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不知道往哪里去了

    天晴日好,凉风习习,刚入秋的节气,气候十分宜人。

    内院的书房里,黄月英正盘着腿懒懒散散地在简牍上勾画,突然听到门外侍女大声禀报的声音,立马装模做样地跪好,又急不可待地放下了毛笔,边整理案几还暗自敲了敲腿:“进!”

    秋罗进门,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孩子,从动作到表情都沉稳又端庄。她走到她身前先行礼:“女郎。”

    还是个小童的黄月英连连点头,抬着小脸睁着双大眼睛期盼地看向秋罗——不论什么事,暂且能让她逃避逃避这些功课就好!

    秋罗这时才在眉目中露出喜意;“女郎,菖蒲回禀,蒲园抄纸有果!”

    “真的!”刚还一脸愁苦的黄月英惊喜大叫,几乎要跳起来,也顾不得在人前维持什么端庄礼仪了,立马起身,小手一挥道:“快!我们去看看。”

    这个时候?

    秋罗下意识看一眼漏刻,慌忙上前拦阻,劝阻的话还没开口,就听见一副好整以暇的声音:

    “我儿要往哪里去?”

    ……

    黄月英僵住了,她一抬头往门外看,果然见不远处身着素色长袍头戴青巾的黄承彦长身玉立,一脸的似笑非笑。

    “阿······阿父······”

    黄月英表情讪讪的,秋罗吓得连忙跪下——要说不好,可是她引得小主人逃课的。

    黄承彦也不看两人,手里拿着扇子自顾自扇风,走到黄月英面前才慢悠悠地开口,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

    “教你的礼,都不知道学到哪里去了······”

    秋罗跪在原地大气不敢喘,但黄月英却早就习惯父亲的挖苦,也自顾自地把婢女拉起来,嘴里还嘀嘀咕咕的:“都说了,不要有事没事就下跪······”

    把人拉起来,她就转向自己的父亲行礼:“阿父,儿有正事要去蒲园,功课晚间定会自觉补上。”

    黄承彦对女儿拉起婢女的动作恍若未见,反倒斜着眼对女儿揶揄:“哟,你今年岁六,已有大事可谋,比之你父不知胜过几许,未来可谓前途不可限量啊······”

    黄月英才不羞臊,她早就在黄老爹面前练就了一层厚脸皮,甚至脸上还是一副我无可奈何你无理取闹的神情。

    她也不跟黄承彦辩驳扯来扯去,只是又行了个礼,偷偷抬眼见这年纪不大派头不小的爹虽然没点头,但也没再开口挑拣她,便立马带着婢女头也不回地跑了。

    黄承彦见女儿溜得飞快,一副后面有狼在追的样子,偏头跟随侍的家从道:“你看她避之不及的样子,这可不是她跟我要人要东西的时候了······”

    黄义也有些好笑,想当初女郎求着郎君要这要那的时候,可是很会撒娇卖好的。

    黄父还有别的要讲:“她这‘礼’我看是废了,读书倒是有灵气,偏做人古里怪气的,看来我黄家以后可要教出一个襄阳女孔融了······”

    孔融啊,才名远扬,但性情乖张嘴又毒的典范。

    黄义弯腰笑起来,郎君自己脾气都古怪,还好说女郎,嘴上却说:“女郎还小呢······”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家郎君总是能找到嫌弃女郎的地方,这么一说,也不怪女郎避郎君的嘴如蛇蝎了。

    黄承彦把羽扇一放:“你去跟着看看,是不是真有成纸了?”

    “诺。”

    黄月英这边是带着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往蒲园去的。

    事实上之前的这几个月,她都很惆怅,她不明白——

    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普普通通的企业“搬砖人”,是什么让老天爷选择了她?

    是她本人姓岳,单名一个英的巧合吗?

    作为一个亲身经历者,岳英想奉劝所有想穿越的网文朋友们慎重。

    因为她真穿了才发现,穿来之前她看过的那些——

    突然醒来,丫鬟们大惊小怪大惊失色,她大惊失色大吵大闹,全家大吵大闹透露关键信息,她再假装失忆掩盖真相的种种套路——

    放心,这些通通都没有发生。

    因为她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π_π。

    现实是,在一个山南和山北的口音都能截然不同的国家,什么都不能让现代人听懂不知道是几千还是几百年前的古汉语,梁静茹给了勇气也不行!

    幸运的是,她穿成了一个小孩,听不懂甚至不会说话可以慢慢学,并不会被认为是个傻子。

    不幸的是——

    她既不知道自己是穿书穿到哪本书了,还是穿古穿到哪个朝代了,也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父母哪位,家里做为官还是坐宰,宫里没有关系,朝里有没有人。

    简而言之,这些穿越文里第一章就能交代的东西,她通通不知道。

    以及虽然穿成了小孩,但她作为妙龄单身女青年,并不具备根据外形大小判断儿童年龄的能力,所以虚岁六岁还生活不能自理的她,其实还是被这身体的老爹当成智障嫌弃了。

    非常悲剧。

    这种悲剧在她把话说个差不离又开始读书的时候得到了延续。

    她那彼时还不知道名字的父亲是拿着一本,哦不,是一套《史记》给她开蒙的。

    识字的第一天,岳英先是被满满几屋子的竹简闪瞎眼,然后被开蒙读物《史记》暴击——这是什么魔鬼的教学方法!

    岳英开始真诚地忏悔自己过去20多年犯下的罪孽——小学六年级的寒假作业不该没写还骗老师丢在巴黎,初中数学试卷老师多给了5分不该昧着良心不说,高中1个小时午休不该不睡觉偷偷和同学下象棋。

    但,如果我有罪,请让法律惩罚我,而不是让学了20多年现代汉语的人去学没有标点没有拼音没有注释甚至不是楷书的繁体古中文。

    岳英每天认字读书都很痛苦,《三字经》《千字文》甚至《百家姓》也行啊,你们都在哪里?

    总说古代识字门槛高,这么搞能不高吗?是谁教他们的从史书开始启蒙的啊?!

    岳英完全是在用自己过去20多年语文通识教育的老本作弊才能扳回一成。

    但,开始写字以后,黄父的脸又变得一言难尽。

    她没有想到,别人穿越是自带毛笔字技能,她穿越得自己从头学不说,甚至连纸都没有了,直接在竹子上写。

    岳英那时候穿过来已经好几个月了,每天不仅要面对没滋没味的饭菜,必须小心翼翼才能不划破的衣服,单调乏味只有昏暗灯光的夜生活,还要经历比高中还大的学业压力——她可是纯纯理工科的啊!一个985本硕但高考语文只有90分的人,现在在对她提什么无理要求啊!

    在身体还在竹子上跟自己死磕,而精神状态已经很不美丽的时候,她看见了侍女给黄父带来的一包饴糖——用纸包着的。

    原来他们是有纸的!

    只不过,包装用的纸很厚,颜色也比较深。而且听侍女说,即便如此,这样的纸也很贵,只比丝帛略便宜一点,只有糖会用这样的纸包着,因为糖会粘在丝帛上但不会粘在纸上。

    这段话透露的信息是:糖很贵,纸很贵,丝织品也很贵。

    巧了,她短视频是真没少刷。

    但当她跟黄老爹说她想造纸的时候,黄老爹只是瞥了她一眼没发话,听她手舞足蹈地解释半天后,轻飘飘地来了一句:“哦,你说蔡侯纸。”

    ?

    原来本朝不知道哪个皇帝的宦官,中常侍之一的蔡伦就曾用树皮、破渔网、破布、麻头等材料做出过能书写的纸。皇帝给这种纸取名叫蔡侯纸,因蔡侯纸原料廉价又好收集,还被皇帝下诏令推广全国。

    “只可惜,和帝次年便崩逝了,这技艺便只在洛阳周边流传。后来左伯也研制出过更为精美的纸,被世人称为左伯纸,千金难求……”

    蔡伦?中国四大发明之一造纸术的发明者好像就是蔡伦吧!

    黄月英当时艰难地回忆自己的初中历史,却只有“你不说想不起来你一说真是这么回事儿”的那种该死的感觉。

    这么说她就是穿回古代了?和蔡伦一个年代,但是和帝是哪个皇帝?左伯又是谁?还有蔡伦是什么朝代的来着?

    结果毫无收获:信息库更新了,但是没用,因为她是个文化沙漠。

    但纸还是要造的,黄承彦解释了一遍听她还是不放弃非常诧异:

    “能写的纸,若不论好坏自然是有,却多在关中等地,便是那粗纸也要从司隶等地运来,这些年也不是没有人再做,但洛阳或许还有些许技艺流传下来,这襄阳有什么?”

    “这世间事哪里是你想如何就如何?知道症结的事都解不开,何况你不过凭空想象?”

    问题是她也不是全凭自己瞎想啊,但她不能说······

    但黄承彦最终还是同意了黄月英去折腾了,虽然面上一副“你可真能耐,万千技艺工匠都不如你”的阴阳怪气模样,但最后跟他要人要物的时候也都给了——你别说还挺傲娇。

    造纸术的原理是将植物纤维原料离解为纸浆,并将悬浮在水中的纸浆纤维聚合沉降成具备书写功能的成品纸张。

    原料树皮,竹子就可,也好得。黄家是个大庄园,有山有水。离解方法原始一些,就纯机械捣烂蒸煮呗。而即能促进沉降又能有效中和ph值的碱性物质,黄月英从草木灰一路试到了石灰,最后石灰还是她缠着黄父高价寻到的。

    但即便知道流程,要用什么树种,沉降时间是多久,石灰的量多少,原料切碎捣烂到什么程度,岳英都不清楚。

    那就只好一个一个试。

    她使唤了很多人,造了很多池子,想要用控制变量法一点一点实验出薄厚合适、颜色合适、工程复杂度合适、成本也合适的书写纸。

    而距离岳英开始搞这些,到今天回报,都过去4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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