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衷情

    微风滑过清朗的月亮,在明明灭灭的几多星子之间打着滚。

    布星台上,润玉负手而立,衣角翻飞。夜色已深,他在此处呆了很久。

    这里是离群星最近的地方,亦是这些年来润玉每每意乱思索之时静待的去处。自他登极上位,便将布星台划归禁地,亦为新任夜神换了上值地界。

    此时此刻,润玉抬头注视着漫天星斗,胸腔中翻滚着复杂难言的滚烫情绪和猜测念头。

    今夜,润玉本是来此处静心复盘这几日发生的种种事宜,好为下一步做个打算。可当他在脑海中囫囵回忆完以后,却蓦然发现,桩桩件件,微明的身影贯穿始终。

    落星潭初见,她便义气出手,消他病痛;寥寥几句交谈,尽显她胸怀天下,大爱无私;省经阁诋毁,她毅然维护,句句灼见;璇玑宫夜谈,她才思敏捷,通达干练。更不必说,她对他那一片拳拳之心,殷殷之情……

    她说得不多,却尽皆以行动告知,她所思所为,尽皆出自本心,她当真愿对他永不背弃,同他生死相随。

    可是为何呢?她为何就愿至于此呢?她又到底还对他隐瞒了一些什么呢?

    “微明……”润玉凝视着北斗七星,轻轻念出这两个字,此时的他丝毫没有意识到,他对微明的在乎和关注已经远超对一个友人、一个臣子。

    布星台结界被触发的波动拉回了润玉的沉思,润玉转身回望,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最不该出现于此,却也正是扰乱他心绪的身影。

    繁星满天,微明踏着月色走来,她的面容已在这十来日的修养之中褪去苍白,为了润玉安心,她老老实实在屋室内闷了好些天,现下最要紧的伤处已经差不多好全,她也终于在今日听得了岐黄仙官松口。

    “微明,你怎会来此处?”润玉长袍袖衫遮掩下的手指不自觉摩挲了几下,他向前快走了两步,而后像是突然察觉到自己不该如此急切,又生生停了下来。这番表现看在微明眼中,只叫她心中的愁云都散了几分。

    “陛下,岐黄仙官说我已然大好,可以出屋透透气。我想着多日不见陛下,心中实在挂怀。可问过了周遭仙侍,才知陛下不在寝殿,也未去省经阁。思及这几日麻烦事诸多,我便猜测陛下若得闲暇,许是来了布星台。”

    “你怎知我有这种习惯……”润玉一愣,回过神才发觉自己竟恍惚之间已把疑惑问出了口,但事已至此,润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现在既无他人在场,你我二人便只是友人。友人有一问题想问微明,不知微明可否为润玉解惑?”润玉双眸墨色氤氲,眨也不眨的看向微明。

    “润玉相问,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微明温柔回望,一抹笑意挂上眉梢,满眼柔和波光,“只是在回答之前,微明亦有三个疑问想要润玉先为我解惑,不知润玉意下如何?”

    润玉微微一怔,点头应许。

    “第一个问题,润玉现下伤势如何,身体可大好?”

    润玉再怎样也没想到微明第一个问题竟是如此,他心中立时暖意盎然,感动盈胸。“润玉无病无痛,顽疾已除,微明尽可放心。”他想起那日岐黄仙官为他诊脉后惊奇不已,同他感慨非但穷奇元神已灭,他经脉中的一些细碎的旧疾暗伤,乃至天元仙寿都似有修补疗愈。

    “那血灵子呢?”淡淡的声音传来,于润玉耳中却仿若一声晴空的霹雳。

    “你怎——”

    “——第二个问题,润玉何时知晓,当日是我救了水神锦觅?”

    “我……并不确定。”润玉难压震惊,艰难开口,言语间有些迟疑,“起初,我只觉得微明的灵力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根由。后来,那晚在璇玑宫我又遭反噬,微明以灵力救我,我才突然回忆起,这同天魔大战那股神秘灵力一般无二。”

    “虽然只有三分把握,但这点相同便足以劝得旭凤不伤你,只不过……”只不过后来你躲避的态度,才让我确定,真的是你。

    “……原是如此。”微明垂下了头,额前的几缕发丝遮住了她的双眼,润玉只能听到她的几声轻轻吐气。

    “第三个问题,润玉这般善意待我,可是因为我救了水神锦觅?”

    “不!怎会!”润玉心中一惊,顾不上其他,急急开口,“我待微明,尽皆出自本心,同锦觅何干!微明深明大义,怀瑾握瑜,得此莫逆之交,是润玉之幸!且微明以真心投以木桃,润玉自当报以琼瑶,此心一片,天地可鉴!”

    微明眸中映出润玉急切解释的面容,只觉无限喜悦与欢欣。云开雾散终有时,守得清心待月明,这便是她孜孜以求甚至不敢奢望的相知,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她已然万分满足。

    “润玉,我十分欢喜。”微明的声音里有细细的颤声,她歪了歪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我同你讲一个故事罢。”

    “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微明的声音中夹杂了些回忆的飘忽,她站直了身子,睁开眼睛,认真的看着润玉。

    “从前,有一个年岁不大、刚封神职的草木小仙,她生平顺风顺水,性情自傲不凡,空有一颗为民之心,却无半分自知之明。一日遇上弱水下界,她自然要逞一逞威风。可她到底能力不足,直至法力用尽,修为耗干,滔天弱水,还是要流向凡间。”微明看着润玉闪过恍然的眼睛,知道他已明白她在说什么。

    “精血燃烧之际,救兵来援,那小仙力竭昏迷,坠入弱水之中。”

    “落水之后,她筋疲力尽,神魂离体,但想来是命中注定,她有幸穿梭时空,记忆封禁,只以为自己是一颗悬挂于九天之上的辰星。”

    “孤寂,冷肃,凄清,她昏沉多年,终于等来了第一个生命,那是一尾如玉应龙,亦是那方世界天宫新任命的司夜神明。”

    “光阴似箭,七千多载暗自相伴,不过弹指间。在天魔大战惨剧酿成之前,那小仙挣脱桎梏,得以成形,也得偿所愿,死亦无悔。”

    “后来,醒来的便是落入弱水中的微明。”

    润玉呼吸一窒,不敢置信的睁大双眼,直直看向泪光涟涟却笑意盈盈的微明。

    “那可是……润玉?”

    “是,那是你。”微明看向润玉,那目光穿过了七千多年的夜空,穿透了一千三百五十载的思念,绵绵爱意在这近万数的岁月里编织成网,紧密成结,裹住的是微明独自捧着的一颗从未偏移的、深深切切、细细密密爱着润玉的心。

    微明,她实在爱的纯粹,她仿若一朵沉浮的落花,一刻不歇地寻觅无言的流水,但她只是爱着,念着,盼着,甚至不求相识,只求一见。

    “那……微明……既已不是第一回来此……何时回去?”润玉看得分明,但他已在黑暗中独自一人摸索了太久太久,这爱太热烈,太灼人,而他越渴望就越怕触碰。润玉哑着嗓音开口,他不曾抬眼,遮盖住眼眸深处翻滚着的波涛云涌。

    时至此刻,他终于了悟了自己胸膛中这颗早已为她跳动许久的心,也彻底看清了自己对微明的深深渴求。

    他当然不想让微明离去,他怎么可能会放微明离去。在她面前,他不必自卑、自惭、自苦,无需遮掩、隐瞒、伪装,因为她见过他的所有,从最初便接受了他的所有。

    今夜,便是今夜。润玉只觉,今夜实在美好得如同一场梦。这世上居然真的有一个人,在他最孤寂、最苦涩的年岁里,在他分毫不知的夜幕里,静静的陪着他,看着他,只是为他一个,心里眼里只他一个。甚至,在面对那无限自由和光明的未来中,哪怕以生命为赌注,亦要选择他,如此义无反顾、坚定不移的奔向他。

    而那时的他啊,甚至连她的存在,都一无所知。

    心意相思种,念念不枯荣,何止风幡动。

    “回去?”微明有些惊讶不解地眨了眨眼睛,她抬脚朝着润玉走去,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脚步声与说话声愈来愈近,那声音带着几分笑意传入润玉耳畔,汇成六界八荒最悦耳动听的一支乐曲。

    “我当然不回去,我寻了那么多法子,经了这么些麻烦,就是为了见到你。”微明伸手揪住润玉的衣角,轻轻摇了摇,“润玉……陛下。那夜你分明允了我,此世可常伴你左右。若是你眼下觉得,良臣将相我还尚需历练,那我便做个随侍小仙,也——”

    打断微明的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

    这个拥抱带着布星台上寒凉的夜风,也带着润玉胸膛深处滚烫的感情。微明被全然裹进润玉的怀里,安安稳稳,衣袍交叠,紧紧相依。只是她分明已被润玉拥在怀中,收紧的手臂让她无论如何都不能逃离,可润玉却像一只离家已久,在剧烈风暴中挣扎求生,早已疲惫不堪的鸟儿,仿若终于归巢一般垂下头伏在她的颈窝,颇有些委屈和贪恋的,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轻声呼唤她的姓名。

    直唤得她一颗心儿柔情不断,颤抖不堪。

    微明缓缓抬手,拥住了面前这个她已爱了好久好久的人。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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