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墙有乾坤

    其实我也没多清高,从遇到姬九卿那天起,我就预备着携款潜逃。对于这个主动投诚的弄臣,多少有点儿用完就丢的态度。

    相顾之际,多少还是有点儿心虚。

    “哈哈哈哈……”姬九卿莫名地笑了,刚才的拉扯使他的发髻被晃得松散,暗红的发如同有毒的藤蔓,颓唐地垂在一边,“我算什么?我也很好奇,在你看来我究竟是什么啊?”

    他探着脑袋,匍匐着以一个柔韧的姿态转动身体,将脸对上我的视野:“你说啊。你到底怎么想的?”胸前感到微微的压迫,他的颅顶抵在这里,说实话力道有些重了。

    但我心里也哏着气,较劲似的装作不疼,啐了他一口:“是你自己愿意的。”

    眼前姣好的容颜猛地放大,他凑近我,又离开,重重地躺回地板。唇上才传来迟到的锐痛。

    我有些发蒙,摸了下嘴,摸到一手血。

    他痴痴笑着,下一刻,脸上多了一道血色的掌印。

    “姬九卿你大爷,你有病吧?”

    他舔了舔嘴角,故作惊讶:“原来公主的血还很红。”又一语道破,“就是心太黑了。”

    我对他这幅原形毕露的小孩子耍无赖嘴脸没什么办法,眼看着说下去,本就不牢固的桥梁势必要变成一道深渊,只能试着将话题拉回正轨:“小九子,你也不必这么记恨吧。归根结底,你并没什么损失,乔何那小子很添麻烦吗?”

    我托着下巴想了想,“哦,公公有秘密防着本宫知道,所以恼羞成怒了。”

    “你少来反将咱!”姬九卿冷笑了一声,又认命似的说,“反正小世子的案子撤了,婚约也消了。你此身无忧,是可以不在乎。”

    我昧良心道:“你也可以学着放下。”说罢觉得这话很像出家人。

    姬九卿抬手,遮住了窗外照在我膝头与他眉间的一小块阳光,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也想,我做不到。本来是想着,攀一下未来段家主母的裙带,没想到你这样不给丞相面子,自卸裙钗。”

    他哼了一声,转身到另一边,“后来又发现,你不仅这一件事非同寻常,你处处都迥绝流俗。哪怕咱前半生孤陋寡闻,见到你也算开眼了,你是公主,可你也是赌徒、流氓、破落户。”

    他搜肠刮肚将一切骂名都想了个遍,忽然愤愤地咬住牙,一把揪住我腰带上的金丝流苏,手腕翻转,缠绕了几圈带子拽紧我:“你欠我的,哪能说算就算了。”

    我调整了一下情绪,点头道:“好。”

    其实,我也挺擅长说谎话的。不过这回却有些慌乱,倒不是为了编造假话,而是我好像有点儿不确信,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唉,倘若能剖开公主的心看一看就好了。”他将脸埋在我腿间,带起发梢一阵若有若无的香风,“咱冒昧想对公主起僭越之心,公主觉得妥不妥?”

    这回我不得不正色评价道:“你挺有礼貌的,要找对食还问姑娘的意见。这我能说什么?我讲不妥,你也不听。”

    他嘴角弯着不知是笑还是酝酿着话来编排我,心烦意乱之际,外面又传来脚步声。

    “使臣远道而来,陛下已设宴迎接,请由此入内厅稍作歇息。”一个熟悉的嗓音使我刻在血脉里的感知使我一个激灵,心中警铃大作,连忙推姬九卿:“哎,快起来。我好像听到段摄在说话。”

    见他疑惑地瞧着我,这才讪讪地放下手。

    姬九卿扑哧乐了:“看来公主很不好意思让丞相得知你我关系匪浅?需要藏着掖着。”

    我很没面子地找补:“你不了解,段摄这人心眼儿很小,我与他怎么说也是名义上的未婚夫妻,即便悬而未决,他想必也容不下咱俩人卿卿我我。从前上学堂,有名同窗用了他的砚台,他寻到机会就把那人推进池子里了。”

    “原来丞相年少时如此快意恩仇,”姬九卿眨了眨眼,作势起身,“那么咱家要去问问他。”

    “刚刚是我编的。”我赶紧拉住他,“以后你当差也好,应酬也罢,都不许和段丞相提及我说他心眼小。”

    姬九卿抚了抚下巴,忽然问,我是不是与段丞相交情甚重。

    我仔细想了想,“若说交情也谈不上,充其量算熟识,不过反正段摄一定容不下这种卿卿我我的事。”

    他听得一点儿也不上心,丝毫没有认识到凭一己之力篡改历史格局的段摄的严重性,我费心尽力说了半天,像老师对小朋友讲课那样,心里来气,不再理他。

    姬九卿莫名地笑了,嗓音低沉像引诱迷路旅人的伥鬼:“大事不好了。”他眨着清澈的眼睛,柔柔地看着我,“段摄不是心胸狭隘,大抵是真的思慕你。”

    我感到被人咒了一般的冒犯,大骂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姬九卿却说:“像公主这样聪慧的人,想必早已心知肚明吧?不是不清楚,而是不想看得太清楚。段家的路很宽,并不缺一条联姻,分明是丞相执意于你。”

    我不置可否,反问他:即便是又能怎样呢?论迹不论心,我有许多艰辛都是由段摄而起,凭什么人们总觉得所谓的倾慕能掩盖一切恶行。

    姬九卿幽幽地望着我,突然颔首道:“明白了。公主喜欢对自己好的人。”

    我哭笑不得地拍了他一下说,这不是废话,我莫非就是什么很贱的人吗?专要挑烂人找罪受。

    他若有所思,说:“还好咱家没别的本事,略懂一些疼人的技巧,不至于招惹公主嫌弃。”

    有时候,姬九卿这幅模样真的很有迷惑性,演技逼真、楚楚动人,即便评为古今第一深情男子……公公也当之无愧。若非早些时候他还一副冷冰冰晾着我的模样,简直该被他骗了。

    闹了一会儿,我终于发觉不对劲,好半天了没再听到段摄的动静,仿佛他们刚才只是经过这间茶室一下。

    这时,一支胡乐舞曲不知从何处传来,充斥了整个房间,悠长地盘旋在房梁上空,很吵。

    上次这么吵,还是我隔壁邻居装修,电钻像是在我脑门上钻的。

    我刚想问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姬九卿则食指竖起比了个安静的手势:“他们入座了。”简短说罢,噤若寒蝉地朝我摆了摆手,又指了指墙边立着的一人多高的木柜。

    我不明所以地跟着他走到柜子前,却见他拧动四角雕刻的花纹,握住两扇柜门的把手,以意想不到的方式从正中拉开,后面另有一层暗阁。

    他一双漂亮眼睛俏皮地眨了一边,又矮身走了进去,径自领路。

    我见姬九卿渐行渐远,略一沉吟,也跟在他身后。

    暗室比想象中更大,进来才发现,鞋子的软底踩在脚下的木板,发出吱呀的轻响,在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蹑手蹑脚,像踩了烧红得发烫的铁板,掂着步子跳芭蕾似的赶到姬九卿旁边。他一把扶住我的肩膀,又示意我不要出声,指了指前面深远的窄路。

    这里没有光线,越走越看不清道路样子,最后只有紧握的手和呼吸声作伴。倒不觉得压抑恐怖,反而很安宁,空气中带着清新的木屑香味。

    整条密道应该是夹在建筑内部的结构,并不算很大,片刻之后,姬九卿就停了下来,我想抬手理一理碎发,手背却打到了木板,看样子已经走到尽头了。

    姬九卿摩挲着墙面调整了一会儿,一道光从木板的缝隙泄进来。我十分自觉地凑上去,触目惊心地看到段少嬴皎洁的身段被众心捧月般地围在厅堂正中。

    几名年轻女郎穿着长袍窄袖,极为健壮丰腴的麦色小臂挂着楼兰遗风的披帛,手中捧了银器酒皿,向段摄斟酒。

    众人显然没察觉到我们,段少嬴姿态如常地举起酒杯,与对面的男人虚虚示敬,又一饮而尽。

    二,三,四,……十二。

    连他在内,一共十二个人,七名使臣与随从,其余是祠部官吏。我每数一下,心里就涌起几分怒气。前些日子因为带高肃入宫的过失,我的俸禄打了三个月的折,他们一打人在这里公款吃喝,不知吃食里有没有关乎公主府的银子。

    再看段摄谈笑风生的嘴脸,更是恨得牙痒痒。笑得到挺开心,可见他姥姥我的钱花起来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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