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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提灯照雪(一)

    冬日的斜阳红如血,鲜艳夺目却不刺眼,初看时还悬立在山头,再看时,半边轮廓已经埋进了山的尽头,暮色卷着浓雾而来,吹拂的湿气一瞬间就让日光残留的余温散尽。

    在入夜之前的最后一刻,池鸢终于赶到了山脚处的村落,放眼望去,山村不大,户不过百,炊烟袅袅中如豆灯火逐一亮起,忙于归家的人们并未察觉到树影角落和夜色融成一片的她。待阡陌纵横之间再无旁人,池鸢才缓缓走出,沿着高低不平的泥墙,寻找猎户的家,将就渡过一晚。

    池鸢遁着猎户身上的血腥味寻到了位于山坡上的独立茅屋,她回头望着坡底的村庄,遥看灯火,相距甚远,说是住在村里,却好似被村庄的人驱逐开外一般。

    茅屋里外一如猎户脏乱的风格,池鸢踮着脚尖小心避开地上的污痕血迹,才推开门,一股浓厚的腐臭之气扑鼻而来,池鸢屏息而入,四下打量,屋内简陋至极,除了一桌一床,再无它物,抢眼的是墙上兽皮,而腐臭的来源则是桌上放置的还未来得及处理的内脏,至于那张可供休息的床铺,更是不堪入眼,池鸢站在原地愣了愣,终是放弃了这处落脚之地。

    屋外不知何时起了大风,呼呼的风声猛烈的拍打着草屋的门窗,糊窗的油纸被折腾得“簌簌”作响,白日还晴好的天气转眼就变了。

    迎面吹来的风像柄刀子,刮得人脸生疼,池鸢系好灰袍戴上兜帽,沿着路折道往村外走去,顶着强风行至约十里路,撞见一间荒野山庙,想也没想就走了过去。

    山庙是重檐硬山顶,独间占地不大,庙前少有落叶杂草,似乎此处时常有人来供奉,石基前立有两墩石像,池鸢细细打量了几眼,看上去不像是寻常的瑞兽,倒像是山精野怪,心中疑窦渐生,才迈上石阶,一股怪风拂面而来,呜咽声中透着股诡异,池鸢眸光一亮,抬头看了一眼庙檐下反挂着是匾额,继续前行,一步,两步,三步……门前石阶整整十四道,这里果然是阴庙。

    池鸢跃跃欲试的行至庙门前,抬手轻轻叩了四下,又附耳贴在门上听了听,见里边没有反应,直接推开门一步跨过了门槛。

    一入庙殿,似有雾障笼罩全身,冰冷的寒意连牙齿都忍不住震颤,池鸢吐出一口浊气,默默运转真气取暖,才走几步,见眼前黑沉如幕,任何光芒都照不进更反射不出,便凝神掐诀,食指抹眼,眸光红透,顿时,视野开阔,能一眼望到底。

    池鸢绕过屋内正中的香鼎,走到供桌前,抬头望着从屋梁斗拱之上一直垂挂下来的殷红幡布,夜风呼啸,长幡跟着风向摆动,看似平常却也不寻常,借着风势能看见剧烈卷动的红布后,摆放的并不是神像,而是两排无字牌位,池鸢扶着供桌,想凑近看看是不是真的无字,就在这时,身后的大门“嘭”的一声猛然关上,隔绝了呼啸作妖的狂风,也阻隔了池鸢的退路。

    沉闷的空气一片死寂,忽而,供桌上的两盏白蜡烛陡然亮起,惨淡的光芒投射在池鸢脸上,映照着她那一双泛着红光的眼眸。烛台燃亮之后,红布后面的牌位好似都活了过来,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左右摆动,不知是想吓唬池鸢,还是被池鸢镇定的表现吓到了。

    突然,有一阵低喃声在耳边响起,细细听着像是位姑娘在唱曲,只是这音调却异常纤细幽长,忽远忽近,让人头皮发麻。

    “呵~”池鸢轻笑一声,扶着供桌跳坐上去,她拔出香案里还未燃尽的香,无聊地用手指把玩着:“装神弄鬼好玩么?若再不出来,我便请你们出来了。”

    话音未落,便见地上的两个蒲团猛然拔地而起,直冲池鸢飞来,池鸢不屑的哼了一声,屈指一弹,借力打力把蒲团打回了原地,忽而耳侧有微风掠过,池鸢施手一拦,两指虚空一点,“砰”的一声一团瘴气凭空而现,雾气中有一团模糊的虚影似在痛苦挣扎,池鸢刚松开手,雾气瞬间就聚成一缕轻烟飞快的窜进了供桌上的斗瓮中。

    “嗯?还敢跑!”池鸢端起斗瓮朝洞口里瞟了一眼,又施手晃了一晃,直闻斗瓮之内“哐啷”声不断,渐有细小的沙粒被她晃了出来,正玩得兴起之时,却没注意到头顶木梁上悬着的一块牌匾忽然脱落,悄无声息的向她砸来,但这点细碎之音又岂会逃脱池鸢的耳朵,她先装作不觉,等牌匾砸下之时,迅速放下斗瓮,疾步退开。

    一阵巨响之后伴随着腾起的灰雾四散而开,池鸢捂住口鼻闪躲在石柱后面,这时,有一颗骷髅正从烟尘中窜出,一路滚向她脚边,池鸢捡起头骨,轻手抚着它空洞的眼眶,头骨才一入手,她便探得其骨龄,却不想会这般年幼,豆蔻年华便香消玉殒,死后的身骨也得不到安葬,被人以术法封印在斗瓮中,奉给阴庙主做差遣的小鬼。

    供桌上一应祭祀之物被沉重的匾额砸得七零八落,碎裂的骨头混着香灰洒了一地,池鸢见状心有不忍,遂走了回去一一拾起残骨重新放到碎得只剩个底座的斗瓮中。

    正低头拾捡碎骨之时,隐隐的听见耳畔有女子低泣声,池鸢微微抬头,便见一模糊虚影显现在供桌旁,面对的方向正是她。

    “你哭什么,这都是庙主干的好事,若不是它先有恶意,也不会使你的尸骨摔得满地都是。”池鸢话刚说完,一道妖风袭来,直扑她的面门,池鸢当即召出灵兮剑反手回击,那一剑看似砍到了虚无,实则已经伤到了隐匿身形的庙主。

    池鸢收剑入鞘,冷眼看着屋梁之上逐渐显形的杂毛狐狸:“终于愿意现身了?”

    杂毛狐狸居高临下的盯着池鸢打量,一双墨绿色的竖瞳在暗处发着幽光,它与池鸢对峙相望许久,忽然从木梁跳下来,俯首道:“不识仙长莅临,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见这杂毛狐狸一副谦恭态度,池鸢颇为受用,前嫌也不再计较:“好说好说,看你道歉如此诚恳的份上,我便绕了你这一次。”

    杂毛狐狸低垂的脑袋动了动,半晌才道:“是,谢仙长不杀之恩,山.奈永记仙长恩德,如若不弃,愿为仙长效犬马之力以恕罪。”

    “免了免了,你这点微薄法力还是留着己用吧。”池鸢说罢,拖了两三个蒲团就地一铺当床躺下了。

    山.奈见池鸢当真不再为难它,终于放下心来,跳到供桌上舔舐自己右臂下的伤口。池鸢枕手垂眼闭目养神,忽闻耳侧有风拂过,才一睁眼,便见那少女的虚影蹲在脚边不动,池鸢瞧了一眼,开口寻问道:“这姑娘是被何人困在此地的?”

    山.奈舔舐的动作顿然止住,它抬起头瞪着圆溜溜的绿眼睛看着池鸢道:“是我家主人不忍她暴尸荒野,便捡来放置在庙中,供附近的村民祭拜供奉。”

    池鸢冷笑一声:“把她的尸骨放进罐中封印起来积攒怨气,再炼成小鬼,供你驱使,如此,也称得上是祭拜供奉?”山.奈摇了摇脑袋,忙解释道:“若不是我家主人,这姑娘早成了孤魂野鬼,没了去处,迟早会魂飞魄散,此间庙宇虽不大,但时常受用香火,既可遮风避雨,又可安身修炼,难道不是最好的去处?”

    池鸢默然无语,这狐狸倒是很会狡辩,在阴庙修炼只会修炼成厉鬼,且供奉的香火都是业障,受各方利欲诱惑,逐渐会失了自我和本心,变成一方邪祟为祸人间,而这狐狸身为阴庙庙主,干的也不是什么见得光的勾当,虽可实现祭拜之人的愿望,但却是以寿命,福祉,以及运道来交换的。

    少女虚影突然站起,她走到山.奈身前,影身不断波动,似乎在说话,但很可惜她的魂魄不全,散如烟尘,并没有开口说话的能力。

    “这小姑娘三魂七魄已失了精气两魄,浑身怨气横生,却无从开口言状,你可能会觉得这里好,但她可不觉得,或者说……你从未问过她的意见?”

    山.奈蜷起身子盘坐在地上,它望着少女的虚影无奈地摇头道:“她被主人捡到的时候便是这番模样,魂力薄弱,口不能言……说句实话,还望仙长莫怪,山.奈手底下可差遣的小鬼无数,向来无意去过问它们愿不愿,即使不愿,山.奈也无能为力,这都是主人封印的,山.奈受用的一切香火福祉,也会定期奉与主人,都是身不由己,只能得过且过罢。”

    池鸢听完山.奈的话,倏地翻身坐起,伸手一下点中了山.奈的天灵,直问道:“你的主人是谁?可有名姓?”

    山.奈被池鸢指尖点住的那一刻,浑身一震,陡然学着人的姿势站起,它半垂着前爪,迷糊地半睁着绿眼睛道:“主人是玄亭道长……”

    “玄亭道长?在哪座山修行?”“不知道……主人从不提及此事,玄亭这名字也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的。”

    池鸢松开手指,山.奈立即回过神来,它迷糊的看着池鸢,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站立的姿势,眼神警惕地盯着池鸢道:“仙长……您,你对我做了什么?我怎么了,我怎么站起来了?”

    “没什么,只是问了你一点事,你身上有术法直接问可能会让人察觉,所以,我便绕开此道,探入你的潜意识里,找到了一丝线索。”

    山.奈一双竖瞳顿时瞪得溜圆,它惊骇地看着池鸢,又垂头上下检查着自己的身体,害怕池鸢给它暗中施术。

    池鸢也没再搭理山.奈,起身走到少女虚影前,双掌合聚,嘴里念念有词,半响才摊开掌心,托着一团白光推送进了少女的天灵,“噗”的一声,无数雾障自虚影身上流泻而出,团团黑沉怨气瞬间就笼罩了整个庙殿,池鸢挥了挥袖,散去瘴气,而原地之处,少女的身影由虚转实,逐渐能看清她的五官以及身上的衣衫样式。

    山.奈在一旁看着池鸢施法,从头到尾连眼都不眨,它惊愕得长大了嘴,这……这莫非是已经失传的聚魂之法,她到底是何人?怎会灵界的法术?

    少女垂头看着自己身上的变化,兴奋地提着裙子转了一圈,本是一脸高兴模样在看到下裳碎裂的裙角之后顿时变了脸色,她招来怨气遮住脸,只露出下颌,轻飘飘的身子缓慢移动到池鸢身前,俯首道谢:“恩人大德,小女子一介幽魂无以为报,若是还有来生,做牛做马都心甘,惟愿姑娘能帮我达成最后夙愿。”

    池鸢笑着问道:“你有什么遗愿,你是被何人所害?”

    少女见池鸢答应,脸上的黑气略有消散,她半垂着一双红肿的泪眼望向庙外,凝看了半会,才缓缓道来:“小女子闺名胡珠,家住林华村,遥距此地二十里,身陨那日,跟家母一同出行赶赴集市,行至半途,家母不幸摔进暗坑,我一人施救未果,便在附近寻人帮忙,只可惜山林少有人过,而我又不敢离家母太远,害怕她被野兽残害,正两难之际,还好遇见了邻村的葛大叔,本以为终于可以得救了,……却没想到他居然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一说到此,少女身上的黑气猛然高涨,她瞪着一双殷红的血眸愤恨又哀怨。

    葛大叔……莫不是今日撞见的那位打猎人?池鸢摇了摇头,不会这么巧吧……

    “山里边的几个村子时常有来往,这位葛大叔也是因为熟识,我才敢上前去求他搭救,哪知他满嘴答应救援之事,临到去时,又以没有绳索为由让我与他回村喊人帮忙,我急于救母,并未多想,便跟着他折路去了,谁知……半路上,他便化作了禽兽,对我动手动脚,我……我奋力反抗,他便打到我再也无力还手,眼睁睁的看他得逞,事后我因失血过多昏死……等我真正死后,魂魄离体之时,才看见自己的身体被遗弃在山里,任各路鸟兽啃食,暴尸荒野,无人掩埋,只可怜,当初落难的母亲,可有得救?因我魂魄不能离得太远,也无法动身前去查看,等被道长捡到尸骨的时候,已经是五年后的事了,那个时候,我的魂魄已经散了,魂力微薄,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辱你之人,是不是叫作葛老三?”

    少女猛然转身看向池鸢,惊讶道:“恩人竟也知道他?”

    池鸢点点头,冷笑道:“这家伙原来是个惯犯,哼,不过撞我手里,可算他得到恶报了!”

    少女疾步走近,浑身黑雾瞬间将池鸢包裹在其内,忽而,池鸢腰间的灵兮剑剧烈抖动起来,少女的手刚要碰到池鸢,就被弹了回来,顿时双手刺痛如被针扎,少女忍住痛,退后了一步,神色激动的看着池鸢道:“恩人……你是不是把他给杀了?”

    池鸢伸手安抚住躁动的灵兮剑,笑着回道:“何必亲手杀他,若是一剑将他了结了,倒是便宜他了,哼,我将他绑到树下,任山兽啃食,至于能不能从兽口中活下来,那要看他的造化了。”

    少女凝结的双眉缓缓散开,眼眸中的血红也渐渐淡去,她欣喜地看着池鸢道:“谢恩人替胡珠报仇,那禽兽本就是罪有应得,丧命野兽之口不值得同情,如此,我也能安心下黄泉了,但……胡珠心愿并不为此,而是想请恩人带我去寻家母失足落坑之地,若生还,定是最好,若身死,惟愿恩人将家母的尸骨带回林华村胡家,交于家父好好安葬……”

    池鸢疑惑问道:“那你的尸骨呢,为何不一同带回去?”

    少女轻叹一口气,微微摇头:“恩人,虽我之前口不能言,但耳不聋,可听见人鬼之言,恩人方才与山.奈大人之间的对话我都听见了,恩人既怕道长察觉,那胡珠身上下了咒印,动了尸骨移到别处,也一样会被道长知道,如此,岂不累得恩人又添一愁?”

    不想少女竟是如此想法,池鸢不免被她淳朴的善意打动了。池鸢转头朝山.奈望去,正见它蹲坐在供桌上,垂眼假寐,哼,看似如此,实则是竖起耳朵一字不落的听着呢。

    “不过是顺手的事情罢,我之所以怕它主人察觉,确实是不想徒惹麻烦上身,但依目前形势来看,难保这小狐狸不会在它主人面前说上一嘴,暴露一事已是迟早的,既早晚会暴露,让那妖道提前察觉也无所谓。”

    山.奈听到池鸢的话瞬间睁眼望来,它半张着嘴,欲言又止,一对墨绿色的眼珠子来回滚动,似在想什么诡计,又似在寻思更好的说辞,池鸢好整以暇的等着它答复,山.奈想了一遭,直跳下供桌,垂头趴伏在地给池鸢叩首道:“仙,仙长饶命!您,您不会是要杀我灭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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