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怯

    隐秘心事就这样被心上人揭穿,穆寻震惊之余,却没有半分欣喜。

    他惦念了五年之久的人,正在用近乎畏惧的目光注视着他。

    震惊、惶恐,不可置信……

    他在白琼音动荡的眼神中读到了太多太多,唯独不见对他的情愫。

    那种小女儿家的娇羞和雀跃,只属于薛晴山。

    与他泾渭分明,毫不相干。

    穆寻早知她对薛晴山有情,却未想到跟其相比,自己竟会输得这般干脆。

    一败涂地。

    多年挂念和无法相守的苦思,刹那间都变成得荒诞无稽。

    穆寻不敢想象,若此刻对她捧出一片真心,会得到她怎样的反应。

    厌恶?鄙夷?愤怒?

    是他借着弟弟的身份整日纠缠,辜负了她的坦荡。

    一旦得知被骗,她便是说出“永不相见”的话,也是寻常。

    不行!不可!不能说!

    穆寻惊觉自己的爱意,就像是匿在阴沟里的老鼠。

    一旦被光照亮,唯有仓皇逃窜,狼狈不堪。

    曾几何时,他喜欢当她的弟弟,后来,又不想仅仅是她的弟弟。

    可如今,除了“弟弟”外,他居然再无其他借口能留在她身边!

    “怎会?姐姐,莫要胡想,阿寻从来都把姐姐当亲人看待,我们是一家人啊。”穆寻听见自己在诡辩。

    “只是想着薛家是经商的富贵人家,太过精算,怕姐姐被巧言蒙骗。”他故作轻松,干笑两声。

    “不过是瞎操心罢了,姐姐跟薛公子相处日久,自然比我更清楚他的人品。”他努力让笑容变得真诚。

    “能得此良人,实在是件幸事,待姐姐大婚那日,弟弟定要去讨杯酒吃!”穆寻不知自己还能再笑多久,撑多久。

    “只盼着姐姐有了情郎后,别抛下弟弟才好。”他眼眶有泪涌出,唇角的笑却又肆意了几分。

    “实是如今这世上,除姐姐外,阿寻没法再信任何人了。”穆寻匆忙伸手抹去泪,继续对她微笑。

    “阿寻对你的心,日月可鉴啊,姐姐。”他吐出最后一个字,仿佛终于滚完了嵌千针的钢板。

    就到这儿吧。

    他真的尽力了。

    “阿寻……”白琼音眼眶发红,一步步朝他靠近。

    她轻轻颤抖着,十指相绞,只觉得看到穆寻那滴泪的瞬间,心都要碎了。

    她在干什么?

    这是她的弟弟啊。

    陪她闯过生死难关,对她劳心劳力,让她惦念了五年之久的弟弟。

    这般赤诚的人,她怕是疯了,才会用那等龌龊心思揣测。

    他哭了啊。

    再顾不得什么劳什子的男女之别,白琼音抱住穆寻,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只盼着自己的心意能快些传递给他。

    快点,再快点。

    “傻瓜,姐姐怎么会抛下你呢?”

    “你是姐姐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跟晴山一样重要!”

    “都是姐姐不好,别哭别哭,别哭呀。”

    “阿寻想要姐姐怎样做才能开心?告诉姐姐,姐姐都答应,好不好?”

    白琼音心如刀割地拍着他的后背,如同以往她哭泣时,他哄她那般。

    穆寻背脊宽阔,肌肉结实,她拍抚时,倒像是在摸一堵石墙。

    他个头也高挑,需要弯下腰,方能将头埋在她的颈间。

    但饶是如此,白琼音也觉得他脆弱非常,需得万分小心地护着才行。

    穆寻低垂着头,并未答复,只亲昵地在她肩上蹭了蹭。

    将拥抱无限延长。

    他想要的,会亲自取。

    * * *

    子夜,梨云间内,穆寻未点灯,对月枯坐,慢慢整理思绪。

    五皇子虽是微服私访,消息却仍然泄露到张县令张印和耳中。

    是以衙门内外忙碌不堪,与张印和关联密切的薛晴山也在四处奔波。

    据手下人调查,早年间,薛晴山的父亲薛掌柜同张印和曾是旧友,后来二人因爱上同一女子关系破裂,再无往来。

    薛掌柜经商有道,在永德城内混得风生水起。

    本可以更上一层楼时,却碍于脸面,不肯向张印和低头,导致生意一段时间内停滞不前。

    甚至险些被贾家超越。

    但五年前,贾家受到不肖子牵连败落,薛家势起,刚刚崭露头角的薛晴山则抓住时机,主动跟张印和走动关系。

    多年过去,当年那位佳人也早已成为县令夫人,张印和作为得胜者,对薛家流露出的态度倒也宽和。

    甚至隐隐暗示薛晴山,想跟他父亲再度把酒言欢。

    薛晴山为着此事出尽了办法,耗时半年之久,终于打动了犟骨头的父亲,让两位旧友握手言和。

    至此,有了张县令的加持,薛家在永德城更如日中天。

    薛晴山往县令家跑得勤,逐渐赢得县令夫人蓝氏的好感,常常夸奖他年少有为。

    两家相聚时,更是没少在薛掌柜面前说他好话。

    一来二去的,薛掌柜对本就出色的薛晴山更为看重,再加上家里其他几个孩子又着实不争气,便逐渐把薛晴山放在接班人的位置上,让他打理生意。

    薛晴山拿到实权后,即刻与张印和相勾连,肆意打压其余的竞争对手。

    短短几年内,便制造出数桩冤假错案,闹得不少苦主家破人亡。

    钱权交易下,薛家终于成为永德城的真正霸主,而张县令的私产也日益增多,过上了堪比土皇帝的生活。

    前不久,一间不愿被薛家收购的绸缎铺又出了事,被诬告材料以次充好,坑骗百姓。

    那老板是位刚正不阿的汉子,在公堂上辩驳不过,眼见邪将压正,干脆撞柱而亡,以死明鉴。

    老板娘见状,哀痛欲绝,次日带着家中两子一身素缟在衙门口,身上用血写满“冤”字,三人齐齐以刀抹脖,悲怆身亡。

    据说当时血溅三尺,惨烈无比,路过之人无不流泪,痛骂苍天无眼,衙门不公。

    一些有血气的文人墨客看不过去,洋洋洒洒写下不少诗文,四处散播,攒着股劲儿要将事情闹大。

    为了压下这番波折,薛家和张印和都废了一番波折。

    原以为此事很快便能揭过,没想到事情传来传去,竟被言官们得知,直接将张印和参上了殿。

    今日五皇子在郊外将他拦下,聊了阵琐事,便悄悄将话题往张印和与薛家的关系上引。

    穆寻并未透露太多,只在关键处提点几句,讳莫如深,勾住五皇子的兴趣。

    但言语间,他隐约能感觉到,调查张县令的弄权贪污,并非其真正目的。

    身为皇子,大老远的从京城跑到永德,必有深意。

    联想到愈演愈烈的党派之争,穆寻以为五皇子此行,或许是想趁机找太子党的麻烦。

    可近年来,他对永德城调查颇深,却从未听说过谁跟宫里那位能扯上关系。

    思来想去,最为可疑的,便是这座泽仙坊背后的东家了。

    作为薛家唯一没能啃下的硬骨头,泽仙坊坊主背景深不可测,或许调查此人,就能找到突破口。

    正想着,门外忽传来五下叩门声。

    两短三长,正是自己人的暗号。

    “进。”穆寻并未回头,仍坐在床前,语气淡淡。

    少顷,沈鞍如鬼魅般悄然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

    “禀少主,现已查清,每月初一夏都知都会离坊半日,极有可能是定期向坊主汇报。”沈鞍低声道。

    “派人跟着,务必查处坊主身份。”穆寻寒声吩咐。

    沈鞍应是,默了会,试探开口:“薛晴山那边……”

    “讲。”穆寻修长的手指不耐烦地在扶手上敲了敲。

    “咳,据属下调查,薛晴山虽未应下跟张家千金的婚事,却也没直言拒绝,似乎在拖。”沈鞍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公事公办。

    他家少主在那位白姑娘身上花的心思,简直比五皇子还多。

    明明身份尊贵,只要一声令下便能直接将人带走,偏要费这番事。

    沈鞍向来敬佩穆寻做事雷厉风行,手段狠辣,可唯独其对待白琼音的态度,他当真捉摸不透。

    穆寻冷嗤一声,紧接着,又发出阵狠笑。

    沈鞍如木雕般跪在地上,背后冷汗阵阵。

    他记得上次穆寻笑成这样,还是在三年前。

    那时少主的日子并不好过,王妃再度有孕,嫡子将诞,原本属于穆寻的世子位瞬间化为泡影。

    王爷薄情,即刻对他冷淡了不少,王妃更是趁此时机对他大肆折磨。

    明明快到除夕了,却因小事将他关在府外,不得入内。

    满府上下,也无一人为他求情。

    那时穆寻在雪地苦跪良久,忽然违了王妃的令,当街夺马,扬鞭出城。

    沈鞍等护卫自是一路追随,就这么跟着他顶风冒雪,回到了永德。

    入城后,穆寻不许他们再跟,孤身消失。

    沈鞍不知他去做了什么,只是半个时辰后,穆寻忽然返回,沉默良久后,靠着马鞍,对漫天飞雪癫狂而笑。

    此后不出半年,王妃腹中子被妾室谋害流产,世子位再度落回穆寻掌心。

    沈鞍知道,那是穆寻的手笔,只是他做得滴水不漏,连向来憎恨他的王妃都未曾疑心。

    自那时起,王府再无新丁,王爷与王妃纷争不断,近乎成仇。

    而今,穆寻又流露出那时的癫狂神态……

    恐怕,这永德城要大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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