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病避婚姻

    书房内,我坐在矮几旁,有些不舒服地挪动着身体,将名为“杌子”的小板凳调整到一个舒服的角度。

    原以为南北朝人都是席地而坐,跪久了双腿发麻也要忍着,然而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我新奇地发现,这里的人其实是用一块形状奇特的“杌子”垫在腿与屁股之间,虽然坐起来也没多舒服,但不至于静脉曲张、腿骨变形。

    除此之外,超出认知的事情还有许多。

    丝绸帛书摊开在矮桌上,上面密密麻麻地画着许多黑色线条,线条尽头又写着简短的词汇,墨迹共同构成了一片茂密的树杈。

    历史异常——秦汉魏晋——东西魏。

    北齐——北周——南梁。

    废帝高殷继位——段摄干政。

    高洋卒——早逝一年。

    高宝德卒——早于原定死期十二年。

    ……

    这薄薄的一张帛书,写的是我些日子谨小慎微观察的结果,写不出的是无尽的心酸。

    诚如帛书所述,我所在的时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发生了一些问题,我称之为“历史异常”。

    这是一种十分不讲道理的混乱,就像一个舞台,演员们都拿了错误的剧本,上演着错误的台词,但凭借着熟练的演绎经验还是串联出了一段完整的情节。

    但我是凭空冒出来的,是无意间闯入剧组的局外人,只能小心翼翼地假装一切如常,融入众人的表演,在一句句台词中试探着我们的关联,不敢纠正台上的任何人,我们演错了。

    直觉告诉我,所有人都错的时候,戏就没错。指出来的人才是错误的人。

    亲眼目睹了上一任皇帝饮鸩而亡的结局之后,我更是坚定了这个看法,没有绝对正确的结局。就连史书上明确记载的皇帝也不得“免死金牌”,他可能因为任何“历史异常”暴毙。

    在妙昇寺时,姬九卿所言之所以如此触动我,也是因为我对于他的形容倍感触动,这个世界的神就像死了一样。天下无主。

    对了,想起姬九卿,我动笔将他的名字也添加在了纸上,并且,画了一条线,指向东察事厂。

    问起他的身份时,姬九卿言辞虽含混,但也并非刻意隐瞒。乔何轻易就顺着线索将我想要的答案查了个水落石出,甚至超额完成了任务,将姬九卿是何年净身做了太监、何时认了姬如海做干爹、老家在哪、家里几亩地、姨妈属鸡数羊都一一扒出来了。

    不过比起我现在的处境,段少嬴手下的阉党终究只算是一名小卒,还不足以作为我顾虑的对象,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退婚,然后尽早从邺城这个权力轴心抽身而退。

    退路我也想好了,正是连太皇太后都有几分垂涎的云中城。

    我小心将帛书收起来,扬声道:“乔何,你将府上门客都喊来,本宫要简短地说些事情。”

    南北朝贵族流行豢养门客,我身为长公主也自然有些家底。当然,我的门客不像《战国策》所记述的谋士那样动辄翻云覆雨、出则纵横捭阖,没有那么高级。

    门客是一种灵活就业,自主就业的南北朝特色职务。他们什么杂事琐事都可以帮忙做,有替我催收欠账的,有专门负责替我收集最近八卦新闻的……

    大事办不成,小事办不砸,就是这样一种定位。

    等人差不多到齐了,列成两列长队,人才济济齐聚一堂。

    我清了清嗓子,将他们递上的两份汇报竹简在桌案上摊开,语重心长道:“诸位,我们经历了十分艰难的一段时间。先帝逝世了。”

    “唉……”众人顿时摇头丧首,一派衰颓之气。

    我语锋一转:“但是,本宫位份晋升,俸禄颇丰,所有人都有赏!”

    “呜呼!”众人即做振臂欢呼,精神振奋之态!

    “但是,长公主之名实乃明升暗降,有段家从中作梗,本宫的婚事恐怕不能尽人意。”

    “唉……”衰颓。

    “不过,本宫已有一计可用,只需众卿共同商榷细节,便可高枕无忧。”

    “呜呼!”振奋!

    我见开场铺垫得差不多了,便将计划一一说出:“段家已如驱虎吞狼之势,为今之计不可以卵击石,需得韬光养晦,休养生息。本宫想托由疾病的借口,暂避锋芒,诸君意下如何?”

    众门客中纷纷赞同:“公主此计甚妙。”

    接下来,为了确定我该生什么病、病多久,大家又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站起一名叫池白石的人道:“不如假做痨病,到时旁人唯恐沾染,避之不及。何愁婚事不能迎刃而解啊?”

    另一书生习命起身反驳:“痨病乃不治之症,你打算让公主怎么演下去?假病之后难道还要假死不成?依在下所见,不如伤寒数月。”

    即刻又有人反对:“伤寒可不够躲。更何况我朝陛下、太皇太后皆诚信巫佛道之说,若是公主久病不愈,陛下要主张给殿下婚配冲喜,阁下又当如何应对?”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之际,忽然一道悠扬女声响起,仿佛自有一种力量,从人群之中破开一条路来:“其实长公主只要装疯就足以令人信服了,不是吗?”

    目光穿过厅内人群,一直望到那名独身靠坐在僻静角落里的女人,公主府门客众多,我一时想不起她的来历,只能根据衣着打扮揣摩。

    她似乎是一名游仙方士,然而气质似道非道,似禅亦非禅,额头上戴着由红线编织玛瑙与铜钱而成的一串璎珞,身着青色对襟长袍,瓷铸般的一张脸不悲不喜,又因一双上挑的眉自带了三分玩味。

    我迟迟开口:“仙姑所言十分有胆魄。”

    “并非妾身胆识过人,而是审时度势,唯有此计最为水到渠成,又效果奇佳。殿下无须损失什么,甚至还能额外令人信服。”她面上毫不见怯意地与我对视,抬手指了指太阳穴,“反正殿下从前就是有些疯的。”

    本来嘈杂纷乱的大厅现在安静得只剩她额头上的璎珞因转头的动作相撞而发出轻微的叮当声。

    门客习命最先反应过来,变了脸色,站起身指着女人的鼻子,指尖和嗓音一并颤抖着说道:“这……这是大不敬的逆上之言啊。来人!快带她出去。”

    两名侍卫走到女人身前,她被架起身子,也并不慌乱,慢慢看向我,用口型无声说道:“云中。”

    心头一动,我拦住侍卫:“在府上不必拘泥许多礼节,放下她吧。”

    一面又道:“还请问姑娘姓名?府上门客众多,恕我有些记不住了。”

    注视之下,她慢慢端正地坐直了身子,双手相叠,福身向我作了一礼:“后梁巫医周生梦,擅堪舆问卜,拜入殿下门前,来为殿下卖命的。”

    本来池白石见她一介女流,又行迹不敬,正欲出言驳斥一番以表对我的衷敬。我摆出一副如获至宾的态度,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悻悻然摸了摸胡子,小声道:“原是位神婆道姑。子不语怪力乱神,是老生不懂了。”

    我嫌他和其他人嘀嘀咕咕的,惹人心烦,便让大家散了,各自去账房领这个月的奖金。

    待到黄昏时分,人语渐歇,术士女子按吩咐到内苑书房赴约。

    书房正中,不知是哪名丫鬟预先放置了一道紫泥炉灶取暖,炉上一尊矮胖的陶煲咕嘟嘟冒着热气煨茶。

    太没安全意识了。我心惊肉跳地走进房间,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开窗通风。

    室内烧炭火容易一氧化碳中毒,轻则产生幻觉,重则窒息死亡。我至今怀疑金宜公主就是因喜欢火炉煨茶才被熏死的。为了不步她后尘,宁可冷一点,也不能聊着聊着天忽然看到一群小人在眼前表演群口相声还带字幕。

    不过通风的后果是室内的温度略显苛刻。在矮桌前相对坐下,术士女子已经开始搓手哈气,期间反复抬头以目示我,似乎是在考虑我为什么任风嗖嗖地吹。

    离得近了,我能够更加清楚地看到她的模样。她的两只眼睛上覆盖了一层浅白的薄膜,像河面初冻的冰层,在幽黑的潭水之上,泛着淡淡的雾色。

    我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冒昧问仙姑,你的眼睛怎么了?”

    “如殿下所见,妾的视力不太清楚。”她丝毫不避讳此事,反而将脸凑到灯下作答,“从前问卜天机,看过太多秘密,便渐渐地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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