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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冷月如霜(六)

    南浔有入谷下马落轿的规矩,倒也不是给入谷之人来个下马威之意,只是入谷道旁草木繁盛,其中伴生着谷内弟子特意栽种的草药,车马行人多了难免会被踩踏,说是入谷大道,这条大道不过是个可供五人同行的石板路罢。

    这日天气晴好,七族聚首,十几里的桃林大道旁隔几丈远就值守着两名护卫,此刻不比平日,除了依然站岗值守的护卫,还涌来一大群为流光君接风的狂热子弟,其中男女老少都有,纷纷汇聚于此围绕在道路两旁翘首以盼。

    灵泽望着眼前厚厚的人墙,就算垫起脚尖也就只够着人家的后背,他气鼓鼓地在原地跺脚拉着身后的沈黎往别处找机会,云筝寻了棵大树半坐在树杈上笑看着他俩,“嘿,快上来!你们两个小个子在下边凑什么热闹呢!”

    琅琊摇着扇子一路喊着借过硬是挤到最前头,林砚跟在他身后,两人霸占了块地方,就算别人有心想把他们挤到旁边去,却发现无论怎么使劲压根都挪动不了他们分毫,动静闹得大了,还会被琅琊示以眼神警告。

    池鸢是最后一个从竹苑里出来的人,她惊讶的看着主道旁围着的众人,实在想不通一个流光君而已有什么好看的,至于让这么多人围聚于此?池鸢左右探视了一圈,虽然琅琊和云筝都朝她招手示意,但是她哪处都不想去,正发愁时,人群的嘈杂声突然变大。“来了,流光君要来了!”池鸢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纵身飞上高高的枝头站立,那枝条纤细修长随着微风轻轻晃动,池鸢站在上边犹如雨燕一般轻盈稳当。

    远方尽头,首先走到的是两队齐装的护卫,左右两旁约摸二十个人脚步整齐划一的在前头开路,护卫后边有两个人高举绣有郗家家徽的旗帜,接着就是各式衣着的奴仆婢女,有的拿着礼盒木匣有的提着香炉,有的举着华盖,随后才看见两排衣着颇为华贵的郗家耆绅族老,一个个气势非凡的向谷内走来。

    池鸢看着郗家这出场气势微微摇头,她还没见过其他家族入谷的场面,但郗家这样的出场方式未免太嚣张跋扈了吧。

    郗家的队伍拉得极长,待那些家族中上了年纪的族老走后,还有嫡系各房中的公子小姐,这些有身份的公子小姐数量不多,但跟随在一旁的奴婢嬷嬷仆人太多了,走的步子又慢,池鸢看了许久,有些疲倦的移开目光去瞧四下围聚的人群。其他家族的主要人物都未出场,倒是有好些小姐带着几个丫鬟奴婢混在人群中,顶着红扑扑的小脸蛋望着大道的尽头,双眸波光流动,几乎望眼欲穿。

    池鸢伸了个懒腰,在心里咒骂流光君第五次的时候,终于瞧见了几个熟悉的人影,这些护卫她在流光君的江船上见过,还有那些丫鬟奴婢看着都很眼熟。池鸢等累了依坐在一棵竹枝上,被她压弯的枝干垂倒在下面聚集的人群头顶上,几许枝叶轻轻撩动着他们的发顶,可惜这些人却在聚精会神的望着流光君的队伍,没有谁去在意。

    众人左等又等终于等到了流光君的莅临。

    他犹如一棵苍山雪松遗世独立,尽管一旁仆从众星捧月般簇拥他走来,但仍然能让人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他。

    暖黄的衣袂上沾了几朵花瓣,流光君微微笑着伸手掸去,如泼墨般的长发轻轻散开,发顶的孔雀金簪映着阳光有些灼人眼,他微微转头,唇角含笑注视着道旁欢迎他的众人,唇角虽是笑意满满,但他的眸色却寒如皎皎明月,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和清傲。

    池鸢不屑望着流光君,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有那么一刻感觉他的视线略略扫过她时停顿了几秒,他似乎看见池鸢在嘲笑他,他含笑的唇角微微上扬,眸里的月光淡淡散去,瞳光明朗温和了许多。池鸢浑身一怔,被他注视的那几眼让她感觉有一股莫名寒意,她回望他时,他早已看向别处,池鸢皱眉紧盯着流光君,可惜他不再看来,渐渐走远了。

    “跟在流光君身后的那位是谁家的女郎?”“不知道,蒙着面呢谁能瞧得出?”“她是谁?怎么同流光君一起来的?”人群中纷纷开始议论紧紧跟在流光君身后那位女子。

    池鸢闻言看去,那女子着一身淡紫轻罗长裙肩披雪绢纱衣,半挽着的秀发上缠了几条殷红发带垂于脑后,发髻上斜插着两支扭珠半月红玉步摇,肤如凝玉柳眉弯弯一双明眸清透灵动,眸光流转间令人喟叹美若天仙,只可惜她蒙着半张脸,清透的纱巾纹着几只红蝶,朦胧之中借着南风的吹拂,似乎勾勒出了她鼻翼和朱唇诱人的弧度,无需顾盼生姿,一眼就可倾国倾城。

    “王姑娘,一定是王姑娘,她是王家三妹妹王约素!”人群之中有位公子认出了这位美人的身份,其他人恍然大悟,随即便在王约素的衣衫袖角处发现了几处金线描纹的半月图案。

    “还真是王家三妹妹,她怎么会同流光君一起来到?她本家人可是早就来到了南浔。”“是呀,我还奇怪呢,只见王家二妹妹,却不见这位名誉洛阳的第一美人。”

    池鸢坐在竹枝上看着王约素,平心而论这位王姑娘的确算得上是一位绝顶的美人了,虽只露出半边面容,但也足够媲美天下诸多美人,不过依她这般容貌放在灵界也算不得什么。

    人群跟着流光君的队伍一道往云鹤台方向走去,池鸢一路点枝踏叶落在最后头,她还特意去瞧了几眼享有采花贼名气的琅琊,他似乎感觉到了池鸢的视线,对视时他的笑容灿烂又古怪,待众人都随着队伍而去,他和林砚却与别人背道而行,不知要去往何处。池鸢回头看着他们的背影,权衡了一番还是跟着人群往前边去瞧热闹。无论琅琊他们有何阴谋目的,是何身份隐藏了什么都与她无关,这些东西她暂时觉得不如流光君给她的吸引力大。

    走在最前面的耆绅族老率先到达了云鹤台,那里早已准备的席案和茶点,两排着桃花雪衫的云家弟子齐齐站在台沿边弯腰见礼,其他家族的几位紧要人物站在云鹤台前的入口处,同郗家的族老和家主寒暄,谢离王昃齐晏花潇等一干曾受邀同流光君游历的世家公子则等在那里,直到流光君到来才一同入了筵席。

    秋染容和秋玉彦站在云鹤台上座的席位前,微微抬手举杯同其他家族的人交流了几句,待流光君来时才起身迎上前交谈,谈笑间流光君同秋家双璧共同落座在主位上。这席位倒也颇大,同时落座了四个人也显得卓卓有余,流光君左边坐着秋家双璧,右边则是尽地主之谊的云安衾。

    跟随流光君同来的王约素已被王家人请去了一旁的族内女眷次座,王约素同王知希等几个嫡系女眷坐在一处,她轻轻摘下脸上的面纱同族人含笑说话,还好每个家族之间的位置隔着一定的距离,且女眷的席位四面都竖有屏风隔开,不然席面上有王约素这般人物在,那些世家公子们哪里还顾得上吃饭。

    池鸢站在远处的树林边探首瞧着,之前她觉得王知希也是一个令人耳目一新见之难忘的美人,如今同王约素坐在一处就相形见绌了,若说王约素的美貌等同于皓月,那么王知希的美貌就如皓月旁微不足道的几点星辰了,倒是不比不知道啊,王约素这般妙人也不亏为洛阳第一美人的称号。

    云安衾招手唤来一名弟子让他去竹苑请池鸢入席,直到席面间各种美味珍馐都摆不下的时候那名弟子才匆匆归来,云安衾皱眉训了他几句,小弟子委屈低声道:“谷主,山醉召集其他弟子围着谷内找了一圈都没见着池鸢姑娘,听她院子前的护卫说卯时回来了一趟,之后就再也没见着了。”

    云安衾无奈的挥手让山醉退下,转头见流光君的目光微微探来,云安衾含笑举杯:“流光君,请,南浔地小偏远弟子们大多没见过什么世面,若有怠慢之处还望见谅。”

    流光君翩然抬袖,端起酒杯同云安衾回敬:“谷主客气了,还望谷主不要见怪本君突然来访才是。”云安衾眉眼带笑:“岂会,家主在浮玉山上清修,昨夜安衾已经请示了他的意思,流光君不如就在花朝谷住下如何?”

    流光君微微颔首:“甚好,谢过谷主,谢过折芳君。”

    秋染容缓缓放下玉箸,目光朝正同云安衾说话的流光君看去,眼里的眸光幽深难辨。秋玉彦听见了云安衾同山醉弟子之间的谈话,目光正四下探视寻找池鸢的下落,他十分了解池鸢的性子,那小弟子找不到她,她又喜欢凑热闹,此刻必然会混在云鹤台当中。

    池鸢确实如同秋玉彦所想那般,她站在远处的树林里瞧了一会还不够尽兴,居然拐了一个云家弟子穿着他的衣衫改了装扮,端着酒水混进了云鹤台上,同侍奉贵客的其他弟子一样游走在各个席位之间。池鸢眉眼低垂跟在其他弟子身后依次上菜,唇角微笑的弧度不自觉的上扬。

    秋玉彦探寻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异常,池鸢若真想隐匿起来,在座的没有几个人能察觉到她的存在。秋玉彦环顾四周的时候正巧与流光君的目光对上,两人静静对视了一刻,那一刻两人的目光颇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流光君眸光清冷唇角含笑:“彦公子,自上次洛阳一别不过数月,流光却觉得这些时日恍如隔世。”秋玉彦莞尔举杯:“是极,流光君,别来无恙。”

    “素素,你怎会与流光君一道前来?”

    “路上有些事情耽搁了,快到南浔的时候恰巧遇见郗家的车队,不想流光君的车辇也在,我就随流光君一块入谷了。”

    池鸢缓缓跟着几名弟子依次给客人们上茶倒酒,她在路过王家的席案间脚步不由自主的放缓下来。

    王知希闻言笑了笑,亲手给王约素添了几道菜,“我道你洛阳事多不来了呢,没想到却借着流光君这道东风气派登场了,方才可把我吓了一跳,这下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呢……”

    王约素眼眸轻敛,她忙止住了王知希给她添茶水的手,“知希真是说笑了,不过顺道而来有什么值得说道。”

    王知希顿了顿抬首望向上座的秋玉彦,又道:“近来倒认识了位极有趣的姑娘,不知是何身份来历,竟识得各大世家的公子,即便是宴会也是彦公子亲自派人去请,坐在最上席,这可了不得。”

    王约素脸色一变:“彦公子?秋家那位?”

    “是呀,素素今日才来可能不知道,我不过近些时日才识得这位姑娘,前几日得了空打听到了她的住处,却没想到拜访之时落了空门,不过……却遇到了花家的二公子,素素,你瞧花家那位公子,听说近来旧病痊愈没想到竟是这般风姿的少年,说来世家盛会举办了这么多年,我还第一次瞧见他呢。”

    池鸢驻足听了一耳朵并未注意到前边上茶的弟子都走远了,席间就她一人端着个托盘傻站着在那很是惹眼,恰巧离她不远的地方正是王安的席位,他目光四顾之下注意到了池鸢,因为她低垂着头衣服也穿得严实倒叫他没认出来。

    王安微微弯腰歪头凑过去瞧,小声道:“小弟子你过来,我怎么瞅着你有几分眼熟。”王安这番动作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倒不是注意池鸢而是警惕王安,他好色成性男女通吃,在这等场合可别闹出什么事来,到时候王家也丢不起这个脸面。

    王约素等人也被王安的举动吸引了去,两人掩嘴偷笑了几声,王知希小声提醒道:“二哥哥这是在做什么,行事也不看看场合。”王家家主王奕坐在最前排的席位上,他听见了动静回头探来,眼神冷冷的瞪视着王安警告他别乱来。

    王安见众人投来的或厌恶或嘲弄的目光,无谓地耸耸肩摆手道:“我没做什么,只是唤这位小弟子来给我倒酒。”

    池鸢见众人都将目光放在王安身上,趁此机会溜走了,等王安回身去找池鸢的时候她早就跑远了。

    池鸢终于跟上了前边侍奉弟子的步伐,这会他们已经来到了花家的席位,池鸢轻轻抬头一眼就瞧见了与花澈并坐在第一排位置上的花漾,池鸢学着侍奉弟子的动作倒酒,她跟在后头依次下来被挤到给后面几排席案的人倒酒,池鸢倒酒时观察了一下,花江那脉的人好像都不在,好像就花涧来了,女眷席位里也坐着不少人,池鸢瞧来看去也就眼熟花眠。

    花漾垂头看着眼前的青瓷茶盏出神,连花澈同他说话也没留意,直到花澈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臂,花漾这才大梦初醒般的抬起头,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像小鹿一般无辜的瞧着花澈,花澈瞧了一眼无奈道:“为兄已经派人去打听了,别急,既然池姑娘身在南浔迟早会见到。”

    花漾微微点头,神色有些无精打采,他抬起头往上座的秋玉彦和秋染容看去,目光相接时两人互相微笑示意。

    池鸢在身后默默打量着花漾,瞧着他如今容姿焕发与当初第一次见时判若两人,数月而已花澈倒是把这个宝贝弟弟将养得十分好,池鸢放了心随着侍奉弟子去往下一处地方。

    池鸢一边走一边想着花漾那起邪祟一事,当时没有去细想,如今想来这处凡界灵气枯竭至此,不是山川催生灵物便是魔物在作祟,花漾身上的邪祟源头会不会跟这些事有所牵连呢?

    池鸢默想之时,一时不察居然撞上了前边的侍奉弟子,把他端在托盘里的酒壶给撞碎了一地。那弟子慌忙蹲下身子拾捡酒壶的碎瓷片,前面的几个弟子也纷纷蹲下身一起来收拾,一边收拾还一边给一旁席位上的客人道歉,反观池鸢像个没事人一般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不想他们出事的这个位置正是谢家的席位,谢离放下酒杯,疑惑地抬起头去打量站立在原地岿然不动的池鸢,谢离只瞧了一眼就认出了池鸢,他吃惊了一会,四顾看了看,见其他人好奇的目光打探而来,谢离起身走到池鸢身侧挡去了别人探视的目光,语气略有几分不自然的训斥道:“你这小弟子做事怎的这般不小心,快收拾干净了。”说完用胳膊肘推了推像个木头一样站直的池鸢。

    池鸢正想着事情突然被人打扰了,第一反应就是板着脸瞪视着始作俑者,没想到一抬头就与谢离的目光对上,池鸢疑惑的看着他眨了眨眼睛,低头间看着满地的碎瓷片有些理不清头绪。

    谢离与她的目光这般近距离的对视心跳得有些快,他别开眼耳根微红,“别发呆了,你撞碎了人家的酒壶,快跟着收拾退场。”

    池鸢这才明白过来,看了谢离一眼蹲下身子去收拾,没一会就跟着侍奉弟子慢慢退出席间。谢离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轻吁一口气,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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