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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月上蕉窗(七)

    青山隐雾,流水淙淙,黛瓦朱廊间不时响起一阵爽朗快意的笑声,引得桥首两端驻守的护卫注目不断,似是好奇昨日还剑拔弩张的两人,今日为何相处得这般融洽。

    “哈哈哈~承让承让,池姑娘,这局我又赢了。”

    自与池鸢下棋之后,王安嘴角的笑容就没落下,一旁看着干着急的薄薰自然不服气,指着王安的鼻子怒喝道:“哼,你得意个什么劲,不就是赢了两回嘛,主人不善此道,会输很正常!”

    王安一边收拾棋子一边观察池鸢的脸色,对于薄薰的嘲讽之言全然不在意,“小丫头你不懂,难得有机会能赢过池姑娘,怎能不高兴?”

    池鸢残局收场毫无沮丧之意,她从容淡定的收回自己的棋子,稍一抬手,薄薰就眼疾手快的将茶水递上,还小心翼翼的问了句:“主人,您还要下呀?”

    “嗯,前两局不作数,只能算试手,王安,五局三胜还是三局两胜?”

    王安目光流连在池鸢脸上,见她抬首望来,敛起几分得意之色,含情脉脉的与她对视:“随池姑娘心意,你想如何下,下多久都随你定夺,只不过……这般下去多没意思,不如,我们作个赌注或是彩头如何?”

    池鸢端盏的手一顿,眸有异光闪动:“赌注……好啊,若你赢了,明日我们可再续,若我赢了,今日你我之间的游戏也就到此为止了。”

    王安摇头叹道:“池姑娘总会说这些大煞风景的话,难得今日我们能和气的坐在一处下棋喝茶,为何又提起那些决绝对立的话来?”

    “和气?”池鸢嗤笑道:“你认为我们之间还有和气可言吗?王安,你莫不是忘了,昨日我是如何将刀架在你脖子上让你妥协的,至于你为何改变策略,我不关心,一次两次陪你玩玩尚可,多了我可没那个耐心,更没那个心情。”

    王安怔然失笑:“呵呵~池姑娘性子依然没变,还是那般不解风情,不过,也正因于此才让人无法自拔,好啊好……这样吧,池姑娘,既是赌注,输赢如何该由各自定夺吧?”

    “那你想怎样?”

    “池姑娘若是赢了,那今日我们之间就做个了断,若我赢了,你就收下我的婚书跟我回去,如何?”王安直勾勾的看着池鸢的眼睛,似在问她敢不敢接下这份赌注。

    薄薰双目炯炯的看着池鸢,颇为紧张地咽了好几下口水,依照主人这输棋的趋势,怎可一下扭转乾坤,还是不要答应的好,正想传音寻问之时,没想到池鸢已经答复了。

    “好,我答应你。”

    此言一出,惊煞两人,薄薰自是不必多说,王安难以置信的看着池鸢,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池姑娘,此话当真?”

    池鸢伸手拿住茶壶的把环,在薄薰还未反应过来之前,自顾自的斟茶:“自然当真,我向来言出必随。”

    “好!很好,池姑娘,我就欣赏你这一点,够爽快!”王安惊喜交加,迫不及待的收拾好棋盘准备开始,观其模样像是笃定池鸢会输似的。

    “主人,您有把握吗?”薄薰挪着小碎步走到池鸢身后,担忧的不得了。

    “下棋下不过他,难道我就没有别的办法吗?”“啊?什么办法?”“等着看好了。”

    “池姑娘,请。”王安抬手示意,池鸢毫不迟疑直接落下一枚黑子,王安狐疑的看了她一眼,紧随其后落下白子,此后两人就这般你一子我一子的布局对弈,随着时间推移,棋盘上的局势渐渐显露出来,王安抬头看了池鸢一眼,脸上笑容自信满满,眉眼间的喜色藏都藏不住。

    池鸢淡然观棋,斟酌了一下才落下一枚黑子,她随手拾起茶壶把环,薄薰刚要上前,不想池鸢却是执起茶壶去给王安的空盏里倒茶。

    王安受宠若惊的捧着茶盏递上去,“池姑娘,你这是……你这是怎么了?你这样一反常态之举倒让我有些不适应了。”话虽是这般说,但他并未喝下那杯茶水,如此谨慎的态度也在池鸢的意料之中。

    “没什么,不过想请你让一让我罢,反正三局两胜还是五局三胜,让我一场也无伤大雅。”

    “原来如此,好,总是赢也没意思,这一局我便放放水,让池姑娘赢一回。”王安说到做到,本来此局形势已呈一边倒的局面,没想到王安自毁阵脚,让池鸢赢了第一场。

    此后第二场王安没再放水,自然而然的池鸢就输了第二场,到了关键的第三局,王安认真了起来,尽管他已经摸透了池鸢半桶水的实力,但他还是拿不准池鸢是真不会对弈还是装出来骗他的,所以决定输赢的这一场至关重要,无论如何他都要认真对待。

    池鸢托颌凝视着棋盘,遍布的白子对她的黑子步步紧逼,她举棋不定犹疑很久都没有落子,起初王安还能耐心等着,但时间久了,他暗自后悔没有预先设下时长规定,对弈一局短则几刻,长则数月,快慢完全由下棋人决定的,若池鸢有心想拖延下去,他也无权干涉。

    “池姑娘,都快有一炷香的时间了,你,还没有想好么?”王安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薄薰当即反驳道:“急什么,没看见我家主人正在思考吗,不许打断她!”

    池鸢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睨着王安:“着急了?”王安含笑摇头:“没有,池姑娘想思考多久都没关系,我都会等着,毕竟这的确是一件重要的事,是该好好决定。”

    “呵呵~那倒也是,不过,未到最后一刻,输赢都很难说。”池鸢说罢左手随意甩了一下衣袖,正对着池鸢的王安迎面闻着这一袖香风,有些陶醉的眯起眼睛:“是,的确如此,我很期待最后的结果,无论谁胜谁负,我都不吃亏。”

    “嗯,那好,这棋局就让我赢吧。”池鸢话刚说完,王安就听话的立马落子,但那一子却落得甚是随意,与之前的布局毫无干系,薄薰不懂对弈,没看出什么名堂,倒是池鸢见他落子之后,唇角的笑容越发古怪。

    王安神色如常,但双眼似是笼罩了一层迷雾,他不言不语,自池鸢说出那句话之后,仿佛得了令一般,手中落子毫无章法,一来二去,形势一下就被池鸢扭转了过来,最终这一局池鸢赢了。

    “你输了!”此言一出如同打破了某种魔咒一般,王安迷瞪着眼低声道:“对,是我输了,池姑娘真厉害。”话说完,他眸色清明了一些,“不对呀,我怎么会输呢?这,这是怎么回事?”王安疑惑的看向池鸢,只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又找不出任何毛病,这盘棋的确是他下的,从头到尾落每一个落子他都清清楚楚,但不知怎么的,后面落的几步棋有些不受控制,甚至下得莫名其妙,连他自己也搞不明白。

    “你为何不能输?莫非你想反悔?”

    “那倒不会,我愿赌服输,池姑娘,那就依你,我们之间就做一次了断好了,反正都是被动与主动之间的抉择,输赢无所谓。”王安说罢,抬手一招,须臾,五道身影如鬼魅一般再次出现。

    “主人,刚才太过专注都没注意到这五个人来了。”“那你可知他们是从何处来的吗?”“知道,就从瀑布后面飞出来的,居然以水为屏障隔绝我的灵识探查,这五个人太可怕了。”

    正如薄薰所言,这五名老者实力相当可怕,昨日与他们五人大战,就算池鸢使出溯月功都只能与他们打成平手,毕竟无论是力道还是速度他们都远胜于池鸢,再加上池鸢身负内伤,而他们五人只受了一点皮肉小伤,如此对比起来,眼下形势俨然险峻非常。

    “池姑娘,其实我并不喜欢用强,但你既选择了这条路,那我也只好尊重你的选择。”王安说着又从袖中掏出了那封婚书,深情的看着池鸢:“池姑娘,你可知,七族之内除了我,还没有人能为你做到如此地步,而我却可以违背族规,不顾族老命令,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堂堂正正的娶你过门。”

    池鸢不屑道:“真是可笑,王安,你莫不是觉得娶我为妻,是你最大的施舍,亦或是我莫大的殊荣?”

    “池姑娘,你可知,七族之内,我们王家的实力位列第三,而位于第二的谢家已经风光不了多久了,以我们王家的势力迟早会赶超他们,至于站在最高处的秋氏,千年基业,高不可攀,就连皇族都是他们暗中操控扶持的,这个自然比不了。我知道,之前在南浔,彦公子对你青睐有加,还特意派了一队近卫随你调遣,但是,以你的身份想和彦公子在一起,结局必然是做妾,与其作人妾室,倒不如嫁给我,只要你愿意,兰陵府上的妻妾皆可尽数遣散,我也会改头换面,从此以后专宠你一人。”

    “真是动人的情话,王安,你若是换一个人说出此话,想必那位女子一定愿意嫁给你,但很可惜你选错了对象,凡人爱欲嫁娶与我何关?我不曾有此意,却是你胡乱揣测,我与琴石是至交好友,并非你臆想的那般关系,我乃世外之客,红尘俗事了无牵挂,我劝你也趁早收手,我对你一时的客气,并不是纵容你一再得寸进尺的理由。”

    “关于池姑娘来历特殊这一点我早已得知,但这并不是我们之间的阻碍,说到底还是池姑娘不愿……呵~琴石,池姑娘唤彦公子倒是唤得亲切呢,原来在你眼中他只能算作朋友,真不知……该为此感到高兴还是难过,看来池姑娘当真情窦未开,也难怪会一再拒绝我的情意,不过没关系,今日无论你愿还是不愿,结局早已注定。”

    王安话音刚落,那五人就动身朝池鸢袭去,池鸢蹬足跃起,旋身扬起灰袍,“叮叮”几声脆响,刀剑尽数划在她的衣袍上,只留下几道极淡的刀痕,五名老者惊诧了一瞬,随即各占一方,挥刀使剑围杀堵劫,经过昨日对战,池鸢也摸出了一套应对之策,施以奇巧的身法从容躲开几道剑招,就算躲不过最后那一人凌厉的刀风,也可用衣袍抵挡一阵。

    开战之即王安就退至一旁,由身边的护卫保卫安全,石桌边,薄薰还站在原地观战,她双瞳飞速转动,视线追随着五人的身影,传音提醒着池鸢小心他们的合招突袭。

    六人一路从廊下打到了檐上,激斗的剑气将廊桥下的河滩削得碎石飞溅,水浪高涌,河道旁一排杨柳也被拦腰斩断,刚还在此莺莺啼叫的鸟儿被惊得四处乱窜,碎碧飞羽如雪一般翩翩而下,若不是顾及危险,如此景象倒别有一番意境。

    可惜好景不长,尽管池鸢使出浑身解数,但双拳难敌十手,很快她出剑的力道就弱了不少,闪避之间露出的破绽也越来越多,灰色衣袍上剑痕累累,愈打愈退,隐有不敌之势,池鸢咬牙横剑一扫,找准机会一飞冲天,瞬间拉开了距离,“薄薰,快来助我!”

    薄薰等的就是这句话,“来咯,主人,我们主仆二人双剑合璧,定能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薄薰兴奋的变幻出宝剑,凌空飞来,加入了战局。

    “我已不能再战,恐伤势加重,你替我抵挡一阵,我需调息一会,吹笛退敌。”“好的,主人!”池鸢借枝一跃,瞬息飞至数丈之外,落于一处树冠上稍作歇息。

    五名老者见势即刻甩开薄薰去追,薄薰岂会让他们得逞,当即俯身冲入五人当中,施掌灵气渡剑,瞬息,剑柄处白花纷纷坠落,刚触到五人衣角,就凭空生出了许多藤枝将他们手脚缠缚。

    五名老者似是习惯了主仆二人的古怪,也不作惊奇之状,挣扎之间发现藤蔓越缚越紧,当机立断,运转周身真气,猛然一散,“啪嗒”几声脆响藤枝应声断开,薄薰轻咦一声,按理说之前她用了同样的方法缠住了观山,为何对付这五个人却没起作用?不过,这五人的内力当真霸道,难怪主人对付得那般吃力。

    就在薄薰困敌争取来的片刻时间,池鸢已然调整好了状态,盘腿坐于树冠上,横笛于唇边,运转真气开始吹笛御音。“薄薰,封住你的听觉。”“啊?好的。”薄薰不知缘由,但主人要求的她都会听话照做。

    悠悠笛声婉转而起,跨越山水来回荡漾流转,起初笛音还算悦耳动听,突然笛曲骤然急转,陡然拔高的曲调激昂直上,听得人气血扩张翻涌,奇经八脉躁动不安,如堕地狱,似被业火焚烧一般灼痛,在即将达到临界之时,笛声又直转而下,刺骨的寒意如刀锋刮面,又如万千鬼魅在耳畔嘶吼鸣叫,令人神魂俱颤,迷乱失智。

    初闻笛声,那诡异的曲调乍然让人起了一身汗毛,越听下去,人越是神志不清,廊桥上一干定力不佳的护卫早已倒地昏迷,王安自然也不例外,这个时候他的三个暗卫也现身了,他们相互贴靠着站在一处,似在做最后的强撑。

    另一边,与薄薰缠斗的五人,听到笛曲时,手中招式全都凝滞了一瞬,他们齐齐抬头朝池鸢望去,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震惊之色,就算是昨夜池鸢使出溯月功,与他们打得难舍难分之时都未有此刻来得惊讶震撼,鬼笛仙子这个近来初登江湖的新秀,除了观山那一派隐世而居的,后辈之中或多或少都有所耳闻,起初他们也只当个传说听听,毕竟谁都未曾亲耳听过这笛曲,自然不知其诡异的玄机,如今听到这奇诡之曲,才知眼前这位女娃娃正是传言中的鬼笛仙子。

    薄薰封住听觉以后听不到任何声音,她见五人招式凝顿,全都朝主人的方向看去,以为他们要去找主人,当即冲身直上,调动全身灵力挥剑相拼,这架势像是要以身作肉盾,给主人争取时间。

    然而,在薄薰出剑的刹那,周身五人脸色突然惊变不断,下一刻,竟纷纷倒地捂着胸口大口喘息。薄薰剑招走空,愣在了当场,她不解的看着倒在石滩上的五人,谨慎走上前去用剑尖碰了碰:“喂?怎么了呀,本姑娘招式都还没使出来呢,你们倒得这么快是不是有点假?”

    “哇!”一个老头率先呕出一大口鲜血,由他开头,后面四个老头也接连吐血,他们紧急封住听觉之后才觉身体好受了一些。

    “你,你是鬼笛仙子!”领头的老者指着远处树冠上吹笛的池鸢惊声喝道,只是他这声喝叫颇有些中气不住,但那颤抖的手指与震惊的眼神无一不在表明他的激动之情。

    薄薰听不见那老头在说什么,她回头朝主人看去,见池鸢正在吹笛,才知是笛声将他们弄成这番模样的,当即她有些好奇,到底是怎样的曲子能无形伤人至此。

    薄薰偷偷解了听觉,突如其来的笛曲陡然吓了她一跳,瞬时,她缩成一团,手中变幻出来的剑也消失了,浑身抖如筛糠,半响都回不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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