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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碧山人来(五)

    一夜酒醉再次醒来已是日中时刻,池鸢睁开眼睛迷糊的望着眼前灰蒙蒙的帐幔,似是想不起来自己在谁,又身在何处,冥思苦想中,依稀忆起了一些片段,记得昨夜……顾修回来之后,他们三人又重新续了一场酒菜,没想到喝得太多她居然也会醉,到后来竟是不知自己是如何回的客房,又是何人将她送回来的……池鸢捂住额头想了半天,终究还是一点都记不起来,原来酒醉之后是这样一番滋味,头晕目眩,记忆缺失,甚至一度还能忘记自己是谁……

    “主人,您醒了!”薄薰探枝缠上池鸢的手腕,查探了一番:“您近来神魂不稳,时常嗜睡,沾了这凡人的酒水也会醉,还好昨夜他们两人都醉得厉害,我趁旁人不在偷偷将您背回来了,主人,您渴了吧,薄薰这就给您倒茶。”

    “等等……”简短的两个字却是带着十分沙哑虚弱的口吻说出来的,池鸢乍一出声就愣住了,自己的声音怎么变得这么难听……“是你将我送回来的?”池鸢撑着床铺坐起身看向薄薰的方向。

    薄薰折返回来,乖巧回道:“是的,主人,您醉得厉害,记不清了也很正常,主人,您是头疼吗?”

    池鸢摇了摇头,她知道薄薰想做什么,无非是想动用灵力给她疏通郁结气脉,但这样不仅耗费灵力也太过大材小用,容她缓一缓就能好,“没事的,我睡了这么久可有人来找我?”

    顾修昨日寻遍临镇村落,虽有打听到云家弟子的下落,但是人早就走了,去向不明难以寻觅,奔波一日却是徒劳,借着酒意一直在给池鸢道歉,若不是为了帮他报仇,也不会累她中毒。池鸢又岂会在意这些,原本她就劝顾修不要去寻,她自有办法,奈何顾修心中不安,执意要冒着大雪去寻人,还好她这边有了消息,告知顾修之后,他也安心了不少,只是之前云兮慕说云湮今日会到,这都将近午时了,为何人还没来到?

    “有啊,那个叫钟绵绵的姑娘就来敲过门,但您睡得太熟了没听见,然后她就走了,主人,喝水吧,您这声音听着我都替您难受呢……”薄薰捧着茶水递到池鸢唇边,服侍她喝下。

    “顾修和姬无寐呢,他们是如何回房的?”池鸢挣扎着起身,躺了这么久浑身乏力,下床之际差点摔倒,还好薄薰眼疾手快将她扶住。“我带您走的时候,他们两个就醉倒在桌子上睡着了,回来之后听外面动静像是店里的伙计将他们两个一起送回了隔壁房间。”

    “下次若是再有这种情况,你就顺手也将他们送回去,客栈鱼龙混杂,防人之心不可无。”“原来如此,好的主人!”

    推开窗,才发现雪已经停了,迎风而来的山风冷冽又清爽,漫山遍野的壮丽雪景,映在池鸢灼亮的眼瞳中,衬出了一片没有止尽的茫茫白色。视野收束中,忽而感觉楼下有几个模糊的身影在缓慢移动,池鸢垂眼凝神一探,这气息……是钟绵绵和唐知行……

    钟绵绵蹲在雪地里认真的堆着雪人,待完成最后的点睛之笔转身去看唐知行的雪人,随即捧嘴大乐:“喂,你这堆的是雪人吗?分明就是一只狗嘛,哈哈哈哈……”

    唐知行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一边呵气一边道:“钟姑娘,我明明堆的是只老虎,你为何说它是狗?”

    钟绵绵站起身,一脚踩在那雪雕狗的头上,抬起下巴傲然俯视他:“老虎?唐知行你见过老虎吗?真正的老虎生得比你还高,四条腿长得比你脑袋还粗,头有那么大,”钟绵绵双手比划了一下,随后指着脚下的雪雕冷嘲道:“再看看你这个玩意又瘦又小,说它像狗还真是委屈狗了,哼!”

    “多谢钟姑娘解惑,其实……我还真没见过老虎,就随意凭着画像堆砌雕琢了几下,原来竟是差得那么远吗?”唐知行说到最后像是自言自语,他起身退后几步,对着自己的作品一再打量,不住的摇头叹息。

    钟绵绵皱眉看着他古怪的模样,瞧了几眼自讨没趣地继续装点自己的雪人,殊不知,钟绵绵刚转过身,唐知行就伸手推翻了自己的雪雕,钟绵绵诧异回望:“虽然不像老虎,但也没必要毁了它呀!”唐知行背对着钟绵绵站着,他低头望着脚边狼藉的雪塑,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钟姑娘既不喜欢,那便不要了,省得污了姑娘的眼睛。”钟绵绵懒得再搭理他,继续埋头装点自己的雪人。

    “咚咚”一道叩门声将池鸢的视线从窗外拉了回来,她掩好窗去开门,门外勾肩搭背站着两个人,是顾修和姬无寐,池鸢从头到脚的将他们俩打量了一遍,这两人无论是从气质还是容貌上来讲,差异极大不可混为一谈,两种类型的人聚在一起关系还能这般好,实在是让池鸢有些意外。

    “池姑娘,早。”顾修微笑拱手,“池姑娘,早呀~我与顾兄要下楼吃饭,一起不?”姬无寐勾在顾修肩上的手还没放下来,与池鸢打招呼的时候就单手挥了挥。

    许是池鸢打量他们的眼神太过奇怪,顾修掩嘴咳了一声,不自在的将姬无寐的手的推下去,“无寐兄性子就是如此,池姑娘莫要见怪。”姬无寐被顾修推开后,跌跌撞撞的依着墙靠着,好似浑身没有骨头一样:“顾兄,你无故推我做什么,我这头还疼着呢,要不是因为陪你喝了一宿,这罪我哪会吃呀。”这说话的语气和调调阴阳怪气的,与昨日的姬无寐判若两人。

    池鸢站在门内犹豫了一会,还是迈了出去,“走吧,下楼吃饭,但今日不喝酒了。”

    “看吧,连池姑娘都不愿和你喝酒了,走,池姑娘,我们一块吃饭去,今日我请客。”姬无寐整了整衣装端正了身姿走在最前头开路,顾修跟在池鸢身后,因为知道她眼睛不适,故意放慢了脚步。

    姬无寐自顾走了一会,回头一看才发现距离拉得有些远,便停步等着目光匆匆往楼下大堂里扫了几眼,脸上神情越发放松,心想着今日鹊枝岛的冤家不在,身边又有顾修作陪,终于可以不再受那两个女人的气了。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前一秒姬无寐还心情愉悦哼着小曲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下楼梯,后一秒听见门外响起的熟悉铃铛声,脸上的笑颜瞬间就垮了下去,他看着那门外那一抹逐渐靠近的红衣,尚存的侥幸顷刻灰飞烟灭。

    “原来你们是姬无寐的师弟啊,嗯,我认识他,可熟呢,来,快进来,他就住在这间客栈里,我带你们去找!”钟绵绵欢快的从门外跑进来,身后还跟着三四个统一着装手执长剑的门派弟子。

    姬无寐表情瞬变,他慌忙四顾,一把抢过邻桌食客的折扇,“兄台,借扇一用,卖我也行,别激动,一会我再来还你。”说罢扔下一粒碎银子,矮身举着折扇挡住脸,见顾修和池鸢已经下楼来了,忙脚底抹油的躲在他们二人身后,压低嗓音道:“顾兄,今日出门时机不对,恐有大难,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回去?为何……”顾修疑惑不解,刚要转身就被姬无寐死死攥住衣角,“别动,别转身,看前面,千万被让钟绵绵发现我在这!”这钟绵绵顾修也是见过的,鹊枝岛的女子向来强势不好惹,也知道他俩人不对付,只是意外在这偏远的山镇也能让两人遇上。

    “池鸢姐姐早啊!”钟绵绵一进门就眼尖的看到了池鸢,她高兴的跑到池鸢跟前喋喋不休的讲述着自己方才堆的雪人,还邀请池鸢去瞧,话说至一半,视线余光就瞟到了顾修身上,她扭过头惊讶看着顾修,“顾少侠,你怎么也在这里?”

    顾修拱手客气一礼:“钟小姑娘,好久不见。”行礼时还故意高抬手臂,让敞开的披风将身后躲着的姬无寐藏得严严实实。钟绵绵笑着回敬一礼,显然她对顾修的印象极好,身后跟来的几位水月洞弟子也客气跟着行礼,还不忘向顾修寻问打探:“顾少侠好,你见过我们大师兄吗?”至于池鸢,他们没见过也没人介绍自然也没搭理,最多有人好奇的瞧了几眼。

    “姬无寐?见过啊,但很不巧他今日就退房走了。”顾修这人长得十分正派大气,连撒谎都是一副言之凿凿的模样,那几位水月洞的弟子一下就信了,全都唏嘘感叹迟来了一步。

    钟绵绵听了直皱眉:“不会吧,姬无寐不是昨天才来的吗,怎么他这么快就走了?顾少侠,我昨日还没见到你,你又是何时来的?姬无寐走的时候你们还见过?”

    见钟绵绵想刨根问底,顾修从容微笑应对:“我与池姑娘一同来此住宿,昨日有事出了趟远门,钟小姑娘自然见不到我,至于无寐兄,是昨夜归来之时遇上的,钟小姑娘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钟绵绵低头思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狐疑的盯着顾修看了好几眼,转身就去找大堂柜台的伙计问问清楚,还没等顾修开口喊住她,就被池鸢出声解了围:“绵绵,管这些闲事做什么,走,我们出去堆雪人玩吧?”行至半途的钟绵绵听见池鸢的声音,一个扭身风一般的跑了回来,迫不及待的挽着池鸢的胳膊,拉着她往外走:“好呀,池鸢姐姐,我告诉你,我堆了一个好大好大的雪人呢,哈哈哈,最好玩的是那个唐知行,他居然堆了一个狗出来,真是笑死人了,嗯……这会我没在,他准会偷懒,走,我们一块去教训他去!”

    见钟绵绵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姬无寐终于松了一口气,但这口气还没喘上来,便听见那几个师弟妹商量着暂时在这间客栈住下,等雪化了再去找他……这一刻,姬无寐想死的心都有了,这,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龙潭虎穴也不为过吧,先有鹊枝岛的两个冤家,这又来了一队抓他回去师弟妹,还是找准机会开溜吧。

    等水月洞的弟子走后,姬无寐这才捏着扇子挡住脸小心的探出身来观望形势,“顾兄,你和池姑娘什么时候走?要去哪?捎上我一起呗。”顾修寻了近旁一处空桌坐下,而姬无寐则坐在最里边,这处有盆景雕栏隔开,又有纸扇挡着脸,就算是有心人想一探端倪也很难。

    “实不相瞒,日前我与师伯本在梅山寻仇,可惜惨败梅山魔头之手,性命攸关之际还好遇见到池姑娘,她不仅救了我和师伯,还替我报了仇,但也因此中了梅山婆的毒箭,现下目力有损,看不清东西,所以我们便赶到这里养伤,顺便寻问云家弟子的下落,好求得解毒良方。”

    “原来如此,难怪方才你们下楼磨磨唧唧的,真想不到池姑娘眼睛受损,举止却与常人无异让人无法察觉,我可真好奇她是怎么做到的。”

    “池姑娘武功深不可测,五感敏锐超乎常人,自然有你我不知的秘法,无寐兄,一晃两年了,你爹可是一直派人出来寻你,为何你还不愿回去?”

    姬无寐半抬扇面露出下颌,浅尝了一口清茶,细品之后咂舌道:“我爹那脾气你又不是没见过,他就希望我刻苦练剑,最好练成像你这样的武痴,在武林大会在一举夺魁,可顾兄你也是知道我性子的,我只喜欢过无拘无束的日子,最不喜欢被人强逼着做我不愿做的事,照他那脾气我若回去了,指不定会打断我的腿。”

    顾修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回头看着水月洞弟子上了楼,继续道:“或许过了这么久你爹已经改变主意了呢,或许他不再逼你了呢?我从小是个孤儿,是我师父一手将我带大,我视他为父,他也视我为已出,他的死一直是我的心结,是仇恨逼着我疯狂练剑,变成了你嘴里所谓的武痴……我和师父尚能如此,更何况你与你爹血浓于水,有什么误会还是早早说开了好,你想做什么也对你爹说清楚,一直逃避,也不是办法,他终究是你爹,寻你回去也许是想你了。”

    姬无寐沉默了一会,撤开纸扇对着顾修灿烂一笑:“多谢顾兄关心,老头子的脾气我很懂,等他气消了我会回去的,来,喝茶,这茶水不错,能解头疼。”顾修无奈的摇摇头,推去杯盏接着壶口倾泻下来的黄汤。

    且说钟绵绵拉着池鸢出客栈之后,一路疯跑来到了后院的石墙外,她堆的雪人还在原地完好如初,但是唐知行却不见了,钟绵绵四处张望,终于看见他在后院的柴房与留因小厮说话,钟绵绵顿足生气大喊道:“唐知行,你给我回来!”

    唐知行回头看了一眼,继续不紧不慢的与留因说话,直待说完之后才缓缓移步过来。“钟姑娘,有什么事吗?”

    钟绵绵双手叉腰仰着头气鼓鼓的看着他:“还能有什么事,不是让你继续堆雪人吗,你之前堆了个狗玩意可不算数,快点,不堆好中午不许吃饭!”

    唐知行一脸正色道:“好的,钟姑娘,我既答应陪你堆雪人玩,定然是会说到做到的。”话说完视线移到一侧的池鸢身上,上下打量间眸光突然定在她腰间的精致荷包上,钟绵绵走过来挡住他的视线,呵斥出声:“看什么呢,池鸢姐姐是你能随意看的,快去堆雪人,她可是我特意请来的裁判,今儿,你若赢了,晚上就不用吊在梁上睡觉。”

    “好,请钟姑娘说到做到。”唐知行语气平淡的回了一句,一点也感受不到他话里的喜悦,他重新堆起一个雪球,滚动的方向却是朝着池鸢脚边而去,临到时,他又抬头瞧了一眼那个荷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姑娘,你这荷包是在哪买的?”

    池鸢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任他打量,“一个朋友送的,怎么你喜欢,想买?”

    钟绵绵听见他们的对话,也好奇的凑过来瞧了几眼,“唐知行你眼光不错呀,这荷包确实精致,绣工面料也属实罕见,池鸢姐姐,这芙蓉荷包在哪买的?我也想买一个!”

    唐知行默默将雪球滚开,低声嘀咕道:“云锦天蚕丝,临安谢氏绣坊的独门神技双面绣工,除了谢家嫡子身份可拥有穿戴,旁人哪有机会买的到。”

    “临安谢氏?好像在哪听过……”钟绵绵沉吟思量,转身看着唐知行:“你不过浔阳小门户之子,如何认得出这是谢家的手笔?”

    唐知行滚起雪球慢悠悠的站起身,“七大家族,声名显赫北斗之尊,余下门阀士族无不依附向往,衣食住行穿戴之物早被各家研讨了无数遍,这些东西我从小就知道,一看便知。”他慢慢将雪人的头叠上去,目光却直勾勾的盯着池鸢:“我只是好奇姑娘你是何身份,赠你荷包的可是谢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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