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Irene说的话，Lucifer一晚上都没睡着。

    Irene却正相反，睡得前所未有的香甜。当然啦，你要是有个惊世骇俗的想法捂了好多好多年没说，一朝吐出也会睡得这么香甜。

    今天很不寻常，一般都是Charlie把大家聚集起来做活动，但是今天Charlie一直没下来，大家在大厅里等了一阵，只等到了Vaggie。

    “Well，我们今天应该是要自由活动了。”Vaggie怂了怂肩说，“Charlie她在照顾她爸，Lucifer他突然情绪很不对劲。”

    “Oh. Lucifer?”歪在沙发上的Angel坐起来了一点说，“你知道，如果地狱里最大的基基需要一些鼓励的话。”

    Angel靠上的那双手指向了自己，靠下的那双手挤了挤自己的胸，“我很确定我的身体能让他斗志昂扬——”

    他靠上的双手理了理自己的秀发，下两双手一只放在唇边用舌头卷了卷，一只扶着膝盖：“不管是Lucifer或是小Lucifer都没问题喔？”

    “不，Angel，那帮不上忙。”Vaggie一脸无语。

    “你的损失～”Angel又歪了回去。

    “所以Lucifer是什么情况？”Husk拿着酒瓶靠着沙发背问。

    “呼，我们也不知道。”Vaggie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说道，“他把自己锁在房间，嘟囔着些什么，不让人进来自己也不出去。Charlie觉得可能是接下来天堂会有大动作，刺激到他了。”

    Irene在Vaggie说话的时候就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不过今天这个情况倒是在她的意料之外。

    说实话Irene昨天说那些主要目的是刷好感，只是刚好Lucifer被驱逐的立场和Irene一直以来的想法很契合，Irene才选择透露了一点自己思考的结果。但Irene本来就是基督教地狱里独一份的异教徒，她就是信西游记也不会信圣经，天然就对这里的规则充满了质疑，所以这些想法不可避免地带着偏见。再加上Irene对天堂的了解十分有限，她其实只能肯定天堂地狱的划分和规则是有问题的，但起源在上帝则是她自己在听了Charlie和天堂的交涉细节以后自己猜的，那段话有很大概率是错的。

    Irene对说完那段话预期的反应就是，Lucifer听完觉得：啊，虽然Irene的想法错的离谱，但没想到地狱里还有这么有想法这么站我的人，记住你了哦！

    她万万没想到，Lucifer反应这么大。

    当然了，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只是时间刚好撞上了也说不准。大家散场以后，Irene在回房间的路上边走边想着。

    但如果真的是因为Irene的话就有那么大反应的话，那就说明，她的猜想很可能是对的。至少，Lucifer掌握的信息没办法证明她的想法是错的。那Lucifer此刻情绪怕是很不好，多年信奉的真理一朝倾塌，遭受的打击应该不小。

    该去看看他吗？毕竟是我起的头。但这种话题他怕是不会想跟我聊吧，贸贸然过去的话会不会太没分寸了？

    Irene还在这里就去或不去没想出个结果呢，谁知那边Lucifer直接来找她了。Irene走到半路上突然被他拽进了旁边的书房。

    Lucifer把她拽进来以后，做特务似的看了看走廊左右，然后小心地关上并反锁了书房门。

    Irene看他的架势以为他想跟她密谋些事，谁知Lucifer锁了门以后也不说话，只是焦虑地边啃指甲边走来走去，看他眼下挂的黑眼圈，好像一晚上没睡的样子。

    Irene看着他从房间的左边走到右边，再从右边走到左边，来回走了也不知道多少次，才终于停下来，抬起他遍布血丝的眼睛看着她，问：

    “Irene，我可以相信你吗？”

    Lucifer，地狱的创造者兼地狱之主，天堂里曾经地位最高的天使，此刻他身上完全看不到这些光环。看着他的仿佛看着最后一根浮木的眼神，Irene知道此刻是扰乱他心神套话最好的时机。

    可是她张了张嘴，说的却是另一番话：

    “你问我的话，我肯定是会说你可以相信我的。但Lucifer，在你做出什么事情或者决定之前，我想问你：你接下来要说的话要做的事是必须马上做的吗？”

    Irene伸出手，握住Lucifer的手肘：“你看起来思路并不清晰，我希望你能先休息一下，然后在冷静且信息充足的时候做出选择，而不是被情绪裹挟着做出什么后悔莫及的事情。”

    没错，我应该这样说才对。Irene在内心合理化自己的行为。这时候趁人之危动机实在是太明显了，Lucifer回过神来肯定会发现不对的。不能因为急功近利就掉以轻心才是。

    Lucifer却并没有因为这番话平静下来，回了她第一个问题：“不是的。”以后又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他咬着大拇指，眼珠快速地转来转去，看着完全没办法放松下来的样子。

    Irene轻轻叹了口气，道句得罪了，用手蜇了他手腕一下注入镇定类药物，然后睁开了她的眼睛。

    “睡吧。”Irene的眼睛仿佛澄澈透亮的海水，她的声音轻灵而飘渺，犹如海浪上歌唱的人鱼，牵引着迷失在其中的水手的心神：“好好地睡一觉，醒来再想这些。”

    地狱里根本没多少人能扛住这套组合拳。然而Lucifer不愧是地狱领主，只是合了一下眼睛就很快摆脱了Irene的强制催眠，当然Irene的药物和催眠还是起了点效果的，具体表现在他不再焦虑了——

    改成了大哭。

    边哭边嘟囔着什么Lilith是对的，不该同意大清洗之类的。

    Irene慢慢地走近了一点点想听更真切些，谁知道Lucifer顺势直接靠在她肩膀上哭了。

    Lucifer一靠上来Irene整个人都僵住了，她一方面知道此刻他的确是需要肩膀和安慰，她作为朋友该提供这些支持。另一方面因为自己的不喜欢跟异性肢体接触的毛病，无法抑制地感受到了不舒服，一时之间有些麻爪。

    Lucifer的高礼帽此刻正贴着Irene的侧脸，Irene能明显感觉到Lucifer扑在自己肩颈上急促的呼吸，他的泪水打湿了她的衣服在前襟上留下了湿润的感觉。

    【不能推开他要安慰他，不能推开他要安慰他。】Irene在心里默念着。现在正是提升好感的黄金时期，既然放弃了趁他情绪不稳套话，那至少要把好感度给拉上来。

    Irene伸出了手慢慢地抱住了Lucifer，轻拍着他后背：“没事的没事的，你是被蒙骗了，现在意识到也不晚。”

    在没见过Lucifer的时候，Irene以为Lucifer是个高大威猛的恶魔。看过Lucifer相片之后，Irene又觉得他应该是那种外形娇小内心霸气的类型。毕竟Lucifer威名赫赫，很难想象他会有渺小脆弱的一面。

    而此刻Lucifer以往在Irene这里的印象被统统颠覆，他依在她的怀里，小小的一只哭得这么厉害，他甚至没有别的第二个人可找，只能选择相信自己。

    相信自己这么个，别有用心的恶人。

    Irene清楚地知道：Lucifer不是为了自己一直被误会才哭的，他的哭不是因为委屈，不是因为发现自己无罪的释然，而是因为愧疚，因为自己被误导了，因为自己同意了大清洗。

    这样一个正直纯良的人，这样一场无私真挚的痛哭，理应收到真心的劝慰。

    真心的劝慰啊！

    如果他必须要被一个骗子安慰的话，他至少可以得到一个真心的劝慰吧？

    这也许是Irene唯一能给他的东西了。

    Irene暗了暗眸子，她的手轻轻拂过Lucifer弯下的脊背，低语道：“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够好了，没有人能在错误的信息下做出正确的选择。”

    “除此之外，我想对你说句谢谢，或者说，我们所有人都该跟你说句谢谢。自由意志是无价之宝，它是比爱情，比生命，更重要的存在。”

    “人类的生命，从自由开始，才有了意义。”

    “Lucifer，谢谢你。”

    也许是安慰到了点子上，也许是Lucifer哭累了，总之他的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呼吸慢慢平缓，听着快睡着了。

    就在这时，Alastor的影子从门缝里钻进来在他们身侧极近的出现，然后突然大声：“Wow！看我找到了谁？”

    “啊！”Lucifer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下惊醒，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看见是Alastor以后咬牙切齿地站起：“居然还有你这么没有格调的人，在别人睡觉的时候大吵大闹。”

    “Well，很抱歉打扰到你在Irene肩上的安眠。”Alastor低眼用手拂了拂Irene的肩，好像Irene肩上沾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拂完以后又用手绢嫌弃地擦手手：“但是在你的女儿Charlie还在你房门口前担心等待的时候，实在不是什么躲在书房里睡觉的好时机。”

    “噢对！Charlie！”Lucifer一手拿着权杖，一手扶着额头，“天啊，我完全忘了！这可真糟，我得赶紧回去了。”

    Lucifer的权杖亮起，血水环绕周身要将他转移，在他离开前，他回头对Irene露出一个复杂的微笑：“这次的事，谢谢你，Irene。”

    Lucifer虽然平时表情比较丰富，但是认真起来时颜值十分能打。道谢时，他身上自带的少年感和历经世事的故事感结合在一起，酿造出十分馥郁迷人的风味。

    Irene被当面颜值暴击得愣了下，才回道：“没事应该的。”?

    “真是奇怪，你们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Alastor的手杖在手里转了一圈，他探究地看向Irene。

    “哪是关系好啊，他那是没有别人可以找了。”Irene很有自知之明地耸耸肩，“他总不好当着女儿的面崩溃吧？你，他又不喜欢。我估计是客栈剩下的人里看起来最靠谱的那个了呗。”

    Irene说话的时候，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来回摩挲脖子上刚刚被Lucifer呼吸抚过的地方，那块皮肤已经被她的指尖揉得发红了。

    这个在意的样子，也许会让人觉得是少女怀春，也许会让人觉得她介意方才的接触，其实第二种说法也不算错，Irene的确是有些介意。但和一般的情况不一样的是，她不是介意Lucifer接触她，她是介意和Lucifer接触的人是她。

    换句话说，她觉得恶心的人是自己，Lucifer扒她肩上哭真是亏大发了。

    因此当Alastor的手向她的颈脖处凑近想要拎开她给自己“种草莓”的手时，她条件反射似的倒退了一大步。

    一时间，沉默溢满了整个书房。

    Alastor眯起了眼睛，而且不是眼神不好那种眯法，是我觉得你眼神不好要把你眼睛挖出来检查一下的那种眯法。

    “哈，哈哈。”Irene本来有点心虚，但一想到自己后退是为了Alastor好，瞬间硬气了起来：“怎么了吗？男男女女的不要动手动脚，光天化日的影响多不好啊！”

    Irene说完这句话就知道要糟，毕竟Alastor刚刚才目击了她和Lucifer的“搂搂抱抱”，这么一说更像是她在针对他了。

    苍天可鉴，真的不是啊！

    Irene在走廊上逃窜，内心悲鸣着。

    她身后紧追着的是恶魔化的Alastor，他长长了鹿角和手脚，在走廊里快速又癫狂地爬过，落下了一路嘈杂尖利的收音机杂声，走廊上却连一个装饰都没被碰落。

    Charlie从Lucifer房间里出来，刚松了口气，就看见了这场精彩的追逐战。

    更精彩的是，Irene是往她这个方向冲过来的。

    Irene看到Charlie就知道自己的方向跑错了。Lucifer和Alastor的房间在走廊的两端，Irene是想引着Alastor去他房间打，结果跑到Lucifer这儿来了。

    走廊是单向的，房门一对一对地在走廊上排列着，这里没有分叉也无法回转，但走廊的尽头有个窗户，可以从地狱客栈外墙那绕过去。Irene快速思考着。Charlie走廊尽头左边的房间出来，也就是说那是Lucifer的房间，Alastor和Lucifer的房间朝向是一样的，也就是说她应该出了窗户，左转。

    Irene从看到Charlie到想完这些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她冲到走廊尽头夺窗而出，身后伸出无数的触须扒着窗户棱和外墙水管就往左爬。

    Irene需要转向Alastor可不需要，就这么慢半拍的空档，Alastor的触手把Irene摁在了玻璃墙上。Alastor恶趣味地用触手把她双手双脚都用触手绑住，还绑成了耶稣在十字架上的造型——双手向两边分开绑，双腿绑到一起。

    Alastor当然没有真的生气，只是看Irene状态有点不对，才故意吓吓她转移一下注意力而已。本来这场闹剧到这里就该结束了，Alastor甚至已经变回他一般的形态了，可偏偏他捉住Irene的地方是Lucifer的玻璃墙前，一落下目光就跟Lucifer看了个对眼儿。

    Lucifer作为重建地狱客栈的主要力量来源，在修建时夹带了一点自己的私货，除了在顶楼视野最好的地方给自己修了个总统套房以外，他房间的客厅里有两整面墙都是透明坚硬的玻璃墙，采光良好视野清晰。Irene就被Alastor摁在其中一面玻璃墙上。

    于是此刻，玻璃外是被触手束缚住手脚摁在玻璃上的Irene，以及摁在她身上的Alastor，玻璃内是刚经历完心情大起大落的Lucifer，和为了躲开走廊追逐而避进房里的Charlie。

    Alastor、触手、Irene的影子叠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十字架形状的阴影，映在Lucifer的大厅墙壁和地面上。Lucifer就站在十字架阴影中心靠下一点的位置，十字架的最左边则是Charlie。

    玻璃墙外Irene第一反应就是打破玻璃往后跑，毕竟上下左右前现在都是Alastor的触手，可她一拧头就又看到了Charlie。这个又字就很灵性了，灵性的让人绝望。

    Irene能搞碎Lucifer的玻璃墙吗？能当然是能，可是她的良心不允许啊！这才刚骗完人家，她衣服上的泪还没干呢！

    我累了，毁灭吧。

    Irene想着，于是放弃挣扎，仰头“引颈就戮”。

    玻璃墙内Lucifer和Charlie可以说是已经习惯了Irene和Alastor一会打架一会一唱一和的相处方式。只不过除了最开始的两次，Irene和Alastor一般都会约在Alastor的房间里打，这么从走廊追到楼外玻璃上扒着的，倒是第一次。

    但他们追得声势浩大得，一个真把另一个捉住了也没干什么，就这么扒在玻璃墙外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Charlie表示不确定，再看看。

    Lucifer本来也会这么想，但他刚刚和Alastor对视了一下，他虽然没完全读懂Alastor的眼神，却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事儿好像和自己有点儿关系，有些犹豫该不该出手。

    玻璃墙外的Alastor原本只是逗Irene玩，可看了Lucifer犹豫的眼神和Irene扬起的头颅以后，真的有点生气了。

    虽然Irene不记得了，但是Alastor和Irene曾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好到很多时候Irene不需要开口说些什么，只要一些肢体动作，Alastor就能猜到她大概的想法。

    比如她刚刚在书房里垂着头揉脖子是有些自我厌恶，比如说她现在不反抗不逃跑不是认错而是不想伤到玻璃后面的人。Alastor认识Irene这么多年，还从没有见过她如此自轻的样子。

    而现在，他见到了，就为了鸭子短王Lucifer，哈哈！

    Alastor的视线转到Irene纤细颈脖上她刚揉出的红印上，原本又浅又小的印记在此刻看来格外刺眼，刺眼到Alastor觉得他必须做些什么才行。

    和Irene打架时快速思考再做出行动的行为模式不同，Alastor攻击的时候向来是直觉/本能动作优先于思考的，例如此刻，在他还没想到该怎么做的时候，他的本能已经让他做出了动作。

    只见他俯身，咬上了那个红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