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0

    “芮妮,过来。”

    梦里的祖父朝她伸出手。

    老人始终把腰背挺得笔直,年岁无法击败他的刚毅,只不过为了刚到膝盖高的年幼孙女,祖父微微弓下腰,引领走路都摇晃的孙女爬上台阶,站到身边。

    演奏厅的冷气开得足劲,在阿瑞拉牵住祖父的手时,刹那间,周围鸦雀无声,一双双被记忆模糊的脸投向她,究竟是在等着看她笑话还是期待大名鼎鼎的音乐家孙女的首次亮相,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女童紧张抱住祖父大腿的动作引得哄堂大笑,看客们叽叽喳喳的话语如同掉进罐子里的蜜糖,搅和在一起,再慢条斯理糊住耳道。

    祖父无奈地蹲下来,灌以温柔的力道轻轻拿开她的手,“芮妮,你还记得我昨天对你说过什么吗?”

    “唔……”女孩扭捏地抓住新做的裙子,裙摆被她扯高过膝盖,五指下漏出一道道折痕,她慢慢抬起头,口齿不清说:“聪明人,不会计较别人的眼光……只会看见目的本身,还有……还有……”

    小小的稚童并没能理解这席话的意思,不过是为了讨祖父欢心,死记硬背下来。

    祖父耐心等了一会儿,确定孙女实在想不起来,便柔声提醒:“接下来只需要闭上眼睛,把控好能抓住的一切,你就能拥有全世界,芮妮。”

    他牵起孙女的手放过那可怜的裙子,手掌微微推着她的后背引领孩子转向观众席,“看,祖母在那儿,你不想为她演奏一首吗?”

    年幼的女孩懵懂地点了点头,“我会的。”她顿了顿,“我喜欢为她演奏,为你们演奏。”

    “乖孩子。”

    ……阿瑞拉在劲爆的电子音乐中醒来。

    张开眼,一双不属于她的腿放松地搁置茶几,脚边放着打开的湿纸巾,眼前的电视画面因由姿势侧着,耳边持续传来噼里啪啦手柄按键的动静,操控游戏里的角色侧翻过一道横柱,垫步上墙攀爬。

    脸颊下的肌肉又硬又热,肌肉走线对应游戏角色的活动幅度游移,时而绷紧时而放松,本身没什么古怪的气味,只有洗涤过后的干净气息……阿瑞拉实在难以想象对方在超市货架前精挑细选,最终把玫瑰型洗衣液放进购物车的模样。

    “活了?”脑袋上传来青年不疾不缓的声音。

    角色突然按住不动,旋即腰背后方微微塌下去,应该是玩家放下了手柄。

    ——“噗呲。”

    她听见气泡蒸腾攀高,衔尾相属爆炸,仿佛乐队里次第重音增加层次感的长号,旋即抿回吞咽的喉间,又由一声吐息结束。

    阿瑞拉微微放平脑袋,率先见到易拉罐底部,五指分别贴在金汤力的边侧,水汽顺着指骨淌下,落进衣襟;再往上,青年的挑染白发下,一双散漫的蓝眼睛移来,干燥的眼神缺乏情绪,看她与看一本书没有区别,下颌略微收紧,相继喉结上下滚动,又是吞没一口酒液。

    不知怎的,阿瑞拉莫名觉得他在发神经。别看他表现得这么轻描淡写,文艺青年肯定又在心底狂码小作文,就等着她睡醒再一顿笔诛墨伐。

    金发女默默闭上嘴打算坐起来,尚未付诸实现,一只手带着浓烈的压迫感覆盖眼前,不仅把她摁回去,甚至还帮忙调了个方向,保持脸对着电视而非它的主人。

    阿瑞拉嘴角抽搐,略有报复地吐出评价:“你的大腿和你的嘴一样硬,陶德。”

    青年噎了一下,腿部肌肉紧随绷紧,如同被戳中自尊心,他隔了几秒脱口而出没什么杀伤力的要挟:“闭嘴。”

    很难说,他这到底是打算控制她,还是说方便一会儿用大腿勒断颈椎?阿瑞拉探手去够台面上的手机,打开默认浏览器谷歌企鹅人的实时新闻。

    和预想中大差不落,科波特被关进了阿卡姆。她翻到一则由薇姬维尔发表的文字报导,上面用时间清晰整理出了事情经过,看似客观,接下来后文极其主观地痛指了一番企鹅人和军方合作,以涉事公民被灭口的信息添加信服度,长篇大论的分析阿瑞拉看得眼睛疼,一口气滑到底,最终看到了……

    “真假红头罩现场抢尸——据了解,死者曾在伯恩利区开办过老年人教会组织……”阿瑞拉看得眼都直了,“是教会!教会!不是老年俱乐部!”

    她很平淡接受了自己的尸体被俩位义警抢夺,“幸好不是现场直播。”不然还得考虑恰巧被祖母瞧见该如何应对,死而复生的女人甚至尚有余裕去侃侃而谈:“话说你们干脆把我撕成俩半得了,上半身归你,下半身给他,多公平。”

    她当然是开玩笑的。

    按理来说,得穿着[肯尼的套头衫]才能戏弄死神,不过这个‘穿着’便极具有歧义,毕竟套头衫充其量是件上衣,这是否代表哪怕只有穿上套头衫的上半身,也能完整复活呢?

    ……晚点问问系统吧。

    “……”

    一般来说,这时候陶德都会说些不痛不痒的话,取笑她为乐——显然的,他不对劲。阿瑞拉嗅到空气中的不寻常,有些悻悻问:“有事(what's wrong)?”

    “有事?”杰森咀嚼这个带有敌意的用词,像是气笑了一般咧开嘴。“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我们当中有病的那个是你。”这很伤人。他急迫的语气像是在证明什么,齿间像是把字音咬烂:“你以为嘲弄死神很好玩,就凭那件红衣服,你还能保证几回能完整回来?”

    阿瑞拉试图偏过头,侧颈带有一定警告性质覆上来凉意,犹如悬在喉咙上的獠牙,控制住猎物不再挣扎。

    她保持不动,“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只是因为我没提前告诉你?就因为这个?别忘了——”

    我们没那么熟。阿瑞拉及时将曾经说过一遍的话吞回肚里。

    她又想咬指甲了。

    阿瑞拉努力控制住潜伏在身体里,怪异小动作的冲动,依靠咬着嘴唇内面,纾解突如其来的不适感……阿瑞拉想起来自己沉默良久,她刚刚在说什么来着?噢对了,“别忘了,你也经历过一次。”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刚才打算说什么。”杰森满脸不信。

    头发被抓住,阿瑞拉本能抱住脑袋,浑身一震,仿佛接下来有什么世界上最坏的事儿再等着她——杰森怔忪一瞬,松开手丢掉捻出来的纸屑的同时,将剩下的恶骂也抛诸脑后。

    他十分熟悉对方身体本能来源于哪儿。著名的心理学家伊万曾饲养过一只狗用于实验,除了无条件反射,另外还有一条人类中更常见的条件反射,只要揿下服务铃,狗会自动分泌口水,这套理论称之为巴普洛夫的狗。以前一定是有谁抓过头发,她才会有如此称得上是应激性的反应。

    阿瑞拉患有焦虑和恐慌,目前判断,她姑且找到了平衡,往往会用一个计划把自己从糟糕的状态中拖出去。这种情况并不少见,杰森一直觉得布鲁斯大相庭径,他总是有忙不完的事,总把日程填充得满满当当,个人时间全部用在揍掉别人牙齿上,他到底是在享受这一过程,还是在帮助城市,倒不如说是他在缓解自己的焦虑?

    他不是专业的心理学专家,哥谭真正的心理学博士现在正在精神病房关着呢。

    他得给对方足够的空间,不能逼迫她,最好别与她对视。

    好吧,现在我们俩都是精神病。杰森呷了口啤酒,视点落在房间的角落。哥谭要是能出几个正常人,估计都够格关进动物园隔着玻璃参观。他从地狱爬回来俩次,对方从死神那儿又溜走几次了?

    “……我下次提前告诉你?”仿佛求和似的,女人的声音慢悠悠升起来,又觉得措辞不对,须臾斧正:“呃、商、商量?”

    杰森都能想象出对方强忍恶心才能吐出这么个不适合她的词。

    他的眼睛重新回到中心,“阿瑞拉,你难道真不明白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吗?”

    阿瑞拉正在努力和自己的头发做抗争,把发梢全部塞进衣服里,明明以前才把头发剪短了,怎么突然想着留长了?她懒得去思考原因,最后扣上兜帽,还给对方一个红脑袋,“红老师,你的心思比女人还细腻,我猜得出来有鬼了。”

    有那么几秒钟,杰森干脆想掐死她算了,孺子不可教也。青年深吸了一口气,抓住对方的帽子猛地扯起来,抛到沙发另一头去,“你真是没救了。”

    阿瑞拉死命抓住兜帽不肯挪动半步,“等等、我错了我错了,我发现你腿躺起来习惯了也没有这么不舒服,陶德。”然而往常都管用的耍赖皮手段此次失了效,脖子后方的力气逐渐加重,她怀疑对方真的想把自己勒死,“好吧好吧!我承认。我承认我不该瞒着你行了吧,我道歉!对不起!”

    “你——”

    她猝不及防和一双灌满愤怒的蓝眼睛撞上,下一秒,冰凉盖满面颊,浓密的酒气冲进鼻腔,阿瑞拉反射性挥开砸在脸上的金汤力,坐起来抹掉脸上的酒液,直咳嗽。

    “咳咳咳……你说什么?”起得太猛了,嗡鸣声堵满了耳道,阿瑞拉闭着眼,感受到谁抓走她的手,青年捏着纸巾在脸上胡做一通,好半晌,她才得以喘息般睁开眼。

    对面的表情一言难尽。

    青年将用过的纸巾甩进装了半篼湿纸巾的垃圾桶,“听着,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别以为你这是好事,仔细想想吧阿瑞拉,如果你一点都不在乎身体被分成几半,你觉得这还算得上是人类吗?”实际上,这并不是杰森第一次发现。连同之前在底世界时,阿瑞拉亦表现出对身体的漠视,仿佛感受不到疼痛,这绝不是好预兆。

    “但那是最有效果的办法不是吗?”阿瑞拉不明白,女人微微张着嘴,困惑的情绪钻进眼睛, “换做是你,你难道不会和我做一样的事?”

    杰森仿佛要把她的灵魂看穿,隔了几秒,仿佛喉咙里含着复杂的情绪,眼睛也挪开:“从棺材里爬出来的经历一次就够了。”

    “有时候我真好奇,你到底为什么变成这样。”

    青年的话像是一捧细沙盘桓在阿瑞拉的心头,她愣了愣,先是看看对方,而后低头观赏身上的道具——是呀,为什么呢?之前她可是比谁都还想要活下去。离家出走,被抢劫,被骗,捡垃圾过活,这些都没能让她考虑过另外一个选择。

    为何现在她可以这么轻易把生命当作道具呢?

    一条胳膊搭上她的肩膀,后背重新靠拢沙发,残留的热意从身边慢涨过来,紧紧附着手臂。阿瑞拉扭头,青年侧脸硬朗,末梢断开的眉毛压在眼眶上,说话时额前的挑染头发微微翘起:“行了,我也没资格说你,可能这就是我们这帮混蛋不带钱过冥河的代价吧。”

    他的蓝眼睛一瞬也不移,与其说是观看游戏暂停的画面,倒不如说是不愿去瞧她脸上的沮丧。

    “其实挺酷的,说不定未来你还会拿自己的手去打人,我期待有一天你提着自己的断脚揍蝙蝠侠的脸。”

    “………这个绝对做不到。”阿瑞拉目瞪口呆,这人脑子里对她是有多大的误解,她在对方的撇过来的眼神下,再次强调:“想都别想。”

    青年见状闷闷笑了几声,阿瑞拉不清楚对方到底在笑什么,只觉得他像是长出了一条恶魔尾巴,此时此刻正在酝酿一出邪恶大计划。

    “没错,让老头见鬼去吧。”青年忽然说,一边把手伸进裤子口袋里。

    等再拿出来时,掌心摊着一张照片被推到阿瑞拉眼前。

    “看看这个,熟不熟悉?”

    阿瑞拉一眼盯住里头的金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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