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会死在这里。
七海建人本能地想。
这个村子,四面环山。最中央,立着村民们祭拜土地神的寺庙。
雕像上,瓷白的胡子渗出诡异的血光,他和蔼可亲地笑,面容却在飞舞的鲜血中显得更加阴森。
祂高大的雕像被更加高耸可怖的东西遮住了,完全没入阴影里。
面前三四米高的咒灵,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二级术士。
‘窗’的情报错误了?
明明报告上是二级咒灵--
可这分明就是一级咒灵!而且因为每日受到村民的供奉,恐惧、敬畏等负面情绪的影响下,更加强大。
那一刻,七海建人的瞳孔紧缩,大脑轰鸣一声,和着咒灵奔来的重重脚步,敲在他心里。
跑!
七海建人拽起灰原雄,飞快掠过遍地废墟。
耳膜随着心脏不断振动,一切声音都泯然消失。
在颠倒的天地之间,他读懂了灰原焦急的眼神、不断开合的嘴唇。
[外面还有辅助监督!]
七海建人恍然想起,他们面对这样的咒灵都得拼命逃跑,那些辅助监督毫无自保之力,一旦纵容它出[帐],就会被立马撕碎。
灰原雄还在撕心裂肺地喊:“我留下来拖住它!你去请求救援!”
七海建人看着他。
眼前的这个人啊,是他的同期。
他有时候会觉得他傻,有时候会觉得他不靠谱。
可是他总是笑,七海建人在遇到他之前,简直无法想象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乐天派。
永远对生活抱有热爱,会尊敬每一个人,哪怕是最不靠谱的五条悟。
因为他总能看到每个人身上的优点。
这样的他,七海建人怎么会忍心让他独自一人,螳臂当车一般,抵御身后嘶吼着的咒灵呢?
依旧没有减缓的速度,他用力把灰原雄推向出口。
脚刹进土里,留下一道深深的长痕。
他借力,直直向着咒灵冲去!
他的十划咒法,可以强制地在敌人身上制造弱点。
将目标的长度等份划分,在7:3的点上强行制造弱点。只要击中点,就能够触发暴击。
最重要的是,即使是比施术者强悍的敌人,也能够造成一定的伤害。
在与柚花裕姬和伏黑甚尔的训练下,他的体术已经今非昔比。
只需要一点点运气......
眼前的一切都好似电影的慢镜头,他的头脑平静下来,看着近在咫尺的咒灵,发动了术式。
解开绷带的咒具,狠狠刺下!
一次暴击!
七海建人心跳如擂鼓,他躲开咒灵挥舞的手臂,准备着下一次攻击。
咒灵彻底被激怒了。它嘶吼着,浑身气势再次拔高一个档次,朝着七海建人飞扑过来!
汗水浸透了衬衫,七海建人冷静地后退,大脑却突然意识不到眼前的生死危机似的......
他在想,[窗]的情报为什么会出错呢?
在[窗]确定咒灵的等级,到他和灰原赶到现场,这之间的仅仅几个小时,咒灵的实力怎么会大幅提高呢?
现场没有特殊咒物,也就是说,咒灵本来就是一级。
[窗]出错,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可是能把一只顶尖的一级咒灵,报告成普通的二级咒灵吗?
这简直太荒谬了。
他心头苦涩,又恍然想起高层下达的这个任务,指明了他和灰原去?
为什么?
七海建人脑中闪现出五条悟的身影。
......因为关系亲近,所以被高层打入“五条党”了么?
因为五条悟逐渐强大,脱离了他们的掌控,为了削弱他的党羽?
凭什么啊!那全世界的咒灵全让五条悟去祓除好了,反正他那么强,其他咒术师拼上性命也祓除不了的咒灵,不也勾勾手指就解决掉了吗!
其他人?其他人有什么错?!
额前的金发沾上血迹,一绺一绺垂在眼前。
“咒术界就是狗屎!!!”
“咒术师也是狗屎!!!”
七海建人的眸子染上疯狂,他径直对着咒灵发动术式。
握着咒具,狠狠刺入那个点......
近了。
还差一点,一定要打出暴击!
血涌出来,溅到七海建人眼睛里。
红色的视野中,咒灵突兀长出一只手,像刃一样切断了他握着咒具的右臂。
早已感觉不到疼痛,那就死在这吧,同归于尽吧。
进入咒术界的第一天就应该做好这个准备了,不是吗?
他不顾身后席卷的咒力,俯冲翻滚,捡起地上的咒具,千钧一发之际,挡下咒灵的攻击。
嗯?
七海建人瞳孔一缩。
咒灵没有继续攻击,反而转身,朝着......灰原雄的方向,挥舞着尖利的指甲!
“七海海!”灰原雄躲开咒灵的攻击,对着他笑。
七海建人仅剩的左手死死握住咒具,对咒灵发动术式。
暴击!
说不清是激动还是别的什么,他感受着咒灵的力量进一步被削弱,只要再来一次!只要一次!
他咬着牙,举起咒具。
咒灵凝聚起全身的咒力,朝着灰原雄腰部横劈!
这是顶尖一级咒灵的全力一击,灰原雄退无可退。
没办法了吗?
七海建人冲向灰原雄,大脑一片空白。
正当攻击将要落到灰原雄身体上时,一道白光闪过,将他的身体包裹起来。
堪称恐怖的威压突然出现,仅仅只是残余一道咒力攻击而已,却让这只可怖的咒灵直接溃散。
七海建人呆呆地看着面前四溅的残秽,恍然如梦。
灰原的身体离剧烈的咒力撞击中心太近,这股力道直接把他甩飞出去,狠狠撞到墙上,陷入了昏迷。
结束了么?
他蹒跚着找到右臂,又把灰原雄挪到背上。
看着辅助监督担忧的眼神,他眼睛终于闭上。
他们,知不知道那里面的咒灵等级评定错误了呢?
......
“[窗]的情报发生了错误......是的,五条先生......将一级咒灵土地神错估为二级咒灵......”
“怎么可能会出错?”五条悟几乎被怒意冲昏了头脑,“你们是干什么的?我问你,为什么、会,出,错??”
“五条先生,[窗]并不是每次都正确的......是的,这应该得到所有人的体谅,况且,根据最新的情报,高专的这两名二年级生,目前得到了妥善的治疗......并没有什么大碍。”
五条悟冷笑一声:“没有什么大碍?如果不是柚花......他们可能会死在那里!”
“五条先生,我们对此都感到非常抱歉。但是......”
五条悟挂断了电话。
夏油杰靠着墙,盯着灰原雄苍白的脸庞。
七海建人接好了右臂,脸上也缠绕着绷带。他坐在椅子上,静默不语。
硝子叹了口气:“灰原现在只是因为咒力耗尽而陷入了昏睡......你们不要一副死了人要开追悼会的样子。”
柚花裕姬漫不经心地摸了摸下巴,问七海建人:“不是普通的一级咒灵吧?按理来说,你们两人合作,是可以祓除的。”
七海建人哑着嗓子:“......但也没有达到特级。”
“哦?”柚花裕姬将手揣进袖子里,嘴角带着嘲讽的笑意,“难不成是一开始被[窗]的等级评定错误打乱了手脚,然后因为一些什么友谊啊羁绊啊就开始互相感动,具体表现为你快走我来拖住或者不行我不能看你死在眼前......这种拉拉扯扯的事情错失了最佳的合作时机,最终不得不靠着我留下的保命符获救?”
“演什么苦情戏呢?”柚花裕姬嗤笑一声,“我平时就是这么教你们的?”
七海建人低下了头。
伏黑津美纪大着胆子拉住柚花裕姬的衣角:“柚花姐姐,你不要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柚花裕姬怪异地打量泪汪汪的小女孩,“说到底,只是单纯地觉得辱没了我的名声而已。怎么说也是亲手教出来的学生,被一只一级咒灵逼到这个份儿上......”
“丢人。”柚花裕姬简短总结。
不过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五条悟这么生气,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
不会连带着也骂他吧?五条悟一惊,摸摸缩起了脖子。
柚花酱生气起来好可怕呀!
在古怪的气氛中,灰原雄悠悠转醒。
他看着天花板,视线慢慢聚焦,记忆缓缓复苏。
硝子仔细盯着他,问:“现在感觉怎么......”
灰原雄猛地坐了起来,差点撞上硝子的鼻子。
“给夏油前辈和五条前辈带的甜品、给柚花老师带的蝴蝶结和扭扭蛋!”他挥舞着手臂哀嚎,“全都、全都留在那个小村子了!”
硝子沉下脸,一把按倒他,语气森然:“看来是伤到脑子了,我解剖一下看看。”
“扭扭蛋?!”五条悟倒吸一口气,不可置信地盯着柚花裕姬。
“给悠仁的。”柚花裕姬毫无羞愧之色,“他喜欢这些东西。”
伏黑惠仍然绷着小脸,炸起的海胆头都耷拉了下来。
津美纪刚才还兴高采烈地,闻言悄悄在众人看不见的角落里瘪了瘪嘴,看起来像是下一秒就要哭了。
可是在场的人没有别的,就是个儿比这两个小鬼高。
这些小动作,简直一览无余。
柚花裕姬面不改色地撒谎:“买了三个,惠和津美纪也有。”反正村庄都被毁了,死无对证。
灰原雄:“啊?”
五条悟立马瞪大了眼睛,委委屈屈地就往柚花裕姬身上栽:“柚花酱难道没有给我买吗?我和柚花酱明明有着这么深厚的感情,竟然还比不上那些小鬼?”
“......柚花酱难道忘了,那天晚上......”
灰原雄急中生智,快速数了一遍在场的人数:“七个!柚花老师让我买了七个,给大家都带了!只是现在被毁掉了!”
“是吗?”五条悟呲着牙,阴气森森地问他:“谁没有呢?”
灰原雄额上冒着冷汗,再次快速计算:“我......我没有!因为......钱不够了!”
蠢货。柚花裕姬冷冷地瞪着他,果然是把脑子伤到了。
这下,伏黑惠的嘴也扁了起来。
“蝴蝶结呢?”硝子好奇地问。
“呃......就是衣服后面绑的......”
“给悠仁的。”柚花裕姬面不改色地打断,“他喜欢。”
七海没忍住,往柚花裕姬背后的大蝴蝶结瞥了一眼。
原来不是腰带吗?
夏油杰看着眼前欢闹的一幕,仍然处在后怕之中。
普通人的负面情绪造就出来的咒灵,差点杀死他的后辈。
这个爱笑的、总是带来欢乐的孩子。
在成为咒术师、祓除咒灵的路上,到底会经历什么?
倘若尽头,是同伴们的尸山血海呢?
“夏油前辈。”七海建人左思右想,还是开口。
“怎么了,七海?”夏油杰的思绪被打断,仍然面无异色,关切地看他。
“就是......”七海建人的声音低沉下去。
他想退出咒术界了,他不想做咒术师了。
去继续读书,工作,去海边度假,跟家人团聚,去马来西亚,干什么都好。只要不进行无谓的战斗、无谓的牺牲,不被当做争夺权利的靶子,不面临同伴的死亡,不接受高层的压榨,不当可悲的耗材。
逃避吧,当个懦夫,只要看不见,就可以假装不知道。
灰原充满活力的声音透过影影绰绰的缝隙传来:“我觉得现在浑身充满了力量!再遇到今天这种情况,我肯定能冲上去一招祓除它!”
津美纪和五条悟一左一右,围着灰原雄,眼睛里闪着小星星,非常捧场地欢呼:“灰原哥哥好厉害!”
嘈杂声中,还夹杂着柚花裕姬不屑的冷笑声。
灰原这个傻子。
果然是伤到脑子了吧?
七海建人咬着牙改口:“能不能让我和他休息两天?”
这样啊。
他还以为......他也干不下去了呢。
夏油杰微怔,又对着七海建人扬起温柔的笑:“伤员本来就应该拥有休息的权利吧?想休息多久都没关系。正好最近缺咒灵,我可以顺道多吸收几只。”
疲惫,深深的疲惫。
他再忙点,也没关系。
至少,他要守护,这样的美好。
紫色的眸中星星点点,他看着前方的欢声笑语,影子与黑暗融为一体。
......再累点,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