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

    山月居的西墙上挂着一副写意山水,画下的桌案上放着一个观音瓶,瓶子里插着一株带水珠的石榴花,一旁搁着一张伏羲琴;东边穿过帘拢是书房,东墙上立着的书架上摆满了简牍书籍,桌案就放在书架前,上头放着笔墨纸砚,靠窗的桌子上养了一株兰花草。

    如兰正坐在桌案前,提笔练着字,胳膊都酸了,可这字,与墨兰相比,相去甚远。

    以前她们三姐妹都是常聚暮苍斋的,原因无他,如兰的陶然馆最舒适豪华,但墨兰每每进去,都要调笑一番“庸俗土气”;而墨兰的山月居最是清雅宜人,遍地堆满笔墨纸砚,如兰进去又要挑衅一番“假学究”。如此常常没说上两句,便要爆发战争,只有明兰的暮苍斋能稍稍让她们俩安静下来,于是姐妹们的聚集地就固定在了明兰的暮苍斋。

    经历了些事,如兰与墨兰姐妹俩之间互相了解得深了,墨兰也明白如兰是个随性而为的人,如兰也知道墨兰不是假学究而是有真学问。

    “好烦,还是练不好,真不想学。”如兰有些烦躁的将纸笔一把推开,揉着自己发酸的胳膊。

    一旁看书入迷的墨兰听到如兰的抱怨抬起了头,走上前去,看了一眼如兰写的字,笑道:“你的字写得比以前好多了,以现在的水平,去了高门大户也不会有丢面的,你若不喜欢学,便罢了吧。”

    “不行!”如兰连连摇头拒绝着。

    “这是为何?”墨兰也是不解,一向不爱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如兰,平日里就算是硬要求她练,她也是能躲懒就躲懒。最近这段时日,她一反常态,奋力练习琴棋书画,没事就找她讨教诗词歌赋,如果是害怕嫁入高门被人鄙夷不懂这些,可她如今的水平也勉强是够了,可她竟然还在奋力学习,这就是让墨兰困惑了。

    如兰沉默了一会,她低着头,轻声道:“程七郎是个小有名气的才子,我若于这些事情上一知半解,免不得让他失望,让大家伙耻笑。”

    如兰一生下来就是嫡女,王大娘子对她又是百般宠爱,而她呈现给别人的也总是一副阳光明媚自信满满的模样。墨兰也一直羡慕这样的如兰,现在她彻底明白过来,如兰她一直都是自卑的,怪不得文炎敬的几句甜言蜜语就把如兰哄的晕头转向。

    “唰——”墨兰把如兰练好的字一把撕烂了。如兰下意识想去抢夺,墨兰一把将撕碎的纸揉成团给扔掉了,在如兰还未发火之前,她先开了口:“你认真回答我,你喜欢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吗?”

    如兰一脸茫然的看着墨兰摇了摇头。

    “既然不喜欢,那练到够用便罢了,何必勉强自己,如果只是为了将来讨好程七郎,真的,没有必要。”

    “你最开始学这些,不就是为了博爹爹欢心的吗?你日后不是也要靠这些去讨好未来夫君的吗?”如兰不明白,明明墨兰自己就是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吸引到了寿春郡王,怎么她为程怀景去努力学习这些就没必要了呢?

    墨兰拿起笔,在宣纸上挥毫泼墨,那字颇有卫夫人之风。

    “幼时的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小娘让我学这些,那我便学了,我学的很快很好,得了爹爹夸赞,我很开心,但我发现我在学这些东西的时候,更开心。我是真心喜欢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想到寿春郡王,墨兰脸上不自觉爬上红晕,“寿春郡王与我,是知音,何谈讨好呢?”

    “知音……”如兰喃喃自语。

    “总之,你没必要为了讨好一个人,刻意去学习自己不喜欢的东西,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你就是你,做你喜欢做的事情便好。”墨兰拿着笔,用鼻尖上的余墨在如兰的鼻子上点了一笑,调侃道,“程七郎要是想吟诗作赋,又何必娶你呢?他呀,相中的是你这个人!”

    “你!”如兰又羞又恼,站起来就要去打墨兰,墨兰闪得快,如兰扑了个空,而后又继续追着墨兰。

    墨兰继续逗如兰道:“若不是相中你,怎的天天给你送礼物来呀?我可是亲眼看见他去樊楼给你买了石榴糕的哟。”

    姐妹俩打闹着,突然有人停在了山月居门口。

    “好热闹呀?你们在做什么呢?”慧兰兴冲冲的走了进来,手上还端着一盅百合莲子羹。

    墨兰见人来了,立刻停下脚步,稳住身形,理了理衣裳和首饰。如兰还没反应过来,一把就抱住了墨兰,不轻不重的锤了一下墨兰的胳膊,恶狠狠的瞪着她。

    她们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明明她们一直都势同水火的呀?站在慧兰身后的明兰,看着如兰搂着墨兰说笑,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难受得很。

    “四姐姐,五姐姐妆安。”明兰规规矩矩的敛衽行礼,一副大家闺秀的端庄模样。

    “别闹了。”墨兰轻轻推开如兰,笑盈盈的上前道:“慧姐姐,六妹妹,里面坐。”

    姐妹几个围着圆桌坐了下来,慧兰将百合莲子羹给大伙分了。

    明兰喝着莲子羹,眼神却一直瞥向如兰,如云秀发挽成双环垂髫,几朵绢花点缀其间,最惹人注目的还是一支玉石簪。

    “五姐姐,你发髻上的葡萄缠枝玉石簪做工真是精巧。”明兰知道,那是程怀景送的,“是哪家首饰店买的?我也想去买一支。”

    “不知道,别人送的。”若是以前,如兰肯定迫不及待的跟明兰分享得到这枚簪子的喜悦,但现在,她就只说了这一句话,就再没搭理明兰了。

    这还是头一回明兰主动与别人亲近却碰了一鼻子灰的。明明之前如兰跟她关系最好,什么秘密都跟她分享,事无巨细的都会与她说,她偶尔都会觉得如兰有些烦人,但现在,如兰对她却惜字如金,冷眼相待,对墨兰却侃侃而谈,热情似火。

    明明以前,最热闹的是她的暮苍斋,现在墨兰的山月居却成了姐妹们的聚集场所。

    更让明兰觉得膈应的是,慧兰居然把从她那顺手的象牙镇纸当着她的面送给了墨兰。

    “今天六妹妹送了我一个镇纸,我大俗人一个,用不太上这玩意,留我手上真就是浪费了。四妹妹你最擅书画,这镇纸就送给你了。”慧兰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精巧的小木盒子,递给了墨兰,她转头看向明兰,笑道:“六妹妹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明兰笑得温婉和善:“不介意,这镇纸在四姐姐手上才是物尽其用呢。”

    墨兰接过盒子,打开细细看着,一脸惊喜的模样:“好漂亮的镇纸,素白如雪,雨燕更是栩栩如生,这么好的镇纸六妹妹也舍得割爱?”

    “四姐姐喜欢就好。”

    “这雨燕的模样我好像见过,”墨兰故作沉思道,“我想起来了,齐小公爷常用的砚台雕得也是这个模样的雨燕,他很喜欢这雨燕纹样。”

    “啊?!”慧兰很震惊的样子道,“六妹妹你跟齐小公爷很熟吗?”

    明兰赶忙辩解道:“不熟,只是他以前在咱们府上跟着庄学究学过一段时间,郡主娘娘见咱们家几个女孩儿可爱,还让齐小公爷认了我们几个做姐妹呢。”这一番话,将齐衡与她的关系从旖旎暧昧,私交过甚,变成了兄妹之间,坦坦荡荡。

    看着明兰脸不红心不跳的模样,慧兰心下一阵冷哼:可真能装。明明与齐小公爷不清不楚,世家大族的夫人大娘子们个个心里门清,她却偏偏一副清清白白的模样。

    盛明兰明明那么讨厌盛慧兰,却还日日来邀她去暮苍斋,慧兰知道明兰讨厌她,也日日赴约。两个人都是各怀心思,明兰想要收买慧兰,让她与自己亲近,才有机会掉包。慧兰想要时时刻刻盯着明兰,怕她与顾廷烨私下联系,顺便隔三差五去明兰那要些东西。

    “时候不早了,咱们都回去休息吧,就别打扰四姐姐了。”一直默默喝着莲子羹的如兰放下碗,与墨兰道过别便起身离去。

    明兰慧兰也先后离去,热闹的山月居没多久就安静了下来。

    月色皎皎,树影婆娑。

    如兰走在青石小道上,时不时抬头望着天边的月亮。

    “自己喜欢的事?”如兰喃喃自语,她喜欢游山玩水,喜欢吃各种各样好吃的东西,喜欢自由自在,她羡慕翱翔于天际的白鹭,不用被困于红墙之中。而这些,男子可以做,女子却不行,尤其是官宦人家高门大户家的女子。这些,不过都是奢望罢了,她终究是要被困在四角院墙里,相夫教子,生儿育女。

    “五姐姐……”明兰的呼喊打断了如兰的思绪,她明兰小步追了上来,走到了如兰的身侧,道:“五姐姐,你是在生我的气吗?顾廷烨算计你的事我真的不是很清楚;至于文相公,五姐姐,那只是个意外。”

    看着一连说了这么多话的明兰,如兰头一回觉得她聒噪,她转过头,微微一笑道:“我没有生你的气,你也没必要跟我解释这些。”

    “五姐姐最近都不怎么来找我与我说话了,我还以为五姐姐你在生我气。”

    如兰看着明兰,难得严肃认真道:“咱们马上就要嫁人了,要准备和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没有那么多时间玩乐。”她气的从来不是盛明兰,她只是不信任盛明兰了,即便盛明兰可能知道一些事情,但罪魁祸首是顾廷烨和文炎敬,总归是一家子姐妹,没必要跟盛明兰置气,但这样心思深沉的人,不要过多牵扯才安全。

    没有时间玩乐,却有空闲和墨兰嬉笑,明兰知道,如兰已经不再是她的知心姐妹了。

    算起来,如兰还得谢谢她和顾廷烨呢!若不是顾廷烨的计划出了纰漏,如兰能捡到程七郎这样一个德才兼备的如意郎君?

    “五姐姐说的是,我也该像五姐姐好好学习。”明兰抬头看着天边的明月,看着还是和一样的月亮,却再也不是曾经的那个月亮了,品兰今天刚出发回宥阳老家,可她现在就有些想品兰了,虽然品兰害她落水,但她已经不恨品兰了,毕竟品兰一直都那么关心她,“天色已晚,五姐姐早些回去休息,我就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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