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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月下千山雪(一)

    竟未想,开谷这一日依然是个阴沉的雨天,与昨日绵绵小雨不同,今日的雨下得特别大,像天漏了一个大洞一般,逼得今日打算启程离开的一些世家不得不往后推延日子。

    池鸢打着一把白色的油纸伞往和光阁的方向走去,一路雨打残花,一夜之间圣医谷的季节好像变了,池鸢抬起伞檐看着灰蒙蒙的天色,这很不寻常,护山大阵的力量似乎更加微弱了,能剩给她的时间也不多了。

    “什么,你今日就要走?”云安衾惊讶得一下从椅子上坐起来,由于起的动作太急,险些将桌案上堆积如山的书卷给撞倒了。

    花漾坐在矮榻上,他瞧了池鸢一眼,垂头拿起一卷书翻看了起来,看上去泰然自若殊不知他却将书拿反了。他早就知道她会走,未想却走得如此急迫,甚至他还来不及掩饰好自己不舍的情绪,不得不佯装看书来收拾自己小心藏好的慌乱心境。

    “嗯,事不宜迟,必须马上走。”池鸢站在云安衾的桌案前,说得淡然无谓云淡风轻,就好像在谈论今日午饭吃什么一样平静。

    云安衾绕过桌案,不解的看着池鸢:“可是你总该给我个理由才是,为何走的这般急?”池鸢摘下腰间的玉坠还给她:“云濯雪还未告诉你吗?事情缘由我也不便多说,你自己去问他吧。”

    “什么?”云安衾没有收下玉坠,池鸢却强行将玉坠塞进她的手中:“你亲自去问云濯雪,至于他愿不愿意说也是他的事了,我若说了便是泄密,安衾,来南浔一遭认识你是我的荣幸,放心,它日还会有再见之日,天涯路远,就此告别了。”云安衾神思恍惚,她将手中的玉坠握紧,池鸢的话让她有些心神不宁。

    池鸢走到花漾的矮榻前,她俯身蹲下看着花漾,花漾默默将书卷放至一旁强装镇定的与她对视:“你要走了?”“嗯。”“那你走吧,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就行。”“好。”

    如此简单的对话,连池鸢都觉得这不太附和花漾的性子,但她不会深究,她只是朝他笑了笑起身出门,直到池鸢即将离开他的视线之时,花漾才忍不住喊住了她,他在心里酝酿了好多要说的话,却不想脱口而出的话就只剩下那么苍白的几个字:“罄月……我,路上小心……”

    告别二人之后,池鸢顺道去了藏书阁与两个小少年告别,沈黎倒是表现得十分正常,但灵泽却抱着池鸢的手臂哭了一场,那热腾腾的泪水浸湿了她华美的衣衫,但她丝毫不介意,若按以前她的性子来说,便是听见灵泽哭闹也会觉得烦躁,不知不觉中她的确改变了许多。

    池鸢本想去找谢离告别一声,但自那一日池鸢说出了楚怜的下落之后他就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怕是早已秘密出谷探查消息去了吧。

    池鸢站在和光阁前望着这巍峨高耸的建筑出神,它身后屹立着一座更高的流云楼,她不曾去过,她现在也不想进去,她径直转身回了竹苑,换下他曾送来的精致衣装,穿上了她自己的灰色道袍,别上竹笛,木簪绾发玉带飘飘亦如当初一样,挑挑拣拣间她想带上的东西并不多,几瓶云安衾所赠之药,一幅花漾的画,其他的多了也是累赘。

    九儿站在门外等了许久,直到池鸢准备好行装出来她才问道:“姑娘不去同公子道声别吗?”池鸢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她如何知道自己没去的?是了,这里遍布着秋家的眼线,毕竟是揽月楼的楼主,这天下还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吧。

    九儿见池鸢半响不说话,脸上恭敬的笑容也丝毫未变,她递给池鸢一把伞道:“公子在流云楼等着姑娘您,去与不去全凭姑娘的意思,公子并没有强迫的意思,奴婢只是一个传话人,现话已带到,还望姑娘一路保重。”

    池鸢接过伞迈下竹楼,整个院子的奴婢仆从们全站在她身后恭送她出门,池鸢跨出院门看着门外跪了一地的护卫,心中终是动了恻隐之心:“我急着赶路便不去叨扰你们家公子了,替我转达一下谢意,在南浔的这些时日多谢他的贴心照护,池鸢甚是感激,至此一别之后总有在再见之日,勿念。”

    池鸢说完撑伞走出了竹苑,身后传来一片护卫仆从的恭送声,她勾起一抹笑,毅然决然的独自走进这场倾盆大雨之中,无边无际的雨幕瞬间就将她渺小的身影遮了去。

    出了入谷的桃林大道也就真正离开了云家的地界,池鸢撑伞走的很慢,四周皆是茫茫雨幕肉眼能见的距离很有限,她寻着记忆走到一道岔路口,摆在眼前的却有三条路,一条是她来时山村小道,一条是宽阔的官道,另一条小路却不知通向何处,池鸢犹豫了一会,还是选择走那条来时的山路,至少进了山林大雨能带给她的影响就不大了。

    路过山间熟悉的张家村时池鸢脚步不曾停留,一身灰衣浑然与茫茫雨色相融,唯有那把素白的油纸伞在青绿的山野间游走。

    自离开云家的地界以来,池鸢明显能感觉到温度在骤降,浮玉山外的寒风烈烈刺骨,豆大的雨滴击打在脸上像冰霜一样沁冷,但她却不受其影响,任衣衫湿透也坚定不移的向前继续行走,就这样池鸢不吃不喝不论黑夜白日走了三天三夜才走出了南浔。

    最后,她终于支撑不住寻了个山洞休息一夜,噼里啪啦的柴火点燃了黑暗,石壁上映出的人影微微晃动,一阵呼啸的寒风吹进了洞中瞬间吹灭了火堆,池鸢从神游中漫步归来,她睁开眼望向洞外的黑夜,却才察觉到这场大雨不知何时被一场茫茫白雪代替了去。

    皑皑白雪替代了火光照亮了洞穴,池鸢深吐一口浊气,收拾行装准备出发。冬日雪夜,深山之中指不定有什么惊喜之物会出来。

    洞外雪深三尺,寒风凛冽吹乱她缠好的发髻,池鸢戴上帷帽看着眼前茫茫白雪却迟迟没有迈出一步,下雪之后的山路更加危险,肉眼辨不出深浅更看不清悬崖和地洞,但这也难不倒她,无非是多耗费一些功力罢了。

    若有人深夜误闯进了这片山林,就会见到一幅永生难忘的奇景。只见无边柔和的月光下有一位衣袍宽广的少女飘飞在幽暗阴冷的树林间,她借着一石一木一花一草落足,飞越了皑皑白雪飞越了山川溪流,路过的每一个地方不曾留下一道脚印。

    池鸢寻了好久,几乎把附近的山脉灵眼都探了个遍却什么都没找到,常言道深山老林总有奇异灵物,但对于这个世界来说,灵气充盈之地还是占少数的,南浔形成如此仙境既有前人的远见也有后人的努力,至于其他……噢,对了,池鸢终是想起来了,灵泽沈黎出事的那次,她正是被一只梅花鹿引到了一处洞天福地之所,想必那里应该会生出一些奇异灵草来吧。

    “嗷~”“嗷嗷~”

    在池鸢犹自遐想的时候,却没察觉到身后跟着一大群狼,它们一边嚎叫召集着伙伴一边坚持不懈的跟着池鸢在林子里游荡,雪地上一路瞧来全是狼爪子印。池鸢回头看了一眼随即停在一株树杈上挑衅的对着这群狼嘲笑道:“就凭你们也想追上我,再回去修炼个几百年吧。”

    领头的狼恶狠狠朝池鸢露出一口獠牙,它的嘴角不断滴着口水,那眼神恨不得将池鸢一口撕碎。池鸢变幻出灵兮剑对着这群饿狼比划了一下,她几日赶路心里闷得慌正愁无人给她发泄呢……

    这群狼见池鸢亮出了武器,它们也不甘示弱纷纷开始往池鸢停留的那棵树上爬,但笨重的身体还没支撑它们爬到一半就跌回了地上,几只狼低声呜咽了一声,聪明的已经开始撞树了,或许一只两只影响不大,但这群狼的数量可是有整整二十头之多,由于它们不断的嚎叫召集伙伴,直引得附近的野狼和狈也加入了狩猎。

    没一会,池鸢落足的这棵老树就被它们撞倒了,池鸢被这群傻狼逗得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我看你们到底能撞断多少棵树。”说完又跑到另一棵树上站着,直把底下的群狼气得龇牙咧嘴不断嚎叫。

    直到如此撞断数棵树之后,狼群们没再贸然行事了,几只狈往树上池鸢站立的位置瞧了瞧,它们低鸣嘶吼了几声,所有躁动的野狼瞬间安静下来了,它们全都趴在树底下守株待兔,等着树上的人下来。

    池鸢没想到它们会这么聪明还懂得策略之道,或许这招对付普通樵夫和村民管用,但对她来说就很没劲了,本来她还想陪它们多玩一玩,如今看来却是没有必要了。

    雪色映着惨淡的月光将林子里染成一片青白之色,池鸢起身而跳,众狼环伺而起张着血盆大口扑向她,一道冰霜银光划破了长空,鲜红刺目的血霎时散满了雪地,“噗噗”的剑器入肉声此起彼伏,无数颗狼头抛飞在空中,它们优美的画出了狼生终点的最后一个弧度咕咚落地,不过几个呼吸之间这群狼就血染了白雪,天地仿佛瞬间暂停了,林子里静悄悄的,唯有寒风在呼啸,在为它们奏鸣最后的挽歌。

    以池鸢为中心点三步之外密密麻麻堆叠着野狼的尸体,空气里弥漫着血液的芳香,随风飘散出去引来了更多的肉食动物,但它们只敢远远看着……看着那堆尸首中间的人,月光投映之下她浑身泛着银光,偶有寒风吹起她头上的帷帽薄纱,一双红如血色的眼眸像暗夜的鬼魅一样骇人,或许她才是真正的狩猎者,寻味而来的野兽不过自以为是的以为自己才是那个狩猎之人。

    池鸢一步跨出尸首堆,甩掉剑上的血,借着月光寻了一条山道下山。殊不知天亮以后,有樵夫上山砍柴,他们有幸路过此地的时候差点被此地的光景吓成了失心疯。

    临到天亮的时候,池鸢才走出了大山,好在山下就是一座小镇,她走了一夜路便随意寻了茶摊歇脚。四周围坐的皆是衣衫朴素的村民,期间偶尔坐着几个持刀剑的江湖客。

    一个络腮胡子刀客慢悠悠地喝了一大口水,咕噜咕噜漱了漱口之后开始了他的尽兴演说:“嘿,哥们几个知道食心鬼赵无咎吗?”被他突然搭讪的几位剑客不屑的冷哼一声:“幽山六鬼谁不知道,真是……”

    络腮胡子凑到他们跟前神神秘秘的说道:“那你们知道附近有几个村子的祖坟都被挖了吗?听说被盗走了好些尸体呢。”一个剑客撇头瞧了他一眼道:“可这跟赵无咎有什么关系?”络腮胡子摇了摇头:“嗐,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食心鬼那手底下的啰啰可都不是人,听说都是……死人呢。”

    此言一出那几个剑客顿时有些坐不住了,他们交头接耳的讨论了一下,回头对络腮胡子道:“那按你的意思是说这赵无咎就在清凌山附近活动了?”络腮胡子瞪着大眼拍手道:“可不是,以后兄弟们赶路可要小心些,千万别走夜路,听说这家伙只会晚上出来杀人。”那个几个剑客脸色瞬间变了,他们起身匆匆结了账马不停蹄的收拾行装上路,只剩那个络腮胡子在空落落的小桌子上长吁短叹:“什么东西呐,真不经吓,老子话还没说完呢!”

    池鸢放下茶盏,起身坐到络腮胡子的对面。那络腮胡子见有人坐来顿时兴奋的开始比划,他是个话痨,若是没人和他说话比杀了他还难受。络腮胡子上下打量着池鸢的装扮,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什么,正要搭话却被池鸢抢了先:“你刚才说的话可都是真的?”络腮胡子一愣,他抖了抖胡子眯着眼睛试图通过帷帽探查池鸢的真面目。

    池鸢白了他一眼,将灵兮剑重重的扔在茶桌上,“砰”的一声响直吓得络腮胡子仰着脖子往后缩,同时也将其他茶桌客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池鸢压低声音冷喝一声:“老实交代,不然取了你的狗命!”

    络腮胡子没想到池鸢一上来就撂下狠话,他起身看着周围人群瞧来的戏谑目光,回头偷偷打量着池鸢矮小的身板,心中一横抽出大刀对准了池鸢喝骂道:“你小子有种就来取老子的命,老子还会怕你啊!”

    池鸢没有动剑,她只在众目睽睽之下抬起右手,屈指一瞬弹出无名指,一道气劲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迅速击中了络腮胡子举刀的右手,只听得哐当一声,那把大刀落下之时也是络腮胡子跪地求饶之时,他十分没骨气的跪爬到池鸢身侧,脸上瞬间就变换成了一副泪涕横流的模样:“兄弟,哦不是大哥,哦不对不对!大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大爷之处请大爷见谅小的,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这就给大爷磕头,祝大爷长命百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家里的媳妇一次生两三年抱三,还有还有……祝大爷一家老小身体福寿无边,无病无灾……”

    这络腮胡子说起话来像连珠的炮弹一般流利无比,直逗得茶摊里的人哄笑不止,池鸢见他还要吹捧下去,抬手就点了他的哑穴,至此才得片刻清净。

    络腮胡子看着池鸢这一手隔空点穴功夫,心里凉了个底透,这,这……这真是撞到大佬了,真是了不得,他惊恐的看着池鸢,心里不断想着,完了完了,他他他他……他点了我的哑穴,是不是要杀人了,一想到此络腮胡子顿时跪也跪不安稳了,他不断的给池鸢磕头,直把头都磕破了都没敢停。

    “好了,你且停下吧,我没想杀你,我只是想听你的故事,自己起来,我问你答,多说一句废话谎话,你自己看着办。”池鸢说完顺手解了他的哑穴。

    络腮胡子赶忙爬起身,他哆哆嗦嗦看着池鸢,见她抬手让自己坐,便畏畏缩缩地走到离池鸢最远的位置,摸着凳角一副想坐却又不敢坐的样子。他这磨蹭的态度自然惹来了池鸢的不快,不过在她即将抬手之际,络腮胡子早已眼疾手快的乖乖坐下了,他高大的身姿端坐在矮小凳子上的模样十分滑稽,像一个大人在强行试穿小孩的鞋一样违和。

    但池鸢可不管这些,她抬头看着周围畏惧她而散去的看客,出声问道:“你方才说的关于幽山六鬼的事可属实?”

    络腮胡子猛地点头,他点头之际才突然发现自己是可以说话了,便绘声绘色的将赵无咎挖坟的事迹讲给池鸢听,末了还道了一句:“其实不止是听说赵无咎在此,那个喜欢勾引女娃娃的千面鬼颜千风也在清凌山附近一带游荡。”

    池鸢皱了一下眉,颜千风她倒是未曾听说。“你且细细道来说与我听。”络腮胡子咽了咽口水,转头四处看了看,像做贼一样趴在桌子上:“是,大爷,但您听了之后千万别说是我说的,这赵无咎好躲,但是千面鬼可就不好找了,指不定他就藏在你我之间。”络腮胡子说完用下巴指了指茶摊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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