容置疑。

    容月不欲与其多做纠缠，又进屋把刚放回的户口本拿出来，直接交给了容父。

    容父这才放心的摆摆手，任凭容月走了。

    这年头没有身份证明寸步难行，别说跑去哪里，就是想离开市中心到郊区都可能被人拦下来。

    可惜她绝对不会想到，容月并不打算跑，或者说，从没想过要离开京都这片地方。

    嫁人？下乡？不好意思，她都不想选。

    容月离开葫芦巷，看到街边有卖油条的，花两毛钱买了两根，边走边吃，早上那点东西，根本没带来多少饱腹感。

    这年头街道上的交通工具还是以大巴车和自行车为主，小轿车只偶尔能看到几辆，容月要去的地方有点远，她思考了半分钟，决定还是花几毛钱坐大巴车。

    她问了几个路人，才找到大巴车的站点，车还没到，她干脆在马路牙子上坐下来，旁边还有几个挎着篮子正聊得热火朝天的大妈。

    “哟这就抱上了，这还大白天呢，真是伤风败俗。”一个大妈突然声音拔高了几度。

    “这要是我女儿，我非打断她的腿不成！”

    “是啊，太不知道检点了。”

    “指不定人家是对象呢。”

    “肯定不是，咱们还不知道？看那胯骨子，指定还没用过呢。”

    “豁，你个老姑婆，这话也敢说。”

    其他大妈哈哈哈笑着，虽然表情嫌弃，但那视线，就没动过，显然看好戏也看得起劲。

    容月想当做没听到都难，下意识的视线就跟着往某个方向看过去。

    之间不远处的居民房底下，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轿车后头，站着一对男女，因着阴影挡着，看不清两人的面容，但能很明显的看到，两人正抱在一起，形状亲密，似乎在做什么不适合大白天做的事情。

    就，难怪大妈们看得津津有味，容月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倒不是她八卦，而是女方身上的穿着，不久之前她才刚在容亦瑶身上看过，对方身上穿着的碎花衬衫在这个年头并不多见，应该是她自己做的，这会儿在这里看到了，女方还能是谁再明显不过了。

    不过，原文里有这一出吗？

    她记得原文的男主，应该是容亦瑶下乡之后才碰上的吧？

    难不成这会儿就已经有所接触了？

    恰巧这时候大巴车来了，大妈们一哄而散，争抢着挤上车，容月收回视线，也跟着上了车。

    她没注意到，远远一道视线跟过来，紧紧黏在她的身上，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再也看不到。

    大巴上的人并不算太多，容月交了钱，在后排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车行驶了几站，售票员在前面喊，“科技园到了，有没有要下车的，要下车的提前喊哈。”

    容月连忙站起来，在科技园下了车。

    说是科技园，其实也是一片绿瓦红墙的老房子，是京都随处可见的样式，并不凸出。

    容月逛了一圈，擦掉额头冒出的汗珠，望着眼前看上去一模一样的建筑，意料之内的迷了路，看到不远处眼熟的糖水摊子，连忙走过去，掏钱买了一杯糖水。

    糖水从泡沫箱子里拿出来，还带着几分水汽，应该是自家煮的，喝一口，便有丝丝甜味在口中散开。

    容月躲在屋檐的阴影下，舒服的眯起了眼。

    老爷爷笑容和蔼，递给她一个小凳子，“这大热天的，小姑娘跑这儿来干啥呢？”

    就这么一会儿，他都看这小姑娘转悠好几趟了。

    容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爷爷，我想找科研院。”

    “科研院？”老爷爷打糖水的勺子落在了小料碗里又很快移开，眼中闪过一抹慎重，笑容却是未变，“你个小姑娘找科研院做什么？”

    容月视线在对方的手上落下，又很快移开，眺望着不远处绿瓦挡住半截的湛蓝天空。

    “这是国家机密，我可不能告诉你。”她笑着，语气却格外的认真。

    老爷爷从容的收回手，在身前的围裙上擦了擦，指了指身后一扇并不显眼的红漆小门。

    “诺，从那道门进去，就是你要找的科研院了。”老爷子摇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揶揄，“个小姑娘找半天，眼神还没我一个老头子好使呢，哈哈哈。”

    容月从容站起来，也笑，“那是爷爷宝刀未老。”

    目送着人影消失在红门后，老爷爷收回视线，不经意扫过还带着几粒小料的糖水勺，微微眯起眼睛，“这小姑娘可真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