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老几的男人龙精虎猛,孙豪瑛记得纱帐外红烛灭光,透白的窗格隐泛青白,身上的人才终于尽兴。
昏睡过去,再醒来时,已然日上三竿。
她低呼一声,连忙喊落葵进来。
落葵扶她下床时,腿心一软,险些摔倒。
心里埋怨周宴昨夜的无赖行径,一刹那想到今晨睡得迷迷糊糊,他竟还敢探手摸来摸去!
“他人呢?”
“你醒了?”
外间熟悉的脚步声渐进,落葵悄声:“二郎婿在院里打过拳,又去灶上弄吃的了。”
周宴撩起帘子往里头探看,见她撑着床榻不看自己,心虚地偏开视线:“我做了番薯粥,快来吃些东西吧。”
孙豪瑛这才看他。
见他已换下昨日那身喜服,虽择了一件青衫,上头的纹样却是花好月圆,愈发衬出他眉眼中餍足的畅意。
他倒是吃得饱,也不怜惜她初经人事的辛苦。
收回视线,穿扮好,起身去到外间。
此时天光大亮,堂中一片明亮,视线从一众家件上扫过,不言不语地坐在他手边留出的空处。
“太晚了,随意吃点,还要去正院给公婆敬茶呢。”
周宴浑不在意:“不着急。”
孙豪瑛本想说什么,可她思及往后也不会遵从什么三从四德,以夫为天的规矩,何必自己给自己添堵?
“去迟了,若是遭受责难,可不是我的错。”
周宴‘嗯’一声,“我在,不会叫你为难的。”
舀了一小碗绵软的番薯粥,看她小口小口喝着,笑着问:“好喝吗?”
知道是他熬的,孙豪瑛点点头,扬眉赞道:“你辛苦了。”
“昨夜是你辛苦了。”
他赔罪,一则借着醉意,二为纵私情,确实有些过分。
孙豪瑛往他碟子里头夹了一块菌菇,“快些吃吧。”
想想昨夜他强迫自己伸手去抚摸他腹上硬邦邦的肌块,眼神就不自在。
恰好抬眼,见内室出来一个婆子,手里端着一个红盘,正疑惑着,那婆子一副欢喜样子,在二人不远处蹲下身。
盘子上头摆着一张洁白的巾帕,其上红梅点点,彰显女儿家出嫁前的清白与名声。
孙豪瑛唰地红了脸。
“大郎君、少夫人安,这物件老奴验过,便送到夫人那处去。”
周宴颔首。
屋中一时沉静下来。
孙豪瑛忽略心头泛出的一点不适应,那婆子去了,他们这头若是再拖沓,真要落得一个失礼。
三两口匆匆吃了,起身与周宴一并往正院子行去。
一路院中冬景点缀,她没心思细看。
只看出周家这处宅子老旧,处处透着方正拘谨的死板感觉。
“慢些走。”
周宴握上她手掌,扶她过了一处台阶:“不用费心想周家的人情往来,你与我成婚是立起一个小家,并非要你退让,融入周家的气氛中。”
这话安抚了孙豪瑛的忐忑。
他的手掌不拘夏日冬天,总带些凉意,自己的掌心火热,两里贴在一块,互补起来。
她的手指在他掌心蜷缩了下,已然看到正院外头应门的婆子,同他温柔笑笑,抽回手掌:“我记下了。走吧。”
正堂周夫人和周老爷彼此僵着脸,听说外头大郎君和少夫人到了,同时松动下脸上的表情。
片刻前这对夫妻因着‘刚进门媳妇请安迟与早’,又吵了一架。
如只有周夫人,她必然是觉得儿媳妇不懂事,新婚第一日给公婆问礼是顶顶重要的事儿。不说天不亮预备,至少不应该让婆母坐在堂内空等一上晌吧。
可周老爷表达了不满,周夫人便要唱起反调。
“怎么?你不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新婚夜里头男人家是个什么德行,难道你忘了?新娘子受了一晚上的罪,第二天起身晚些,有什么不妥?”
周老爷没得好脸,与她吵了一盏茶。
险险在两人动手打起来前止住。
此时
夫妻两个松缓神情,齐齐望向门外。
透过婆子撩起的厚帘,见院外小两口相携而来。
正院外遍布红绸,一路从门下铺陈到院子,凛冽冬寒冲不淡这一方天地中的喜悦。
高大的丈夫着一身气质斐然的长衫,紧紧护着身侧娇小的妻子,双眼不曾离她半分。新娘子褪下昨日繁复的妆面,一身红绢衫,外套一毛领狐披风,红色绣鞋踩过台阶,深雪在侧,无比千娇百媚。
周夫人无声叹口气。
埋在脑海中深处的记忆忽而翻涌出来。
当年她与丈夫也曾这般和乐相顾,新婚夜起得略迟,匆匆去给公婆请安敬茶,那时丈夫还不是眼下这般不近人情,行在她身侧,不时温声叮嘱慢些,一直到了地方,才松开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掌。
她偏开视线,看向周老爷的侧脸。
多少年的夫妻,她一眼便看出他面容强忍着的不耐,以及那双眼眸中的厌恶。
自然而然,也看到坐在下首柳姨娘幸灾乐祸、看好戏的姿态。
翁媪掐了她一把,眼神往外头示意了下。
周夫人收回一刹那的恍惚,端正坐好,目光回到门口的小两口身上。
入得正院
孙豪瑛与周宴端正给高座上头的两位长辈行礼问安。
周老爷与周夫人尚未开口,侧边的柳姨娘已迫不及待:“宴哥儿真是心疼媳妇,这都什么时辰了,莫不是才想起要给老爷夫人敬茶问安吧?”
周老爷哼了一声:“好了。”
柳姨娘忙说是,借着帕子遮住露笑的唇角。
周宴不欲搭理她,眼神示意翁媪。
孙豪瑛往地上的蒲团跪好,端起托盘上的茶碗先递送到周老爷身前:“公爹,请喝茶。”
周老爷接过抿了一口。
“从往后,你与大郎便是夫妻。夫妻一体荣辱与共,盼你往后行事前多做思量,勿要给家中招惹风浪。”
“是,儿媳谨记您的教诲。”
见他无言,挪了个向,端了一盏新茶,递送到周夫人身前,恭敬地垂下脖颈:“婆母,请您喝茶。”
周夫人淡淡点下头,端茶饮过,从袖子里头拿出一个小匣。
“这是当日我成婚时,老夫人送给我的传家宝,如今传到你手里,盼你和大郎夫妻和睦,早诞子嗣,弘传家中香火。”
孙豪瑛接过宝匣,见里头竟是一对儿色泽温润、纹理细密的蓝田玉镯子。
“儿媳谢过婆母的礼,定谨记您的教诲,与周宴好好过日子。”
这就要比方才回周老爷的话诚心多了。
周夫人闻言,点点头,看向一侧的周宴:“昨日忙了一夜,她也累得够呛,扶你媳妇起身吧。”
那边厢,柳氏凝望着周夫人送出的贵礼,心底嫉妒得要发狂。
当年她进家时无媒无聘,老夫人心里不喜,敬茶不接,请安不理,更不消说什么传家宝。
自当年周青落水一事后,她掌管家里庶务,倒是攒下不少贴己。可那份贴己是她废了多少周折舞弄到手的,便是如此一并加起来,也不如人家随意拿出的一副手镯贵重。
那可是蓝田玉的手镯呢!
柳氏看得眼热,却又无可奈何。
见周宴小两口款款坐好,笑着开口:“今日本该让少夫人瞧瞧家里的人,只是前些时候宴哥他兄弟意外伤了腿。来年春试紧要,他兄弟有心考取功名,便搬到了县里书院养着。他归家后,我便让他与你见礼。”
说到此处,忽得抚掌:“哎呦,我竟是忘了,三朝之后,大郎君与少夫人是要搬到长乐巷那处了吧?啧!这可不妙了!他兄弟归家,怕是你们小两口都走了呢。”
她这话一开口,就往周老爷心口上扎了两根刺。
其一是提起周青的应试。
若非周宴暗害周青落水,误了当年的大好时机,周青早已有了秀才身份。这是周老爷心里埋藏多年的遗憾!每每思及,望向周宴的眼神如淬毒药。
其二又说起周宴领着媳妇搬府单过。
外人原本就因为周家两个二郎闲言碎语不休,如今大儿郎成婚搬走,更加坐实周家子嗣不和的传言。
他是书院学正,治家不严,如何教管学生?
孙豪瑛往对首抬眼,只见这位柳姨娘未语先笑,上着桃红并蒂莲彩晕锦衫,下是勾勒宝相花纹的素雪绢裙。面容生得娇媚,三十大几的年纪却保养得宜,肌肤似春日枝头俏香花,一把嗓子软语轻声,好一朵温柔解意的食人花!
人既挥拳来,自然不能叫她打到实处。
孙豪瑛成婚前便耳闻柳氏的言语功夫了得,觑见公爹神色一下难看起来,眸中积蓄起了怒色,下一瞬怕是要起身摔杯骂人了!
“姨娘怕是忘了。”
自进家一言不发的周宴启唇应声。
原本要张口要痛骂柳氏‘莫要挑拨’的周夫人被他堵了话头,惊愕地看向自己儿子。
从前柳氏如何挑衅,他都一副死板脸,像是听不懂对方的言下之意,由着柳氏母子两个作践的!
今日还是头一次搭理柳氏的软刀子呢。
柳氏愣住:“大郎君何意?我忘了什么?”
周宴端了一盏温水递到妻子手中,先是叮嘱一声‘小心烫’,才悠悠睨着自鸣得意的柳氏:“我说过,我夫妻两个是要过舒心日子,入了这门,谁要是斗胆给我们不痛快,那便休怪我做事不讲情面。”
柳氏捏着手绢,不料他真敢当着新媳妇面,说出威胁人的话。
眼窝里很快续起一滩热泪,可怜地扭头向周老爷投出求救的目光。
“姨娘何必惺惺作态!”
周宴深邃的瞳孔幽幽地泛着波光,对上周老爷疾风骤雨的面容,缓缓开口:“父亲原来不晓得周青在外头偷偷养了妓子的事儿?”
周老爷失神一般愣在椅上:“你、你说什么?!”
柳姨娘大惊失色,抖着嗓子辩解:“大郎君空口白牙......”
周宴好笑地看着她:“姨娘怎么这副神情?周青养妓子的院子,不是您亲自置办的吗?就书院外头的莘学巷,进巷最里头那间院子。那地方您不是还去过嘛。”
柳姨娘不敢看周老爷的脸,哆嗦着嘴唇:“我、我什么时候....什么莘学巷....”
“姨娘忘性真大!”
周宴甩出今日最后一计重击:“周青与那妓子的孩子落地时,您亲自去瞧过的。”
柳姨娘猛地闭上眼睛,软泥似的从圈椅上滑跪到地上。
周老爷被遭雷击,怔怔地看着小妾梨花带雨的泪容,紧接着胸口一痛,像是透不过气来,双眼翻出白,下一瞬整个人向前杵去,竟是生生被气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