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洞庭

    魔界陈兵忘川河畔,天界派遣鸟族率先迎战,鸟族孔雀族长被固城王偷袭身死,鸟族大乱。

    微明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逢天界张灯结彩的安排旭凤生辰宴会之时。微明嫌弃天界各处喧嚣,已经在璇玑宫里一连几日不曾出门了。

    虽然魔界每过个千八百年就会不大不小的闹一次,但玉清境向来不掺和各界战事,只关注于战后幸存者的存活生计,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可是微明轮回磨砺回归到今日也不过一千多年,上一次魔界生乱时她尚被汗牛先生拘在清微天用功读书,是以此次魔界叛乱于她而言的确算得上是个大事。

    而且,这次对天界来说也同样是个大事。

    鸟族族长战死,荼姚大怒。

    风褶上报的消息中说,紫云方宫的茶盏杯具统统遭了殃,荼姚已经一连几日没有合眼。

    但对微明而言,只要荼姚没有借故迁怒折腾润玉,谁管她心情怎样,若真的气死了才好。况且微明事务忙碌,她此时正有条不紊的给手下的兵将传达命令。

    鸟族这个战死的孔雀族长实力不错,平日里也和荼姚一样,热衷专制集权。他在位时四处打压政敌,倒是大权在握,对族中掌控力度十分强大,各项指令说一不二、不容置喙,但如今他这一去,坏处弊端立时凸显,鸟族族内能人不多,权力交接一片混乱。

    微明此时便趁着鸟族内乱,借机安插人手,意图浑水摸鱼。

    精神高度集中的忙碌了段时间,微明终于把事情安排的差不多了,她原想着好好歇息几日恢复一下精力,却在这当口,一千多年没有消息传来的风婕却传来了急讯。

    风婕,玉清境内稀缺的专修水系术法的风氏族人,原身是株凤眼莲。太皞帝君知晓微明的水系天赋后,就将风婕指派给了她,微明便将风婕派遣到了洞庭湖,名为监视实为保护着洞庭水君,簌离。

    “禀少主。洞庭水君前几日奔赴忘川暗中观战,归途中救回一父母皆死于魔族手中的青蛇稚儿。今日,水君突然对外宣布,她已正式收其为子,又命洞庭上下称之为洞庭少君。”

    微明眉心紧皱。

    这青蛇小儿她虽然听着有几分熟悉,但她昔日极少关注其他神仙,所知所得除了亲眼所见,便唯有那几日在省经阁读过的记载资料。

    她当初是听润玉说起过的,在他离开洞庭之后,他娘亲先后收养了一青蛇一泥鳅两个弟弟,水君还因为思念他,便给这二人都起了同他一样的“鲤儿”之名。后来水君仙去,泥鳅弟弟同他关系尚算亲近,可那青蛇却多次吃里扒外,背刺于他。

    微明记不住那条蛇的大名,但她记得润玉说青蛇弟弟陪了娘亲一万多年,他心里一直顾念着手足之情,所以尽管这蛇多次行事不端,也不忍苛责于他。

    微明想到簌离,头疼的叹了一口气。

    真不是她想在背后说簌离水君的坏话。

    但是她真的是一个十足不合格的母亲。

    从小对润玉感情上淡情薄爱,行为上剜角割鳞。是润玉懂事,体谅娘亲少时被骗,情伤剐心,阖族灭顶,仇恨彻骨,哪怕自己才是那个最大的受害者,却依旧在记起童年诸事以后,为主动离母一事懊悔不已,更是不再埋怨簌离一分。

    可她微明是个旁观者,未曾受过簌离生恩养义,心中早就是怨气深深,只是顾及润玉,才不得不咽下去罢了。

    微明知道,簌离对润玉不是不愧疚,可她愧疚之后都做了些什么?她选择把自己一腔无处安放的母爱给了青蛇,但青蛇总会长大,他会意识到这些爱到底是真心还是移情,待青蛇知晓了一切事情真相之后,出自对于母爱的渴求和对润玉的嫉妒,或许再加上对锦觅那份不可言说的微妙心思,便一步一步走向了润玉的对立。

    最后到了那样的结局,这对义母义子,竟也分不清是谁错的更多。也幸亏泥鳅弟弟那时年幼,否则真不好说,长大以后是不是另一个青蛇……

    微明抬起手捏了捏眉心,愁的叹了口气。

    她得亲自去洞庭湖看一看,且不说根据自己的这些猜测能不能努努力试着掰正那条蛇,只说若是簌离现在能够意识到愧疚后悔,不再偏执伤人,微明也好努努力,帮着她和润玉母子相认。

    母爱是任何外人都无法代替的,她真的想让润玉感受到这世间最伟大无私的感情。

    再者说,若真能母子相认,这条青蛇也就不需格外费心了。簌离此时与义子尚不曾有什么感情,在她心里自然是亲儿更为重要。

    若此事可成,她便将这蛇带回玉清境,给他合适的身份和最好的教导,保他此世成就绝不比上辈子差。

    微明传讯给风婕,告知她无须在意,任务继续,此事她另有安排。而后她给润玉留了外出的纸条,悄无声息出了天界,直奔洞庭湖而去。

    东西南北各连空,波上唯留小朵峰。

    长与岳阳翻鼓角,不离云梦转鱼龙。

    烟波浩渺,水汽茫茫,微明站在这八百里洞庭湖畔上,安静的眺望遥遥远方,一阵风拂水浪,她捏了个避水诀,悄然下了水。

    水君府邸借着珍珠的光芒发散出柔和的盈亮,来往鱼虾几群,衬得这座水君府在湖底伫立得愈发沉静安稳。

    微明此时与宫殿离的尚远,却已经看到了府邸大门敞开,门前一片清理好的空地上有一个身着青衣的龆年小儿在嬉戏玩乐。

    微明知道这便是那条青蛇了。

    虽然他成年后三观堪忧,恩仇不辩,微明心里极为厌恶他,但此时他还只是个无辜孩童,微明也做不出迁怒的举动,于是她略想了想,便从灵宝袋里取了两个品种不同但都可增添灵力的香甜果子,走到了似乎已玩累歇息的小儿面前,友善开口道。

    “小孩儿。”微明清了清嗓子,“我是一个正经修炼的花精,倾慕水君许久,跋山涉水而来只想见她一面,你若能给我递个消息,我便送你个礼物。”微明双手平伸,把两个红彤彤的果子露给他看。

    “这两个果子香甜可口,并且都可增加百年的灵力,你选一个,我送给你。”

    青蛇年纪虽小心理素质却还不错,他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姐姐,非但没有害怕,还颇为自来熟的露出了个笑脸,只不过笑容瞧着有点僵硬……微明看着他的表情,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被太乙师叔恶趣味欺负,后来每次见着他都朝他假笑的事情,一时间对这小青蛇倒有点感同身受。

    “……倒也不必故意对我着笑……你现下本心是什么情绪,自然表现出来就是了。”

    “啊?这样啊,那我不笑了。美人儿姐姐你是谁啊,美人儿姐姐你为什么不把两个果子都给我呢,我这么乖这么听你的话,你便都给我吧。”

    “……不行,只能选一个,这两个果子食性相克,不能同用。”微明果然还是不太喜欢这条青蛇的说话语气,小小年纪,张口闭口的“美人”,有些轻佻无礼。

    “哦~是这样啊,那,我选,我选,我选——干娘!”青蛇支支吾吾,犹犹豫豫,微明托着两个果子正耐心等他挑选,他却突然朝着微明身后大喊了一声。

    微明虽然早在下水之前便提醒自己,此处毕竟是个陌生地界,自己独自前往要多加仔细,莫失了警惕。可她到底还是因为此次要见之人是润玉的娘亲,便天然抱了三分善意。所以在听得青蛇叫出称呼之后,便下意识回头去看,却不防右手腕一疼,仿佛被什么扎了一下,而后手中的两个果子也被夺了去。

    一股冰冷水流扑面袭来,微明迅速侧身闪过,再回头看过去,原来站的位置已被簌离施出的术法轰了个大坑。

    “窝就晓得泥不素好人。”青蛇一手抓着一个灵果,左啃一口右啃一下,嘟嘟囔囔的嘴里塞满了果肉。

    微明与簌离遥遥对峙,看着簌离把青蛇紧紧护在身后,余光瞥了一眼自己的右手腕,上面明明白白显着两个细小却渗着黑血的洞,一看就知道是被毒蛇咬了。

    青蛇年龄小修为弱,使出的毒大抵不会有太强的毒性,微明脑海里念头一转,便也没将这毒放在心上。她直视着这位水君,只想同簌离说清来由,却还没待她开口,簌离的攻击就朝着她铺天盖地打来。

    “水君,您听我——”微明从发间拽下终葵锥,手腕翻转间簪子化剑,抬手劈开了几道冰冷凛冽的水流。

    “你又来夺我孩儿!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簌离仿佛被刺激了一般什么都听不进去,她双臂狂舞法诀频出,一时间水声阵阵,波浪涛涛,微明只觉四面八方都有攻击袭来,防守压力倍增,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滴。

    微明不敢强撑,呼吸间武器就换成了量天尺。她虽然也了解些水系术法,可到底不是水生花,现下在水里打斗,簌离是龙鱼得水、愈战愈勇,她却得掐诀避水、实力大削。更何况那是润玉的娘亲,微明也不能用攻击术法,只好左支右绌、狼狈防守。

    这般僵持了约莫一刻钟,簌离尚未有力竭之兆,微明的情况却已不大妙了。

    微明如今刚刚四千多岁,即便战斗的技巧和意识继承了前世,但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二人年龄的差距代表的则是体内灵力的深浅,更别说水君还可从洞庭水中获取灵力,后劲持久。

    微明此时握尺的手腕被道道冲击反震得生疼,却在此时,神魂传来阵阵刺痛。微明一惊,赶紧施法内视,却发现神魂之上黑气缕缕,仔细查看之下,她才发觉,这竟是那青蛇小儿的毒素造成的神魂腐蚀。

    龙骨花恼了,她几时这般狼狈过。润玉的娘亲她暂且不说什么,那条蛇她现在一定要狠狠揍上一番!

    微明吞下一颗解毒的丹药,向后远远撤离拉开距离,她口中念着避水诀,左手三次翻折,朝着簌离干脆利落地甩出一个翻天法印,把她的攻击一举轰碎。同时右手高举量天尺,两成灵力输入,右手下落之间,量天尺带起碧色巨浪,朝着青蛇汹涌冲去。

    “不!!鲤儿!”

    簌离突然痛呼一声,转身朝着青蛇扑去,竟是想以自己肉身生抗水浪。

    “作死!”

    微明看到这一幕只觉怒气冲天,剧烈的情绪波动引得余毒未清的额头针扎一般的疼痛。她此刻心火翻涌,除了因为神魂受伤之外,感情上也接受不能,既被簌离这个无脑举动气的半死,又替润玉觉得委屈不平——你的亲儿都未曾被你这般疼惜保护过!

    但气归气,簌离还是不能伤的。已经释放出的攻击无法收回,她只好赶紧凝聚灵力,算着方向再击出一道水浪,两道水浪轰然相撞,一时间水花漫天。

    青蛇被水砸了个劈头盖脸,他怔楞了片刻,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突然捂着肚子大哭起来。

    “干娘,呜呜,我肚子好疼,好疼……”

    微明咳嗽了一声,咽下喉头因灵力反噬激荡起的腥甜,冷眼看着那一对相亲相爱的母子。

    还要说什么呢,这般状态不稳的簌离,难道还能给润玉带来什么值得期待的事吗?

    罢了。

    龙骨花垂下眼睑,忍着灵力枯竭带来的虚弱和神魂传来的阵阵刺痛,在儿啼母慈无暇他顾之际,化为一道光离开了这片她原本充满期待的洞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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