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手

    深夜,白琼音香甜酣睡,穆寻困意全无。

    时辰差不多,他觉得自己该走了。

    与他猜测的没错,白琼音果然没对他设防,非但将赔偿款尽数告知,连藏钱位置都是当面决定的。

    就放在杂物柜里,用五本乐谱虚掩着。

    穆寻皱眉,翻了个身。

    白琼音藏不住心思,一路张扬跑回来,人人都会知道她手头富裕。

    这屋子的门锁简单,光凭蛮力便能掰断,就个虚架子。

    至于杂物柜,更是连锁都没有。

    地方就这么大点,随便翻翻就能找到钱袋。

    若真有谁来偷,得手简直轻而易举……

    也罢,想这些做什么?

    他该走了。

    穆寻于黑暗中坐起身,往榻上望了一眼。

    白琼音轻轻咂嘴,似乎梦里还在回味点心的味道。

    穆寻无声笑笑。

    她临睡前吃得太多了,他不该纵着她的。

    那盒糕点甜腻,易积食不说,夜半还爱口渴。

    但愿她明天不会闹肚子。

    “唔……水……”白琼音发出声难受的呓语,手臂在榻边胡乱划拉。

    穆寻轻叹,认命地起来倒水,喂她小口喝下。

    白琼音睡得迷迷糊糊,连眼都未睁,躺好后下意识用手去拉被。

    穆寻一手拿杯,一手急忙止住她。

    他仔细绕开白琼音缠纱布的手指,帮她把被子盖好。

    真是大意不得。

    穆寻自己也仰头灌了口水,带着无奈重新躺回地铺。

    对了,李胜那有几把锁还不错,明天该去买点。

    门锁要换,衣柜和杂物柜也要上锁。

    若光锁一个,一旦贼人进来,目标岂非更明确……

    外面打更的梆点遥遥传来,提醒他离天亮还剩两个时辰。

    穆寻使劲揉搓几下脸,明明很精神,却觉得四肢发沉,懒得动弹。

    近来气候愈发恶劣,白琼音的冬衣也不算多,他若带走几件,她将来怕是要受冷。

    这丫头花钱又没个节制,没他看着,那点银子不出半月就要用光。

    不然他就穿这身走吧。

    窸窸窣窣的动静响起,白琼音侧身缩成一团,小脑袋直往被子里钻。

    像是冷了。

    穆寻起身,拿铁锨把快熄灭的暖炉捅热,又多加两块碳。

    忙活半晌,直到白琼音睡姿舒展,他才重新躺回去。

    刚刚想到哪儿了?

    对,锁头。

    一下子弄这么多锁,她会不会嫌钥匙多带着麻烦?

    再买个钥匙环吧,小巧一点的,能放袖袋里,也能挂腰带上。

    还有点心,她既爱吃,以后多买点便是,吃惯也就不贪嘴了。

    一曲的生意若能打通,搞不好还可以向另外两曲拓展。

    他得多接点单子。

    * * *

    白琼音一觉醒来,险些被穆寻的黑眼圈吓到。

    “天呐,你没睡好吗?”白琼音担忧道。

    穆寻摇摇头,精神颓靡。

    “难道是睡前糕点吃得太撑,积食了?都怪我,不该硬塞给你那么多的!”白琼音懊恼。

    穆寻表情复杂,好半晌都没再说话。

    这段小插曲很快过去,两人收拾妥当,用过早膳便带食盒赶往后勤处。

    木匠们对这番表示很受用,那点别扭也就烟消云散了。

    两个孩子能分走多少生意?

    况且还这么懂事,算啦算啦。

    反正坊里派的活够多,忙都忙不过来呢。

    穆寻提出,想接的生意主要以修理为主,若是遇到订做物件的单子,就来后勤处买原材料。

    李胜最喜欢穆寻,对他连连摆手:“这小孩,想得还挺多!放心,这块木料有的是,你要拿就拿,别给咱搬空了就成!”

    众人哈哈大笑,白琼音过意不去,带着穆寻挨个道谢。

    两个娃娃一本正经,憨态可掬,看得那些干粗活的木匠们更乐了。

    “欸,这娃娃真招人喜欢!老李呀,你啥时候跟花娘子要一个?咱到时候就能喝上满月酒了!”有的木匠忍不住打趣。

    “去去去,没个正形!”李胜挪挪毡帽,继续拿墨斗弹线。

    他三十多的年岁,虽生得高壮,面相却不凶。

    性子好,人缘也不错,很少有生气的时候,是工友们最爱调侃的对象。

    听见白琼音要去一曲,李胜忽然起身,臊眉搭眼地掏出根簪子来。

    “那个啥,给花娘子的。”李胜边递边抓眉毛。

    “哈哈,昨晚被撵出来了吧?这么快就怂了?还硬气不?”工友立刻哄声一片。

    “滚蛋滚蛋。”李胜黝黑的脸胀得紫红。

    他有些难为情,还想再嘱咐什么,当着损友的面却难再开口。

    最终还是哎呀一声,蹲回去干活了。

    * * *

    一曲与白琼音居住的中曲相临,离南曲较远,装潢被木匠们改得半新不旧的,还有大半部分需要修缮。

    一楼中央搭了个台子,女伎们舞姿挑逗,比起表演,更注重跟看客互动。

    若遇着有人往台上扔打赏,女伎多半会热情下台,与那人贴着身子跳。

    有的则直接被带走,空缺的位置再由其他女伎补上。

    预备登台的人数较多,瞧排序长度,竞争应是激烈的。

    白琼音没看过这种舞,中曲那边的台子多是讲究技巧胡旋舞,如今瞧着新奇,难免驻足。

    当看到有客人忽然跟一名女伎搂着亲,白琼音急忙低下头,脸颊红似火烧。

    “他们怎么突然……”白琼音有点结巴。

    穆寻神色淡然:“在这里,有什么稀奇。”

    “哦。”白琼音见他这般反应,以为是自己大惊小怪。

    刚抬点头,又看到一位客人嬉笑着把手往姑娘衣领里伸,吓得她赶忙继续埋首。

    “姐姐在坊里住一年多,还没看惯?”穆寻问道。

    “唔,我功课紧,平常不是在琴室听课,就是在屋里练曲,不太走动。”白琼音用袖子不停擦汗。

    穆寻本与她并肩而行,忽然停住脚步:“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嗯?泽仙坊啊。”白琼音莫名。

    “我是问,姐姐可知坊里做的生意?”穆寻声音发紧。

    白琼音眨眨眼,用缠着纱布的手括挡住脑袋,迟疑道:“舞乐生意啊,哦,膳食茶点也做,还有留宿的厢房。”

    穆寻彻底面朝向她,神色严峻:“薛家为何送你来这?”

    “学艺啊,薛公子让我定要在及笄那年当上首席……”白琼音话音越来越弱,最后几乎微不可闻。

    穆寻目光骇人。

    他对她向来温柔,从未有过这种表情。

    “首席之后呢?他们究竟想让你做什么,你想过没有!”穆寻怒气翻涌,到底还是发火了。

    但失控的情绪只存在一瞬间,下一刻,穆寻忙不迭后悔。

    他把她弄哭了。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白琼音委屈,泪珠大滴大滴滚落。

    惹得他心慌。

    他想帮她擦泪,白琼音却别过身子,不理他。

    穆寻呆住。

    糟糕,她生气了。

    “你、你凶我……”白琼音伤心不已。

    “没有!”穆寻跟着她转过去,有些急地把工具包往肩上背了背。

    “你有!有话就好好说嘛,不要凶我啊。”白琼音赌气不看他,拼命用手背揉眼睛。

    她最害怕别人冲她发火。

    “姐姐、姐姐,是我不好,阿雪错了。”穆寻焦虑更甚,不知怎的,就是着急她不理他。

    白琼音仍在揉眼。

    “我态度不好,不该凶你的,我以后都不凶你了,我发誓!”穆寻被逼得没法,刚举起三指才想起她看不到,忙又握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慢慢拉开。

    “姐姐,你看看我。”穆寻重新举起三指,正色道,“阿雪保证,以后再也不凶姐姐!”

    “真的?”白琼音抿抿唇,哽咽问道。

    “嗯!真的!”见她不再躲着自己,穆寻松出一口气。

    他边帮她拭泪边叹:“瞧你这眼睛,刚好没多久又要哭肿了,红红的可怎么是好……还有手,纱布都要湿了,以后别用手背擦了。”

    白琼音乖巧点头,待他帮自己整理完,朝他伸出双手。

    穆寻小心避开她的伤指,握住她的掌心。

    两人轻轻拉在一处,静默无言。

    过了半晌,穆寻才察觉到附近有人在看他们,尴尬道:“咳,走吧。”

    “嗯。”白琼音换成单手与他相牵,静静跟在他身后。

    究竟为的什么争执,没人提,这一刻也都忘了。

    他们都只想好好的。

    * * *

    白琼音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等找到花盼春时,已经好了个彻底,还是副笑吟吟的模样。

    倒是穆寻,比以往变得更加沉默。

    花盼春屋里收拾得很干净,尽管熏香过浓,多闻一会儿也能习惯。

    白琼音记得木匠李胜的嘱托,拿出簪子,把话原样学一遍。

    “这个挨千刀的!”花盼春叉腰,冲着小院的方向喋喋咒骂。

    末了,却还是把簪子簪在鬓边,噗嗤笑了。

    花盼春心情大好,接连给穆寻介绍了两单生意,不是修椅子就是修门。

    活简单,价格也凑合。

    穆寻做事效率高,没多久便折了回来,见白琼音正与花盼春闲聊,也不打扰,只拎过倚门的凳子,把它整个翻倒。

    “欸,那凳腿是歪点,不用管了,我可没钱弄它。”花盼春见状高声提醒。

    “不用钱,帮我个忙就行。”穆寻用虎口衡量着凳腿长度,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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