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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府权力结构示意图(三)

    “姑娘,咱们姑娘真是不容易。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要被这个剪衣裳,被那个指桑骂槐,个个都嫌你不护着她,左右吵也是她们,不吵也是她们,怎么受伤的总是咱们姑娘?”

    “就是就是。”

    四儿从旁搭腔,一边补着刚刚被宜萱剪烂的衣裳,一边为自家主子打抱不平。

    “她们俩倒好,回回都有人护着。萱姑娘有太太护着,芷姑娘有个厉害的姨娘,又惯会向老爷告状。就咱们姑娘,连个说句心里话的长辈都没有,这府里头的好事,就压根儿没轮得上咱们!”

    林一秋笑了,喝了一口茶,想起先前屋子里的境况来。

    迁入楠州城林府后,林一秋屋子里换了一批新的丫鬟婆子,喜鹊和四儿不知被调到哪里去了。起先太太常来时还好,后来太太不来了,底下的丫鬟婆子立刻原形毕露,一个个偷懒耍滑,欺负她年幼,连口茶都使唤不动,甚至还在她屋子里公然说些没头没尾的闲话。

    她也只忍着,直到一日,刻意避过丫鬟婆子的眼线,偷偷带着宜萱,从后门进了屋子。

    宜萱小朋友下棋下腻了,悔棋也悔腻了,翻到了林一秋收在盒子里的漂亮花绳。那些花绳都是翠儿编的,五颜六色,还挂着小坠子,并不贵重,却很有几分巧思。五颜六色的花绳在指尖翻来翻去,两人玩得不亦乐乎。

    屋子外的丫鬟婆子围在一处吃酒打牌,一边划拳还一边抱怨“屋子里那个不省心的”。

    “屋子里那个不省心的真是多事!昨夜我睡得正酣,一下又要喝水一下又要洗脸,见过折腾的,没见过这么能折腾的!”

    “可不是,那日吃完了一碗饭,又问我还有没有,不知道还以为饿死鬼投胎!”

    “就是就是!谁稀罕伺候这么个玩意儿!”

    “还真以为自己是正经主子了!”

    “老娘我宁可伺候白姨娘也不乐意伺候这么个。”

    “做梦吧你!”

    ......

    宜萱翻着翻着脸也翻下去了,她使劲推开门子,叉着腰,对着外头的丫鬟婆子训道。

    “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胡乱撺掇主子的闲话?一个个不好好当差,都欺到主子头上了!你们有胆儿坐着别动,我倒要看看哪个还敢乱说话,我现在就去找太太,把你们全都发卖了去!”

    宜萱时常看姜氏打理内宅,耳濡目染下,很有几分气势,倒把几个丫鬟婆子都吓住了。她也不翻花绳了,径直去找姜氏。姜氏那时忙着送入京里的礼敬,哪里有空管教表小姐的屋子,等林一秋慢吞吞跟着进了屋,宜萱还在说着,“七八个丫鬟婆子堆在门外,屋子里连口热茶都没有!”

    姜氏原本就对林一秋不在意,不过是个没甚指望的亲戚,只要看上去过得去就行。这并不代表她会容忍下人的散漫,因为后者意味着下人对她和她的工作的极度不尊重。

    姜氏内心be like:

    你对表小姐有意见?OK的,谁也管不着,我也对表小姐有意见。但是派你来表小姐屋子里的人是我姜氏,你不做好本职工作,是对我的决策有意见?

    那天,姜氏拉着宜萱和林一秋,把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全部换了一遍。姜氏还问林一秋想要哪个丫鬟,林一秋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那个大嘴巴的喜鹊和喜鹊的跟班四儿。从那天起,喜鹊和四儿又回到了林一秋身边,喜鹊被升为一等大丫鬟,四儿也不用再做洒扫之类的粗活。

    替三妹妹出头一事,给宜萱小朋友幼小的心灵带来了莫大的成就感。在林一秋到来之前,她的姐妹只有林宜芷,两人针锋相对,谁也不让谁。现在她居然也体会到了一丝“助人为乐”的感觉,虽然她平日里也时常欺负林一秋,却不再允许别人欺负她。

    林一秋又想起宜芷,那个别扭又要强的小孩,从来没有和她正眼说过几句好话。虽说翠儿是白姨娘的丫鬟,可是她每回去找翠儿,也没有人拦着她,这回宜芷更是亲自带着翠儿过来送络子。

    林一秋没有见过林绍文年轻时风流倜傥的样子,只看到他现在一副标准的油腻中年人样,偶尔还“喝!退——”一口老痰,可是她没有忘记,正是这个油腻的中年大伯,给了她头上这片屋顶,让她有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碗里的茶渐渐凉了,林一秋回神。

    “这些都是小事罢了,我倒不在意衣裳,只是被夹在她们两个中间,有些心累罢了。”

    喜鹊摇了摇手里的扇儿。

    “可不就是那么一回事!你看那扁担且有两头,便是一头轻一头重,重有重的好,轻有轻的好,偏偏咱们姑娘,哪一头都不沾,倒是夹在中间,回回两位姐姐闹别扭,只沾了个难受,看着都揪心。方才萱姑娘拿着剪子,可把我吓坏了,若是一个错手,那剪的这可就不是衣裳了!”

    四儿泄愤似的咬断手里的缝衣线,“姑娘,你就是人太好了,人太好了,就容易受人欺负,欺负着欺负着就都习惯了,谁还看得到你的委屈!”

    “不都这样吗?大家不都委屈吗?你们俩不委屈吗?整日的伺候我。”

    喜鹊和四儿都愣住了,对视一眼。

    喜鹊有些不解,“我们委屈什么?若是做错了事,不过是挨一顿板子的事,太太向来赏罚分明,绝不会让底下人心里头委屈的。”

    “那你们一整天都在工作不会累吗?一整日没有的休息吗?”

    喜鹊笑了,“姑娘休息,我就休息了呀。姑娘现在歇着,我也歇着呀。只不过姑娘坐着我站着,有什么打紧呢?若是说工作,什么是工作?更何况便是我累了,还有其他的丫鬟顶上,我一日下来,不过陪姑娘一块儿吃饭,陪姑娘说说话解解闷儿,再帮姑娘收拾收拾屋子,给屋里姑娘泡两个茶,旁的不都在休息吗?”

    林一秋本意是想说这不比996更累吗,结果一听这工作内容,越听越不对劲,再琢磨一会儿,怎么感觉这古代主子是主子,丫鬟也是主子?热爱劳动的自己,反倒像了在地上汲汲营营的蚂蚁,跟个奴隶似的?

    她晃了晃脑袋,把方才的奇怪想法赶出脑子,刚想说的不是工作内容的问题,而是工作性质的问题。

    然后又仔细想想,突然意识到,她其实想说的也不是工作性质的问题,而是人和人之间不平等的问题。或者说,现代与古代的社会结构,存在巨大的差异的问题。

    人生而平等这种在现代看来理所当然的观念,在古代却是异常,一个人身在等级分明的社会,当然不会意识到等级分明所存在的问题。就如同林一秋出生于一个讲求公平的社会,也不会意识到讲求公平有任何问题。

    很长一段时间,在心理上,她都不能接受林府后院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方式,也不能忍受丫鬟婆子动不动就下跪,动不动就自称奴婢,倒不是因为她比别人更加高尚,而是因为她出生在现代,被现代思维观念所裹挟,全然不在虞朝的思维观念里。

    她的肉身在虞朝,她的脑子在二十一世纪,她问道,“你们不觉得人生来就应当是平等的吗?”

    两个丫鬟瞪大了眼睛,喜鹊一脸惊恐。

    “姑娘!我可是家生子!我生来就是姜氏的丫鬟,我娘也是姜氏的丫鬟,我生来就是姜家的人,怎么能和外头的人一样呢?”

    翻译过来就是:我出生就自带编制!怎么会和外头那些社会人一样呢?

    相比于喜鹊的惊慌,四儿就平静一些,只是有些疑惑的问道,“平等?那我爹是挑粪的,能和乡里的秀才一样吗?那县官老爷也能让我爹去当吗?”

    林一秋顿住了,有些观念只是一个词就可以概括,却需要好几代人的努力才能变为现实。她不知道如何跟这两个古代人讲那些流血牺牲的先辈,更不知道她们能否感同身受,于是沉默了。

    四儿很快缝好了一整个袖子。虽然没有如翠儿那般的巧思,却也针线细密齐整,她把针插回针线球上,手脚灵活地收起整个针线箱笼。

    林一秋看她突然不说话,只低着头,问道。

    “四儿,你怎么不说话?”

    她一抬头,林一秋发现她眼眶红了,这是怎么了?

    “我如今才知道姑娘的好。咱们姑娘是真的好呀!对我们是真心实意,我知道姑娘的意思,姑娘是说希望人人都能像主子那样,过上像主子那样的生活。可是我爹他是个挑粪工,他和秀才不一样啊!他去喝酒,十回有九回要喝醉。喝醉了还打人,打完了人又要出去赌钱,赌输了回来继续打人。我娘三天两头鼻青脸肿!不仅如此,我爹还把我寄回去的钱都拿去逛窑子!一分也不给我娘。”

    四儿抹了抹眼里的泪花,继续说道。

    “我们乡里的秀才,喝醉了酒也不曾打过哪个,也不曾有赌钱的习惯。那秀才家的娘子原和我娘一样,不过是个大字不识的乡下妇人,和我娘过的日子,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娘那样良善的人,和那秀才娘子难道不该平等么?怎么我就换不来一个平等的爹呢?”

    林一秋怔住了。

    当善良被卑劣欺辱,当礼貌被粗鲁斥责,前进的好人陪着愚蠢的坏人一起倒退。是不是索性分个三六九等,做好相应的规章制度,如那权力结构金字塔一般,哪怕剥削,起码剥削得坦荡,而不是给卑劣盖上一层被子,假装活在一个完美世界?

    喜鹊看她似乎对她们的日常有些感兴趣,于是主动打破空气中的宁静。

    “我从小就在梁京姜家长大,少有去外头的时候,太太没出嫁时,我就已经在太太院子里了,那时还只是在院子里做粗使丫头,后来才提起来,当了二等丫鬟,太太嫌我话多,便把我调的远些,过来伺候姑娘了。”

    林一秋看她笑呵呵地说着,脸上不见丝毫难过,小心翼翼问道。

    “你不会觉得心里不平吗?”

    “不平?为什么会不平呢?我娘也是丫鬟,我娘的娘还是丫鬟,有什么好不平的?在大户人家做丫鬟不比外头小户人家,吃穿用度只怕比普通人家的姑娘还精细。像我,早不用去扫院子了,只陪着姑娘,伺候姑娘,每月的月钱也丰厚,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等等,这份工作制度的保障如何?什么五险一金,什么养老艰难,什么变相裁员……”

    林一秋嘴里蹦出一堆喜鹊听不懂的词,两人疑惑地看着林一秋。

    林一秋反应过来,换了说辞。

    “那平日里若是有个伤寒感冒,身子不适,谁来照顾你呢?”

    “身子不妥当,自然有大夫呀,林府的腰牌往外一露,哪个敢小瞧了咱们?若只是养着,便是躺在床上,也自然有小丫鬟伺候。”

    “什么小丫鬟?”

    “自然是二等或者三等丫鬟来伺候了,我如今可是姑娘手底下的一等大丫鬟!便是太太屋里的柳儿,现在对我也是客客气气的。”

    喜鹊挺直了腰背,一脸自豪。四儿则满脸崇拜地看着她。林一秋只觉这画风有些不对,于是又问。

    “等你年纪大了怎么办?老了不会没人养么?”

    “怎么会没人养呢?我是姜家的家生子呀?从娘胎里出来就是姜家的人,便是以后成了老婆婆,主子喜欢,就留在主子身边,若是主子不需要,那就去庄子上养清闲。姑娘别看陈妈妈现在一副老资历,当年也是和我一样,从粗使丫头升上来的呢!”

    林一秋看她越说越自豪,脸上竟然开始熠熠生辉,满头黑线地继续问道。

    “那你不会觉得不自由吗?”

    “自由?那是什么?人生来就是不同的,有人是做丫鬟的命,有人是做主子的命,不过是认清了自己的道路,安分守己罢了。”

    “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为什么会不甘心呢?当丫鬟有什么不好呢,我倒觉得当丫鬟挺好的。若是不甘心,整日琢磨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那不就和豫王那般?应当叫做乱臣贼子了!”

    “那,你现在职业晋升通道呢?丫鬟的职业天花板又是什么?为什么不搏一搏?为自己的人生奋斗一把?”

    “什么?”

    林一秋又重新调整了说辞,这画面像极了给小朋友上课时讲解词语的场景。

    “就是以后啊。人总要有理想啊!没有理想的人生,不就是一条咸鱼?你们不想过被人伺候的生活吗?不想摆脱丫鬟的身份,也来当一当主子?总该有些奋斗精神才对啊!”

    四儿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前发亮,嘴里却支吾着,犹豫着说不出话来。

    林一秋鼓励她大声说出心中所想。

    “养成独立思维的第一步就是要敢于表达自己。来,你慢慢说,大胆的说出来。方才一席话,只要能对你们有一点点启发,我便没有白说。不要担心自己说得不好,便是说得不好,也不要紧。”

    四儿挠了挠头,还是说了出来。

    “姑娘说的奋斗,我看这府里倒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她还成功了哩!”

    林一秋继续鼓励她,“是谁?可是你的哪个小姐妹?你组织组织语言,慢慢说,展开说说。”

    “那个人,姑娘也认得呀。”

    “哦?我还认识这么励志的人?”林一秋疑惑。

    “可不就是西边院子里的白姨娘!她原先也是买来的丫鬟,太太买来送人的。她既有理想又爱奋斗,早早就想当主子了!又是读书习字,又是琴棋书画,吹拉弹唱,听说狠下了好些年功夫,才有如今与老爷情投意合的样子!况且她又有手段,还爱学习,如今在林府里儿女双全,不正是姑娘口中理想人生的典范?”

    林一秋只觉眼前发黑,差点原地白日飞升。

    她白姨娘一个二奶,笑贫不笑娼,也敢称平等理想奋斗精神的典范?不是侮辱现代精神么?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喜鹊也起了兴致,  “主子岂是那么好当的?不说旁的,就看咱们太太,一年到头,哪一日不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老爷从来不操心府里头的事,可是府里的事总是要有人操心呀!太太不管,又还有哪个去管?这府里,人人的吃穿用度,外头的,各项人情往来,一件件一桩桩,哪一件不是太太的事?似白姨娘那般,动不动就哭,不过老爷喜她罢了。真要这么个人当了太太,难道全家陪她一块儿喝西北风?”

    又说,“我看她虽是个主子,却活着忒不痛快了。这么三天两头的闹,明哥儿要进学,还不是要太太出头?强占着主子的名分,却扛不起主子的责任,又想要主子的好处,不是做梦呢?何况,老爷既能有一个姨娘,便能有许多别的姨娘,不过和从前一样,还是任人摆布的玩意儿。只是名字好听些,得了些便宜,只是那脸子,怕也是丢光了。这般模样,便是生儿育女,又拿什么身份去教养儿女呢?”

    林一秋正要开口附和,又听喜鹊陈词总结。

    “一个不自重自爱的人,怎么教得出自重自爱的孩子?”

    四儿也凑过来。

    “强扭的瓜甜不甜我不知道。可如果我生来是丫鬟,那就是丫鬟。生来是主子,那就是主子,想那么多做什么?人的一辈子早就安排妥当了,似白姨娘那般,为自己的一己私欲,整日不得安宁,才叫有奋斗精神吗?我宁可不要那点奋斗精神。似我爹那般,我也不乐意,我便是挑粪,也是极好的挑粪工,挑粪只是我吃饭的家伙,我也自重自爱呢,才不会酗酒打人赌钱逛窑子,那不是自甘下贱是什么?”

    “只是,翠儿姐姐还是可惜了……”喜鹊叹了一口气,没再继续说下去。

    翠儿做的一手好针线,有两次林一秋的衣裳在园子里被宜萱拉破,都是翠儿给当场修补回来的,否则其他人看了,只怕要掀起更多风浪。翠儿把个窟窿修得巧妙极了,不但丝毫看不出原先的窟窿眼儿,反而还细细地绣上了金线,又添上几分巧思,或是绣上玉兰花,或是被绣上甲壳虫,很是可爱得趣。

    林一秋想到翠儿姐姐,她笑起来嘴角有有两个梨涡,忙问道。

    “翠儿姐姐怎么了?”

    “姑娘还不知道么?老爷要抬翠儿作姨娘了!”

    林一秋想起地中海的胖土豆,又想起一身绿水长裙,温柔和气的翠儿姐姐,只觉眼前一黑。

    无论是在姜氏手里吃瘪的林绍文,还是暗戳戳互相较劲的宜萱和宜芷,也只是在家庭等级划分中相对趋于靠下的位置,他们还远不是这个金字塔的底层。

    林府权力金字塔真正的底层,是林府的丫鬟婆子伙计小厮,是每一个没有说“不”权利的人。

    林一秋心想,难怪她总是对自己屋子里的丫鬟,感觉更亲近一些,原是自己在林府权力金字塔上几乎垫底的缘故,比丫鬟们稍微高一点,比正经的主子又稍微低一点,是真真正正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林一秋日复一日的被夹在林府后院起伏不定的斗争中,被夹在两姐妹的两套中,被夹在明里暗里的权力结构框架中,她想尖叫,想要黑暗中的一束光。

    她才八岁啊!

    为什么要经历这些?

    谁来救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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