畏惧

    越往山顶,脚下的路越窄,一面是怪石嶙峋的山壁,一面是险峻的高崖,到最后几乎要身子贴着石壁慢慢往过寸了。

    青芽走过几遭显然已经习惯了,陆宴和他的侍卫看来也不在话下,但这对清容而言就有些难度了。她往底下看一眼,脸就白几分,只觉得头晕目眩快要栽下去。青芽早有预料,在转到这段路之前便拿了条绳索将她拦腰捆了,一端往自己腰间绑。

    陆宴看着低头认真打绳结的青芽,不由皱眉。这么危险的地方,她一个小女子,万一对方滑了脚,以她的小身板,别说拽住人了,估计还得搭一个。

    “我来吧。”他说着,从青芽手中接过绳子索,又说:“下次你翁翁再让你上山,还是从后山上绕过去吧,虽然路远些,雇辆马车一日半也就到了。”

    他话音刚落,青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旁边双腿打颤的清容就嚷了起来:“好你个小芽儿,还有大路可以走,你却不说,非得拉着我这样冒险!咱们要是雇辆马车,这会儿舒舒服服的在车上休息呢,哪里还用遭这罪……”

    清容抱怨个不停。

    对上陆宴探询的目光,青芽不好意思地笑笑,没再说话。陆宴却生了不忍之心,青芽和他翁翁两人相依为命,靠卖草药维持生计,日子过的窘迫,估计也是舍不得雇马车,这才选择徒步上山。

    当下没说什么,走过这一段,来到道观门口的时候,青芽落在了后面,陆宴便等了一等,不经意提起,说:“我家里有马车,但阿娘年纪大了,很少出远门,基本用不上。我回去说一声,下次你要出门的话,直接让车夫送你去就好。”

    青芽一个谢字还未说出口,陆宴已经几步走到了门口,他的侍从敲响道观木门上悬挂着的铜铃铛。不多时门从里面被打开,一个穿着青布衫子,约莫五六岁年纪的小门童探出半个身子。

    见众人来,门童费力将门打开,随后有些费力地从略高的门槛上跨出来,一本正经走到陆宴面前行礼,说:“师父估摸着大人该到了。”

    陆宴微微一颔首算是回了礼,问:“数月不见,玄风师父身体可还康健?”

    小门童恭敬答道:“劳大人过问,师父一切都好。”

    青芽等他与陆宴行完礼,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问:“那玄风师父有没有料到我也到了呀?”

    小门童与她熟得很,立马换上了笑颜,仰着脑袋眉眼弯弯笑道:“这个师父没有说,但我猜到姊姊可能最近会来。王翁翁又让姊姊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他说着,小眼神已经往青芽挎在手臂上的小竹篮里瞧。青芽哪里不知道他的小心思,故意说:“给你师父带的茶叶。”

    小门童有些不满地皱了眉,许是顾忌着有外人在场,压低了些声音问:“那姊姊上次答应给我买的糖葫芦呢?”

    几人都被逗笑了,清容直接走过来揉搓了一把他肉嘟嘟的小脸,说:“原来吵着要吃糖葫芦的就是你小子呀。你青芽姊姊没钱,我买的,花了足足十文呢,你给我还是你师父给我。”

    小门童一脸纠结,掰着手指想了半天,才说:“我没有钱,我师父也没有钱,那我拿木雕小鸽子跟你换行不行?”

    清容还想再逗他几句的,但实在走的有些累了,此时只想坐下好好歇歇脚,遂说:“行吧,先带我们进去,咱们再慢慢聊。”

    几人在门童的带领下进了山门一起去见玄风道长。

    虽然小门童说玄风道长早料到有客来访,但是他们在草堂还是等了足足半个多时辰,道长才姗姗来迟。

    师徒二人说起瞎话来都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主儿。几人茶水续了一盏又一盏,陆宴的侍从问门童:“你师父怎么还不来?”

    门童答:“他在后山练剑,一会就来。”

    而这玄风师父衣袂翩翩,脚步如风般走进来的时候却气如洪钟说:“贫道刚才在炼丹,来迟了,诸位好等。”

    陆宴倒并未介意,起身行礼问好。玄风道长扶了扶头上的黑色万字巾,回礼道:“宫里贵人可好?”

    陆宴微笑答:“娘娘一切都好,托我问师父安。”

    清容边暗暗留意着两人的对话,边敲了下门童的小脑袋:“小小年纪就撒谎,糖葫芦没有了。”

    小门童噘了噘嘴,低声气馁道:“是师父自己睡懒觉不起来,他让我撒谎的……”

    *

    运送救济粮的商船这几日都很顺利,但过了临川地界,大约是得了萧啟的命令,显见得船上的人都警觉了起来,原本一日三次的巡逻,现在增加成了一日五次,尤其是夜间,都是萧啟亲自带人过去。

    沈仪华看得出来他对这趟任务的重视,但这并不干她的事情,无聊时翻翻药书典籍,或者与小侍女闲聊几句家常,有时候也会与陈如海谈起行针用药的事情,但谈的很少。

    在萧啟看来,这小狐狸之所以陪自己跑这一趟,正如她所言那般,兴之所至而已。救济粮能不能运到,路上有没有危险,尹春那边的情形究竟如何,这些全都跟她没关系,她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悠闲得很。

    萧啟非但不抱怨,看着还挺高兴,时常拿话逗她:“看女先生如此稳坐帐中,本王心里真是越来越踏实了。”

    沈仪华埋首在一卷装订破损的药书当中,闻言抬起头来,漠然看他一眼,淡声回:“我是我,殿下是殿下,莫混在一起说。再者,修了慈悲道,自有菩萨保,九殿下有在这贫嘴的功夫,倒不如佛前烧几炷香拜拜去。”

    “不去!”

    萧啟坐在一把椅子上,用脚够了一个绣墩过来架着腿。

    船舱原本空间就不大,他这么大马金刀一坐,占了不少地方,舒舒服服地半眯着眼睛说:“什么菩萨真人的,本王不信那些虚幻的东西……再说,眼前不就有一位小菩萨嘛,我拜一拜也是一样的,说不定小菩萨动了慈悲心,还能在我落水的时候切切实实拉我一把。”

    就没指望能从他嘴里说出什么正经好话来。沈仪华装没听见,指尖夹挑一页陈旧泛黄的纸张,半晌翻了过去。

    萧啟突然想到什么,没话找话地问:“那个陈如海能这么死心塌地的帮你做事,你是捏住了他什么把柄?”

    沈仪华又翻了一页书,精致无暇的侧颜映在柔和的灯烛中,似乎看书看入了迷,但萧啟知道她在装模作样罢了。

    小样儿,拿腔拿调的。

    不过萧啟乐意惯着她这些小腔调,觉得可爱,无端让人生出逗弄的心思。

    “嗯?明珠儿?”他又开始使出惯用的招数,纠缠着问:“小明珠儿,沈娘子,小狐狸,小菩萨?理一理嘛。”

    沈仪华终于忍不住了,抄起手中的书卷朝他扔过去。萧啟得逞,笑着接住,说:“这样的良辰美景,守着灯烛看书多无趣!来,跟你九殿下聊聊天。”

    “你很闲吗?”

    沈仪华转过身来,一手撑在桌案上瞪他。

    “闲得很,无聊,所以陪我聊聊?”

    沈仪华没好气道:“我不觉得我跟殿下有什么好聊的。”

    萧啟笑一下,捏着手中的书本子当扇子轻轻摇着,说:“咱们都这样了,你还跟我没什么好聊的?沈娘子好生绝情一人……”

    对上沈仪华的目光,他紧着刹住了话,改口说:“聊正经的。就这个陈如海,本王还挺好奇。那日我看他写了药方子过来,站在外面来来回回踌躇大半晌,时不时抬袖拭汗,好像挺怕你。这人好歹以前也是在太医院混过的,即便面圣也不该紧张成那样,你也给他下毒了?还是你挟持了他儿子?”

    “技不如人自然心生敬畏。”沈仪华平静说:“九殿下这有什么费解的,还巴巴跑来问我。”

    这理由萧啟不信。敬畏是敬畏,畏惧是畏惧,两码事。如果只是像沈仪华所说的,他陈如海技不如人,同行之间的切磋,请教便是,用得着像个避猫鼠一样还未见面就将自己吓个半死?

    小狐狸避重就轻不说实话,但萧啟隐约猜到缘由大约与她阿耶当年的案子有关系,于是迂回问道:“陈如海是你阿耶的门生,当年你们沈家出了事,据说他是因为向圣人献上了一张治疗时疫的方子才免受牵连的?”

    “就说九殿下的消息灵通吧,当时身在西境,却将长安的一举一动都给听说了。”

    沈仪华回敬一句,等闲自若笑看人。萧啟也不绕弯子,干脆道:“没办法,长安城熟人多,宫里宫外的,这个说一句,那个说一句,本王想不听都难。”

    “九殿下好阔气啊,”沈仪华道:“眼线安插的密密麻麻的,花得银子也不少吧?”

    “才知道你九殿下阔气?不过还没过门就查账,我明珠儿当真好生厉害。”

    “怎么?”沈仪华挑着眉笑看着他,说:“九殿下不给查吗?”

    萧啟被她的笑勾了起来,“回去给你查!本王扒个干干净净给你查!”

    沈仪华嫌弃地啧了声,萧啟便朗声大笑,问:“本王够诚意吧?”

    “够!够得很!”沈仪华拖长了音调,说:“如此,我不交代看来是不成了。”

    萧啟回了个眼神,缓缓转动拇指上的玉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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