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须佐之男，雲脸上的表情柔和下来，但看起来还是非常沮丧：“嗯。”

    “‘嗯’是知道的意思？”

    “嗯。”

    夏五硝：“……”

    有时候真的会对雲的回应无语。

    “去黄泉之前须佐大人不知道，回来的时候才知道。”

    “素盏鸣尊他……没什么反应？”家入硝子不信，听小福说黄泉谁都不想踏入，那种地方听起来就不是很好，须佐之男居然放心雲自己去黄泉？

    “……须佐大人好像生气了。”

    五条悟：“生你的气？？？”

    雲摇头，“跟高天原的众神，但是只有这样才有机会击溃两面宿傩。”她的声音低了低，“两面宿傩很强，他的斩击不弱于我，要保证重创他们，只能提升我的力量。”

    就是有点疼。

    天逆鉾的断面平整，雲抿了一下唇，“后来是天照大人将我和融合的黄泉那部分的我分离，成了一把独立的丛云剑，我想……那个能够重创我的人，应该也是去了一趟黄泉。”

    夏油杰：“……为什么不是用那把丛云剑？”

    雲一脸理所当然：“知道这件事的神明很少。”

    她刚说完，就嘶了一声，揉着太阳穴：“……不，两面宿傩也知道。”和他交手的时候，他用不知名手段控制了自己。

    第一次交手的时候他就没用这个控制的手段。

    五条悟琢磨了一下：“哈？雲，你不觉得这里面的逻辑有漏洞吗？”

    雲：“什么？”

    他抓了抓头发，“你是和黄泉融合在了一起，两面宿傩才能控制你反伤了须佐，现在你的灵体和剑体分离，按你的说法是和黄泉有关——”

    夏油杰捏着下巴：“所以……悟的意思是，他们未必去了黄泉一趟，而是直接用雲分离出来的那把新的丛云剑伤了雲？？？”

    家入硝子：“感觉事情越来越糟糕了啊……是故意让雲去到黄泉好被控制反杀素盏鸣尊？”

    而且之前雲好像也说了这把被折损的天逆鉾可能是遇见了她……雲的记忆有很大问题啊，就像是有人故意这么做，让她混乱下去。

    三个人一人一句，雲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拳头捏的死紧，但还是努力抑制着自己身上的杀气：“有人在害我。”

    不仅害她，还将须佐之男拖下水。

    雲的目光看向断面整齐的天之琼矛，眯了眯眼睛，“……建御雷神？”

    当初是建御雷神为首的高天原一部分神明希望她能去黄泉一趟。

    为了杀掉两面宿傩，她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甚至将自己的名字留在了那里，而对于一个神器来说，名字是神主赐予的最重要的东西。

    雲抿着唇，神色冷漠，脑子里却将这些事大概联系到了一起：“虽然我不清楚那个害须佐大人沉睡的人是谁……想干什么，但是如果有要危害到世人的，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那雲要从哪里下手？”家入硝子拧着眉，“这些线索都很细碎，而且很乱。”

    天色渐晚，山顶上的风又乱又冷，青黑色的长发被风托起，雲敛眸思索了一下：“……天逆鉾，能将天逆鉾折断，他肯定有用处。”

    一晚上思考过多让雲有些疲惫，她再次抚摸了一下断面，“之前让冥冥打听的消息。”

    看来直觉还是没错。

    就是不知道那边的消息打听的怎么样了。

    山的那边就是星星点点的城市灯光，雲侧过身，静静地看着那些城市，三位同窗也跟着看过去，五条悟眨巴眨巴眼睛，“没什么特别的啊，雲，你在看什么？”

    “世人。”

    她没有眨眼，只是轻轻的：“须佐大人看到现在的样子，他会很开心的。”

    家入硝子：“你不开心吗？”

    雲缓缓说：“须佐大人开心就好。”

    四人无言看向那片坐落在山脚安安静静的星子，折射出的光在视线中旋转变化，流淌成了一条河。

    “……如果雲也能为自己开心一下就好了……”家入硝子的尾音被风吹散。

    四人又沉默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打破安静氛围的还是雲的一句话：

    “曾经它不是这样的。”

    她难得主动提起过去，一瞬间三个人的注意力就拉回来，“什么什么？”

    雲伸手，在身前划出一片视野，“这里、这里——要么是尸横遍野，要么就是村庄，到处都是妖怪，有些在森林里，有些在地底。”

    “一些供奉了巫女的村落还好一些，但一些没有供奉的村民很容易就会被妖怪或者咒灵杀死。”

    “很多地方都是白骨，河底也是。”

    “河边会有鲜血顺着流下来，有时候是妖怪的，有时候是人类的。”

    “除了杀掉他们，我还需要清理掉这些尸骸，不能让他们污染水源，喝了这些水，一些正常的动物也会死去，或者妖化。”

    “一些特定日子的夜晚，没有人类敢出门，阴阳师和咒术师，或者神明会负责祓除这些污秽。我曾经听他们说这样的日子没有尽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安稳的夜晚。”

    她的语速很慢，声音不大但清晰，三个人都静静地看着她。

    雲往前走了两步，意有所指：“这就是那时的尽头。”

    “雲……”

    “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我身体上的每一处都是层层叠叠的残秽，不过如果想须佐大人说的那样，现在的杀戮是为了以后他能看见的美好未来，我愿意为此付出我的一切。”

    “只是须佐大人再也看不见了。”

    她转身，山顶的风将一些脸颊边的一些碎发粘连在皮肤上，青黑的眸子坚定又温暖的看着三个人：“能在这片土地上遇见你们……”

    “真是太好了。”

    背后影影绰绰的灯光勾勒出一个一个自千年前来的古老轮廓，她脚下的这片土地她曾奋不顾身的保护过。

    对咒灵也好，妖怪也好都过于残忍的天丛云剑是人类眼中最强的结界线，有她和须佐之男在，似乎就没有什么能够伤害到他们。

    时光转瞬即逝，她这个战争后遗留的武器不再被任何人——或者神所需要。

    曾经理所当然享受着她保护的人，在平和的年代反而畏惧她杀戮后布满鲜血的双手。

    也没想过是谁为了他们去祓除污秽。

    家入硝子的手不自觉握紧：“……雲是为了我们去杀戮的。”

    她曾身体力行的在夏油杰和五条悟身上展示过，她不会点到为止，不过还是努力克制了自己的手，没将两个人就此抹杀。

    不注意碰到雲就会受伤，因为她没有鞘，但是这不是她的错。

    在那个随时都是鲜血与碎肉的时代，她不能上鞘，不然她就无法保护世人。

    她是为了死而生的。

    夏油杰心神微震，随后便是觉得深深的无力和苍白。

    他口口声声说着正论，术师是为了保护非术师而存在的，这个世界就应该锄强扶弱，弱者生存，术师在这个时代是绝对的强者。

    并不是。

    雲曾经为了打败两面宿傩去过黄泉那种阴暗的地方，甚至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须佐之男，高天原的神明为了守护世人死伤惨重，他自诩比不过神明那般强大，又有什么口气敢说自己是最强？

    又有什么底气敢说保护非术师？

    如果两面宿傩受肉复活，他又能用什么办法保护非术师？

    夏油杰深深地闭了闭眼。

    他能理解雲一边说着和世人并肩而战一边却默默将重担全扛在自己身上的做法，虽然雲不是很懂感情，但她却愿意为了他们付出所有。

    除了是雲的朋友，也是她保护的世人。

    这个世界还有咒灵一天，雲就不可能把自己身上的责任卸下来一天。

    如果说，咒术师这条路的尽头是死亡，那么，千年前那个咒灵鼎盛年代的人们也同样是死亡。

    甚至那时候的死亡比现在更残酷、更冷漠。

    “雲……又是为了什么而坚持下去的呢？”夏油杰的嗓音在夜幕中显得低沉空旷，又有着迷茫。

    他坚定不移的践行着正论，雲那时候没有正论，又是如何在那个血色的年代，坚信能够在杀戮之后拥有曙光？

    “因为，须佐大人深爱着这个世界。”

    雲伸出手掌，接住被吹起的草沫。

    “如果是我的话……我想去试着爱须佐大人深爱的这个世界。”

    她歪了歪脑袋，抿了抿唇角：

    “我该怎么做……才能去学着去爱这个世界呢？”

    落寞的神情出现在那张脸上，雲动了动手指，草沫就从指缝中溜走。

    “爱是不需要学习的。”

    五条悟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没说话，那双在黑夜中显的尤其漂亮的苍天之瞳里满是认真。

    风吹开云层，地上亮起月光，雲抬眼看他，两个人的视线中隔了一层模糊的柔和辉光。

    五条悟抱胸看着她，此时敛去之前的幼稚，在这月夜里显得有几分神圣来。

    雲怔怔的：“不需要……吗？”

    如果不需要的话，那她又应该遵循怎样的做法呢？

    五条悟一字一句的重复着刚刚的话：

    “雲，爱是不需要学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