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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风雪辞春寒(二)

    掀开门帘刚进屋子,迎面就有个衣衫破旧的小孩朝池鸢跑来,窄小破旧的客栈门廊之间的空间极小,池鸢退避不及两人随后就撞了满怀。

    “啊,对不起,对不起,客官!”小孩慌忙退后不住地给池鸢道歉,他虽是心中诧异这位客官为何会从后院进来,但莽撞撞人是他有错在先,所以也没想那么多总之道歉就对了。

    池鸢微微皱眉屏息,这小孩浑身有股酸臭味,就像一年没洗澡似的,便是身上穿的补丁衣物也脏兮兮的都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没事不必道歉,你喊我客官,你是这家客栈的伙计?”

    小孩偷偷抬头瞧了池鸢一眼乖巧回道:“是,小的是客栈的跑堂,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打尖。”池鸢说完就朝里边走,那小孩也忙不迭的跟在她身后,一边介绍着店里的菜式一边寻问池鸢要吃什么:“客官我们店里有肥鸡,烧肉,炖鱼,醋烹鹅,还有烤鸭腿羊腿,羊汤,今儿您可是来的巧了,正赶上咱们店掌柜喜得贵子之日,所以今儿所有菜式全部打五折,买一送一!”

    池鸢听着小孩一路唱顺口溜似的报菜名声中进了客栈大堂,视线随意扫去,在场吃饭的基本都是衣衫简陋不修边幅的江湖人,许是赶上今日客栈主人的喜事,所以整个大堂几乎坐无虚席,四下转了一圈池鸢还是没挑到好位置,不是几个粗汉子三五结群喝酒划拳,就是面目可怖满脸刀疤眼神不善的刀客一人占了大半张桌子。

    正在池鸢犹豫不决之时,小孩已经走到她跟前:“客官请随小的来,今儿也是赶上生意好,店小位置不多,您就将就一下吧?”小孩引着池鸢走到那刀疤客的桌前顿了一下,随后又抬步移至角落里一张坐了三个黑布衣衫兜头的老者桌前,小孩躬身笑着道:“各位客官,麻烦拼个桌可以吗?”

    其中一个老者抬头打量了二人一眼,随意道:“不妨事,坐吧。”小孩一边行礼一边道谢,随后又请池鸢坐。池鸢此刻不再犹豫,她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哪管那么多,随口点了几个小菜就坐在一侧好奇的打量着同桌的三位老者。

    这三人细看之下可了不得,露出的手腕上遍布刀疤,每个人身后都背着个破布缠裹得严实的剑,自从池鸢落座之后,这三人就一言不发,安静吃饭的动作刻板得古怪,虽是身姿端坐目光低垂,但池鸢总感觉他们都在偷偷观察自己。

    这般诡异的沉默一直持续到跑堂小孩叫喝着上菜时才结束。“客官!您点的羊汤烧鸡来了,还有一坛梨花酒,对了,这酒是额外赠送的,客官无需在意,凡是今日到店的人手一份,客官,菜已上齐,请您慢用!”

    池鸢摘下帷帽的那一刻,明显感觉到三名老者持箸的手动了一下,直到池鸢露出易容之后的脸,三人脸上僵硬的表情才略略放松。为此池鸢感觉很奇怪,她仔细观察了这几个人的面貌,面目苍老皱纹遍生的脸上,最有辨识度的就是那一双冰冷又凌厉的眼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们身份不简单,但是,池鸢却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此后,三个老者开始随意闲聊起来,气氛缓解之后池鸢也没多去留意他们,而是听着堂内食客们议论的江湖轶事下饭,其中讨论的最热切的要属莲花宫的大弟子薛遥婚期将近的好事了,听说莲花宫宫主广发邀帖遍请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前去观礼。

    大堂最中间有一批人围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讨论着莲花宫的事情,其中有个身板矮小声音却异常洪亮的男子扬声说道:“要说这薛遥可是江湖风云榜上排行第四的年轻人,他的武功尽得莲花宫主真传,是宫主最疼爱的一位弟子,与他成亲的那位女子听说是宫主的外甥女,这莲花宫主为了肥水不流外人田,故意促成这桩婚事,哎,可惜一代天子骄子,沦为她人鼓掌之间的棋子。”

    身侧一名持短剑的男子附和道:“可不是,听说薛遥一再违抗师命,一连出逃了好几次结果还不是被莲花宫的人给抓了回去,要我说呀,这薛遥就是蠢,不是个会享福的命,你们想啊,娶了莲花宫主唯一的外甥女,这宫主又没有子嗣,而他薛遥又是宫主最得意的大弟子,等宫主百年以后,这莲花宫的基业不全都是他的吗?这薛小子就是个死脑筋,若是换作是我,我得意还来不得呢!”

    他这句话直激得旁边一桌的美髯大汉抱着一坛酒凑过身来,横眉瞪眼的吼道:“你小子以为这上门的女婿好做啊?万一那女子是个母老虎,整日管着你不让你纳妾不让你逛窑.子,我看你小子还乐意不乐意!”

    短剑男子尴尬的笑了笑:“这……我倒是没有料想到,哎,你们有谁打听到那女子的消息没有,是个美人吗?”“不知道。”“没听说过,莲花宫放出来的消息都是关于薛遥的,倒是没听说宫主外甥女的消息,咦,你这么一提倒有些奇怪。”“是呀,你说着莲花宫主为何对这外甥女的事情闭口不谈,怕不是其中有什么内情呢。”“对对对,我也这么觉得!”

    池鸢慢吞吞的吃完烧鸡,把剔出来的鸡骨头在桌上拼成了一个完整的鸡架骨,此举又引起了同桌三人的侧目,池鸢瞥眼笑了一声,真不知道他们在紧张提防什么,只要不动手万事都好说,但若是要动手她也乐意奉陪。

    池鸢仰头喝尽碗里的梨花酒,窗外料峭寒风依旧,而屋内热闹的人群声却像夏日的蝉鸣一样躁动。

    “哎,你们听说了没有,传言幽山六鬼又出世了!”一个长得蛇眉鼠眼的黑脸男人鬼鬼祟祟地小声议论道。同桌的八字胡剑客摇了摇头道:“嗐,早就知道了,我说老兄你不会现在才知道吧?”黑脸男脸色有些难看:“是吗?我前阵子路过青凌山,听当地的村民说有个恶人白天偷小孩晚上挖坟掘墓找死人呢!”

    “这是食心鬼赵无咎吧,半年前就听说有人赶夜路遇上他了,你只要别晚上赶路也别去荒郊野岭里乱转就行了,若真是不幸遇上了他,寻个地把自己埋起来吧,运气好能躲过去,运气不好,嘿嘿~兄弟你就自求多福吧,若是变成了死人,他就更不会放过你了。”

    “我说这位大哥你别吓我,我……我胆子小,从小怕鬼!”黑脸男将头上又臭又脏的头巾往下拉了拉,害怕的缩进了桌子角落里。

    那剑客见状嗤笑一声:“嗐,这你怕什么,要我说啊,这赵无咎一点都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那浑身是毒的孟婆,这个鬼婆娘杀人不眨眼,便是与她擦肩路过的过路人也会下毒,听说最快的毒发身亡的人都来不及看到第二天的太阳。”八字胡剑客说完抿了一口酒水接着道:“要说这幽山六鬼,其实最□□阳城里纷纷扬扬的传了几件古怪的事。”

    同桌的另一个黑衣剑客插嘴道:“嘿,这个我知道,专门劫杀新娘子的好色恶徒!”八字胡剑客挑眉敲了敲筷子,笑得一脸神秘:“可不是,那手段凭兄弟我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判断,绝对是千面鬼颜千风干的!”黑脸男听罢一脸紧张的劝道:“兄弟,这个可不经说啊!听说千面鬼善易容,你这样在背后说他,指不定晚上会找上你聊聊生死大事。”八字胡剑客不屑的看着黑脸男道:“你小子真是胆小,之前说怕鬼,咋了,现在又怕这好色鬼了?我观你这张脸丑得不堪入目,哪会是千面鬼的喜好,你且安心吧,他好色虽不分男女,但你这长相至少是安全的。”

    此话一出,直引得旁边一桌正垂头吃饭的书生有些食不下咽,同桌的几个人瞧见了好心劝说道:“卫兄不必紧张,这些江湖人嘴里的话只能信一半,世上哪有什么鬼怪,多半都是他们杜撰出来吓唬人的大话。”“不太可能吧,城西那几家闹出的事,虽然官府的人接手之后封锁了所有的消息和风声,但这个事情一定是空穴来风,有其根源。”

    卫书生听言挂着一个勉强的笑容起身道:“各位同窗,宗某身体不适,就先失陪了。”“卫兄,这,怪我多嘴不会说话,你也别往心里去。”“没有,于兄过虑了,宗某先告辞了。”等卫书生告辞之后,剩下的儒巾书生相视摇头:“哎,以后少说几句吧,卫兄本来就因为此事搞得日日寡欢,今日好不容易约他吃酒,你们又这样扫兴。”于书生脸一白,没好气道:“又不是我故意提的,明明是那些江湖人说的,我不过就劝说了一句,罢了,今日真是扫兴,这酒没法吃了,呐,我的这份饭菜结了,于某告辞,各位仁兄慢慢细品!”

    真是精彩,池鸢不由得在心里感叹道。不知不觉中她借着众生纭纭之事当作下酒菜将一坛子梨花酒全都吃完了,末了她低头看着冷掉的羊汤突然有些反胃,于是招手唤来跑堂小孩点了几个素菜来清清肠胃。

    池鸢这一顿饭吃得实在是久,同桌的那三个老者早就走了,现下客栈大堂只剩下一半食客,但那些七嘴八舌的江湖人却都还在。就在这时,客栈大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在店伙计高声唱喝中,走进一队整齐衣装的剑客,他们皆着黄绿交接的衣衫,走在冗杂纷乱的人群之中显得十分惹眼,再往下细观去,便是连那随身的佩剑和荷包的样式都一模一样,这就是江湖门派的模板么,池鸢忍不住好奇的多看了几眼,这样的行头她还是第一次见。

    “是莲花宫的人。”一堆看热闹的江湖人中有人在窃窃私语他们的身份,不过自这些莲花宫的弟子进来之后,那些喧哗的乌合之众不知怎么的突然都闭了嘴,之前还那么热闹激烈的讨论莲花宫之事,等人家真正的弟子来了之后,一个个就像缩头乌龟一样闭嘴不谈,此状真是滑稽可笑。

    这会大概进来了十几个莲花宫的弟子,在跑堂小孩的引导之下他们将几张小桌子拼成了一张大桌子。十几个衣装整齐的人围坐在一处吃饭,总会给人一种无端的压迫感,更何况这些名门正派的弟子都十分自律,他们坐姿端正吃饭不语,便是偶尔的师兄弟闲话也将声音压得极低,旁人想偷听也听不见,但这个可难不倒池鸢。

    “师兄,还有几日的路程?”“三日,即可赶到断崖谷。”“还好,能赶上薛师兄的婚礼。”“嗯,一切万事小事,最近有些不太平,好几拨弟子被人无端劫杀了。”“师兄,你说会不会是近日风头最盛的幽山六鬼干的?”“不是幽山的人,他们杀人向来不会留全尸,那些不幸被劫杀的师弟们,尸体已经完好无损的收捡回宫了。”“这样就好,等过了薛师兄的大婚之日,一定要请示宫主为我们死去的弟兄报仇。”“小点声别让人听到了,赶紧吃饭,吃完赶紧走,一刻也不能多留。”“是。”

    池鸢用筷子夹起一块莲藕,随后透过莲藕的孔洞去瞧那些莲花宫的弟子们,这些弟子一个个身材刚健孔武有力,却不想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货色,便是那师兄的功力都不够看,如此羸弱的弟子也敢在江湖上这么招摇过市,还要穿着整齐划一的衣衫,这不就是在脸上写我是莲花宫的弟子,快来杀我吧几个大字么?知道被人劫杀还不知道隐蔽换装,这名门正派的人也是一群要名声不要性命的蠢蛋。

    直到客栈打烊,堂食的客人稀稀拉拉的往外走,唯有池鸢还在角落里有一下没一下的吃着素菜,那跑堂小孩见池鸢许久不走以为她还有什么需求,于是小跑到跟前说道:“客官,您还需点什么菜,请快跟小的讲,厨房的师傅待会就要回家了。”

    池鸢瞥了他一眼:“回家做什么?”跑堂小孩眨了眨眼睛老实回道:“回家歇息呀,这里离师傅家不远,他每次中午堂食打烊之后就回去歇息一个钟头,到了下午才来后厨备菜。”

    “哦,我不点菜了,但是我想找你打听点事。”池鸢从荷包中取出一块碎银子递给他,“余下的就赏给你了。”跑堂小孩接过银子顿时喜得见眉不见眼,他咽了咽口水向池鸢确认道:“真的?客官你可真是大方,小的一定将知道的看到的都告诉您,您先等一下,待小的收拾完桌子再来找你。”“嗯,去吧。”

    等跑堂小孩收拾完桌椅重新站到池鸢桌前的时候已经是一盏茶后的事情了,其实一般客栈收拾东西倒也不必等这么久,但这小子看着不过七八岁的年纪,一个人干这些脏活累活便是手脚再麻利也会有些力不从心,其间他还在湿滑的地板上摔了几次,即使是摔得鼻青脸肿的,站在柜台前算账的先生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跑堂小孩用手擦了擦身上的泥,有些不好意思的朝池鸢笑了笑:“客官抱歉,让您等久了。”说完话又离池鸢站远了一步,生怕她会嫌弃自己脏臭。

    池鸢抬手请他坐,他猛然摇头,回身指了指管账的先生,池鸢了然一笑,开始问道:“第一个问题,你小小年纪怎么当跑堂了?”小孩老实回道:“家里太穷,我爹就将小的卖给了客栈掌柜,其实小的觉得在客栈里呆着更好,能吃饱穿暖,睡觉有块地,便是再苦再累也值得,以前在家里,六七口人一起抢饭吃,我年纪最小,抢不到就会经常饿肚子,即便是这样也好过在街头讨饭的叫花子,嘿嘿,其实,小的很满足了,就是,就是干活不利索,经常被李大哥打骂。”

    池鸢对他凄惨的经历没有同情的意思,她单纯只是好奇,随后她又问道:“第二个问题,这家客栈开了多久?一直都是这个老板吗?”跑堂小孩诧异了一会,他想了想才道:“一直都是崔掌柜没变过,哦,小的想起来了,曾听李大哥提过一嘴,咱这家客栈开了十五年,其实……咱们掌柜的有些抠门,不愿买好食材不愿花钱修缮,更不愿请更多的伙计,咱们这平日里进来的客人很少的,吃饭的人也不多,住店的就更不多了,不过好在价格便宜,那些经常风餐露宿的江湖人都喜欢在这里凑合,也因此,咱们的客栈能这样混着过下去。”

    池鸢淡淡笑了笑,继续问道:“后院里有一口枯井你知道吗?”跑堂小孩挠了挠头:“知道啊,啊,客官您为什么从后院进来的,小的这才想起来。”池鸢皱眉扫了他一眼,神情不悦:“没什么,你无需问只管回我的话。”

    跑堂小孩看着池鸢冰冷的声色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他哆嗦着裹紧身上的破布老实回道:“那口枯井小的知道,其实院子后面就有一条河,掌柜为了省钱宁愿让后厨的伙计来回奔劳也不愿请人下井打通水源。”

    池鸢听言表情甚至无趣,看来这家客栈和底下那间密室没有任何关系,那具尸骨从表象上看至少死了三十年,如此久远的事情问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孩不太现实,便是去找那掌柜问一嘴他也不一定会知道,也罢,此事虽是好奇,暂且搁下吧,反正无关她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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