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门宴

    那人一身破布烂衫,头发乱似杂草,手上没轻没重的,推搡人群时,还推倒了好几个瘦弱矮小的妇女,引来周边不少人的怒视。

    他一脸尖嘴猴腮相,面相极其刻薄,双手指着几个书生破口大骂,口水四溅:“他要真这么好,干嘛大冬天征劳役?!之前历任太守可都没大冬天让人服劳役的!”

    百姓们方才都听了书生关于此事的讲解,心里面有自己的一杆秤,并不会被他的话带歪:“你话可不能这么说,你怎么不说官府每日包了两餐后还发钱呢?”

    在北凉,冬日能赚钱的营生也不多,在家待着也只能坐吃山空,这次劳役的钱不少,又包了两餐,没什么花销,基本能攒下来不少钱,这样日子也好过得多。

    虽说冬日是冷了些,但这才是初冬,也只干个十来天,正巧在天气彻底变冷之前结束。穷苦人家一咬牙,掂量下也就干了。

    “这谁知道他发不发呢?!”男人不依不挠,伸长脖子,情绪极为激动,满脸都胀得通红。

    是啊,苛捐杂税压得百姓喘不过来气很久了,官府、朝廷总是变着法子从他们的钱袋子里抠钱,怎么如今会这么大方了?

    他们对官府一直是惧大于敬,尽管有上次之事,也改不了根生蒂固的想法。

    本来对北凉官府坚信不疑的百姓们纷纷露出犹豫之色,有些被说动。

    山意秋瞧着当前架势不对,端起豆浆“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她拿起手绢,随手一擦,用眼神朝暗处的侍卫示意,就领着两个侍卫挤进了人群中心。

    而宿子年则不急不慌走到正在往锅里下馄饨的老板那,从荷包里掏出了饭钱,顺便招呼老板晚点再下他们那两碗馄饨。

    他本身不在意这点钱,但好像被管家和山意秋熏陶得,也逐渐开始在意起这一分一毫的钱了,他好歹被混合双骂了这么多年。

    做完这一系列的事后,宿子年颇为闲适地站在外侧,双眉轻扬,虽是悠哉游哉的模样,但他满眼却只有人群中心处的山意秋,目不转睛。

    浮云飘逸,日光悬于东方,凉风在她的裙摆荡漾。

    她站在木台之上,身形挺拔,目光深邃,明明手无寸铁,却神似一把锋利的刃,有不可阻挡之势。

    两个侍卫在她身旁,极为庄严地大声喊道:“安静!”

    男人见着百姓面上的疑色,洋洋得意,正是火上浇油之时,却有人打破一切。

    他怒火中烧,见着侍卫只是穿着简单的衣服,并不是官兵的样式后,放下心神,破口大骂:“你是哪家的小丫头片子?!”

    话落时,甚至想扑过来撕扯。

    山意秋只斜眼瞄了一眼,只是余光触及那双手时,眼神微异。

    她轻轻一挥手,侍卫便逮住了他,止住了他的动作。

    见状,围过来看热闹的百姓是越来越多。

    山意秋一脸肃色,眼神环视众人,朗声说:“我是山意秋,乃北凉布政都事,想必有不少人曾经见过我吧?”

    她之前一直穿着深色官服,而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蝴蝶暗纹长袄,活脱脱一个俏丽少女,一时让人想不起她就是北凉唯一一个女官。

    听了她的话,百姓才想了起来,纷纷点头。

    山意秋微微颔首,语气和缓,温声承诺:“立心报所写待遇皆属实,若有人服了劳役,却未拿到工钱,尽管来北昭王府寻我,我必定三倍偿还,登报处理相应人员。”

    “报上只一事未能和各位说清楚。我们之所以要修城墙,是为了防匈奴。”

    “明面上我们与匈奴和平相处,我们对匈奴是没有进攻之意,匈奴待我们也如此吗?恰逢我朝新帝登基,匈奴自然野心勃勃,恐其有心试探,城防属实是不得不修之事。冬日征劳役属实乃无奈之举,若气温骤降,则有棉衣相赠,不会令劳工冻伤。”

    “在建筑城防时,凡受伤、患病者,我们皆有重金补偿。当然若查明伤病并非因服役而起,则有重罚。此外,征劳役一事并非完全强制,年老体弱者皆不征,有特殊情况不征,也不必额外缴纳罚金。具体小吏会在上门时和各位说清。”

    言毕,山意秋以眼神示意侍卫,他们便松开了男子,他此时倒是老实了下来,低着头的样子像是被劝服一般。

    她这一番话,声量不大,却使每个人都静了下来,纷纷陷入了思考。

    有几个穿着长衫的读书人向前一步,率先发问:“我听闻官府研制出了比灰浆还好用的材料,可否属实?”

    “自然属实。待各位后日做工时,便能瞧见其神异之处,下期立心报会详细写明其原理。”

    山意秋微微一笑,一副游刃有余的架势,不动声色地为下期立心报宣传。

    北凉穷苦,加之先前一直有天垂城作为防线,在城防上不怎么上心,已有多年未能修缮。

    偶有砖块掉落也用的是低廉灰浆,糯米浆是好用,不过价格还是较为高昂的。

    如今有了水泥制艺成熟又价廉,赵黎自无不可。

    “您为何写这些?”

    像今日琉璃、农具那两篇文章的署名都是山意秋,新材料想必也应是她撰写。

    因她温和的笑,不少人也放下怯弱,大了胆子来问。

    “我垄断了方子又能得到些什么呢?我一人之力也只能吃下北凉这一地的市场,但景朝很大啊。我们北凉人难不成要永远窝在这苦寒之地过着苦日子?”

    景朝之大,这水泥若只被限在北凉一地,才是她的罪过。

    山意秋杏眼弯弯,瞧着南方整个景朝,面露希冀。

    后来又陆陆续续回答了好几个问题,山意秋才在侍卫的护送下从人群里顺利走了出来。

    在卸下了一身气势后,她就只是个街头有些清冷灵动的小女娘。

    刚一走了出来,就瞧见了在摇扇等待的宿子年,一身冰蓝色直襟长袍衬得他姿态更闲雅,不得不感叹这人是真耐寒啊。

    见了山意秋,宿子年才合起扇子,走在她的外侧。

    他垂眸浅笑,漫不经心地邀请她:“山大人,吃馄饨?”

    山意秋边走边聊,略微讶异:“没凉?”

    “我吩咐老板等会再下了。”宿子年侧首,一双桃花眼微光泛荡,唇角微微翘起。

    “懂过日子了。”山意秋对此从不吝赞赏。

    又坐回了馄饨铺子,老板很快就上了两碗馄饨,个个是皮薄馅大,明显比旁人碗里的要多上不少。

    山意秋不免苦笑,老板想必是晓得了二人的身份。

    这么多,她这又怎么吃得完。

    她朝对面推了推这口大碗,不必多说,宿子年便知其意,拿起勺子,自然地舀了七八个馄饨进了自己碗里。

    等宿子年抬头时,山意秋正等着吃馄饨,二人眼神相撞,恰巧一同开口。

    “我觉得...”

    “还是得...”

    “你先说。”宿子年失笑,将馄饨推了回去。

    “得查一查最先发声的人,他有问题。”

    山意秋想起方才那人的手,眼神闪着寒光。

    那男子虽然穿得极为破烂,但那破洞更像是人为撕扯后形成的,并不是自然磨损的,仔细瞧瞧衣裳还是挺新的。

    更可疑的是那一双手,手确实黝黑还结了不少老茧,但那老茧却不是常做农活得来的,反而更像是常年握刀形成的。

    但若说他是屠夫,从他身上却闻不见丁点血腥味。

    再加之他的言语里不时煽动、引诱百姓去质疑太守,应该是与赵黎为敌之人,但估计势力一般,不然也不会只做这点隔靴挠痒之事。

    他背后多半另有其人。

    她抬头问起对面细细聆听之人:“你呢?方才想说什么?”

    “和你一个意思。”

    两人相视一笑。

    等离开馄饨铺时,山意秋又在两个空碗旁放下了一碗馄饨的钱。

    几近正午,日光冲破厚厚云层洒落人间,气温回升,清霜微融,风也缱绻。

    心里有了疑虑,当然不能就此搁下不顾。

    饭后,两人打算徒步行至太守府,权当消食了。

    一路上的行人不少都在赶着去吃饭,与以往的行色匆匆、不苟言笑不同,这天他们一路上话里话外都离不开立心报。

    有谈论文学、有书院,也有谈农具与劳役的。

    北凉这潭经历过战乱的死水,好像又活了过来。

    是冬天,但生机勃勃。

    甫一进了太守府,就见好几个官吏不顾礼仪,小跑着赶去了议事厅。另外也有不少小吏捧着高高一摞公文,艰难地踏出府门。

    两人禀告了侍从,在会客堂等了许久,喝了两三杯清茶,才见着了疲惫不已的赵黎,他袖口染了点点墨迹,忙得都顾不上换件新衣。

    “等久了吧?怎么有空来我这?”

    赵黎轻笑几声,坐于高位之上,招呼门口侍从上了些点心,给他们垫垫饥。

    吃了馄饨,本来并不饿,但闻着桂花糕的清甜香气,山意秋还是有些意动。

    她忍不住拿起了一块桂花糕,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身边的宿子年。

    桂花糕入口即化,沁香萦绕在舌尖久久不去。

    见她不便开口,宿子年轻轻将桂花糕放于靠近她的掌心内,等她之后取用。

    他对上赵黎投来的视线,出声询问:“赵叔,北凉内部是最近不太平吗?”

    赵黎眉头紧皱,神色微动,想起不久前侍从禀告的今日街头一事,方才尚且来不及处理。

    他思索片刻有了些头绪,语气倒是轻松了不少:“还是上次的事闹的,之前一直没抓到我们把柄,他们又觉得我们想要民心,想以此施压罢了。”

    在上次查隐田时,豪强是屈服了,但也只是一时半刻的,他们当然见不得官府势力过大,威胁到自己的利益。

    赵黎眼瞧着本质上是个清官,利民之举太多,对他们这种靠压迫百姓获利的人是极为不利的。

    如果拉拢不了,那就将他拉下来吧。

    “我们找时间请北凉这些豪强喝喝茶吧。”山意秋将桂花糕咽了下去后,拍掉白净掌心里的糕点碎屑。

    赵黎饶有兴致地问道:“哦?鸿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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