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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5.枕山栖谷(八)

    竹林幽静不闻人声,泥地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落叶,躺上去软软的,若不怕湿衣甚至不想起身,郑昀抹掉嘴角的血,半响才抽出一丝力气解开蓑衣的系绳。

    他在池鸢手上输得彻底,一招一式皆被她看破,招法不及,功力也不及,鬼笛仙子果然名不虚传,他输得心服口服,但……为何他还是心有不甘呢?

    茂密的竹叶掩去他所有的视野,临到死前的那一刻,他甚至都不能看一眼天色,思绪回转间,他忽然忆起自己还是乞丐时,被人打伤在地昂头看天的时候,除了那抹抚慰人心的蔚蓝,还有师父的脸。

    郑昀颤着手缓缓探向上空,半磕的眼昭示着他即将走向死亡,弥留之际,似感觉身边有人来了,郑昀强睁开眼,但只能从微小的眼缝中看见一个黑影,他太虚弱了,就连那人的声音都听不真切。

    竹林清幽不见人影,泥地上落了一层翠碧色的竹叶,其上还沾着几滴雨水,像是被剑气削掉的,也像是竹枝折断后的碎片,原本躺在地上的人也不见了,簌簌叶落逐渐将此地掩埋,四下无人,谁都不知道郑昀是生是死,去了哪……

    清新雨后,山色如染墨黛,几间庐舍掩在花林深处,袅袅炊烟,鸡鸣狗吠,一派祥和。姬无寐端着药碗推门而入,见池鸢坐在顾修床边诊脉,步伐顿急:“池鸢姑娘,怎么样,顾修伤势不要紧吧?”

    青莲床帐后,顾修静躺在床上,比起昨日煞白的脸色,今日看来气色渐佳,见此状姬无寐略放宽了心,将药碗阁下,轻手轻脚退开不敢耽误池鸢诊脉。

    池鸢帮顾修掖好被角,起身道:“无碍,静养几日外伤能好,内伤便慢慢将养吧。”

    薄薰坐在高凳上甩着小短腿,笑看姬无寐担忧的模样:“其实你不用担心,有我和主人在,保管过几日顾修就能生龙活虎的下床,噢,内伤也不要紧,我这里有一味奇药可治内伤,只不过……”

    姬无寐急道:“只不过什么,薄薰姑娘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只要我能给的我全都给你。”

    “哎呀,兄弟情深真是好感人呐~”薄薰装模作样的擦拭眼泪,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小荷包,在姬无寐脸上晃了晃,“简单呀,请我吃一顿山珍海味,我就把这株草药送给你!”

    姬无寐有些错愕。“就只是这样?”

    薄薰歪头瞅着他:“不然还能怎么样?区区……咳咳,你身上能有什么东西值得我惦记的?”

    “山珍海味简单,等出了桃花坞我就带你去最好的酒楼吃饭,但薄薰姑娘,你能不能先把药给我,之后我们再兑现承诺……”

    姬无寐以为薄薰不会答应,没想她甚是爽快,直接把荷包扔了过来:“本来就是要给你的,嘻嘻,还讹了一顿饭,赚了赚了~”

    姬无寐瞬间了悟,拱手致谢:“多谢池鸢姑娘,多谢薄薰姑娘……”随后好奇地拆开荷包,将草药取出来看了又看,“薄薰姑娘,这味药要如何煎服?”

    薄薰本想继续逗弄他,见立于窗前的池鸢转过了身,马上改口:“嗯~好像有些麻烦,走,去灶房我教你。”姬无寐依言跟上,直到两人跨门而去,还能远远听到薄薰念叨的碎语。

    “别一口一声薄薰姑娘的叫唤,你不嫌麻烦我还嫌你啰嗦呢,叫薄薰就行了……还有啊,我见院子里养了几只鸡,山珍海味我不急着吃,但你必须先给我弄只鸡来……”

    池鸢依着窗看着院中灼灼桃花,思绪逐渐飘远,想不到梅山二老的徒弟竟追踪到这里来了,只是这件事颇有几处疑点,梅山二老死的时候除了顾修的家人朋友再无外人,尸体也被妥善掩埋,莫非当时有人潜伏在侧?究竟是谁?有何目的?明明是她杀的人,为何要唆使郑昀来杀顾修?

    想到此,池鸢眉头一蹙,忧思渐起,总觉得幕后有双手在编排一切,她像是置身事外,却又像是在一步步落入敌人的密网。

    灶房内,薄薰坐在小板凳上悠哉摇着小蒲扇,一边指挥姬无寐取药倒水,一边又念叨着要吃鸡。姬无寐忙得手忙脚乱,额上还留有一抹生火时熏出来的黑印。

    “啧……你看着倒像是脑袋灵光的人,怎么干起活来这般笨手笨脚的,喂,那些配料得碾碎些才行,快……水开了,先把药引子加进去……”

    姬无寐作为江湖大派的天子骄子,从小锦衣玉食被人伺候惯了哪会干这些活计,往日这些吃饭烧水的活都是顾修做的,他只管敞开吃吃喝喝就行了,如今兄弟重伤,他才不得不干起这些粗活,虽是不太习惯,但姬无寐也没有抱怨,在薄薰厉声催促之下默默干活没有一点公子脾气。

    薄薰眯着眼翘着腿小躺了一会,见姬无寐要出灶房,抬声问道:“喂,上哪去呀?”

    姬无寐回头道:“我去看看院里的鸡,药都放进去了,麻烦薄薰姑娘……麻烦你帮我看下火候。”

    “哦,原来是帮我抓鸡来吃呀,那你去吧~”

    姬无寐看着薄薰挥舞的小手,摇头失笑一声,转身出了灶房。

    阴晴不定的天色好似又在酝酿一场雨,桃花树下,姬无寐正愁眉苦脸的看着鸡圈发愣,还未进去,光是闻见那股味道就令人作呕,他给自己做了好一会的思想工作才翻进鸡圈,可惜才走几步就踩中了一坨鸡屎,姬无寐皱眉看着自己脏掉的鞋边,无声地叹了口气,施起轻功就近抓了一只鸡就飞了出去。

    姬无寐抓着挣扎的小鸡仔正欲往灶房走,忽闻身后有人唤他,回头一看,石板路尽头正是提着酒壶一脚一踉跄的令狐谦。

    “令狐前辈,你回来了!”姬无寐迎上前去,被他扼住喉腕的鸡仔也跟着吱吱叫唤了几声。

    令狐谦扶着桃花树勉强能站直身,当姬无寐走过来时,他还朝他打了一个臭烘烘的酒嗝,姬无寐捂着鼻子退了一步,嫌弃道:“令狐前辈,几日不见又去哪喝酒了,瞧瞧你这身脏的,要不要我去帮您烧洗澡水?”

    “你,烧水?”令狐谦翻着醉眼颇为惊讶的瞪着姬无寐,“你会烧水吗?顾修小子呢,他不在?”不待姬无寐回答,令狐谦又瞟见他手里抓的小鸡仔,“哎呀,你抓老夫的鸡作何,它还这么小,你不会现在就急着要吃它吧?”

    “没有……我不吃,是……咳,是我一个朋友要吃鸡……”姬无寐说着就伸手去扶令狐谦,不想令狐谦突然捂着胸口痛叫出声。

    “哎哟,臭小子!下手没轻没重的,哎哟痛死老夫了……”

    姬无寐立即松手,“令狐前辈,您这是怎么了,又为了酒和人打架了?”

    令狐谦挥手将姬无寐远远推开,怒斥道:“说的什么鬼话,什么叫老夫又与人打架了,你这臭小子懂什么,哼……”

    “令狐前辈,令狐前辈……”姬无寐赶忙追上去,“令狐前辈,今日来了两位朋友暂住在南厢房,一会我就带她们来见你……”

    “随便住随便住,伙食自己解决老夫可不管,但是你小子不准动老夫的鸡!”

    姬无寐有些为难,但在令狐谦瞪视的目光,他还是将手里的鸡交给了令狐谦。

    “令狐前辈……顾修被人打伤了……”

    令狐谦正安抚着手中叫唤不断的小鸡仔,闻言不耐烦的喝道:“那小子日日找人比试,受点小伤还不正常!”

    “是被梅山二老的徒弟郑昀打伤的,他现在还躺在床上没醒呢,您要不去看看?”

    “什么?”令狐谦拽起姬无寐的手就往屋舍走,连手里的小鸡仔也不要了,“伤势重不重,你为何不早说,他要是真死在我这里,那……那杨峰肯定要找我算账,快,带我进去瞧瞧!”

    姬无寐望着身后甩飞的小鸡仔,无奈地被令狐谦一路拽得越来越远,快进门前,令狐谦突然又问道:“顾修受伤没醒,你为何要抓老夫的小鸡仔?”

    “是我的一个朋友想吃鸡……”

    “哼,想吃鸡上别处抓去,老夫这鸡圈的鸡都是要换酒的,但凡少了一只我就拿你是问!”

    姬无寐动了动嘴,想想还是没说,去别处就去别处,谁叫令狐前辈是个酒痴呢……

    然而当令狐谦进门之后见到站在床边的池鸢时,他一脸神气的表情顿然僵住不动了,“你……是你,是你呀,小姑娘!”

    池鸢转过身朝令狐谦望来:“原来此地是前辈的居所,贸然打扰还望见谅。”

    “见谅见谅,当然见谅,小姑娘能来老夫这里住,岂不是要羡煞那群老匹夫了,哈哈哈,也不知公山彧知道了会是何等表情,哈哈哈哈,明日我就找他讨酒去……”令狐谦说完就指使姬无寐去备茶,顺道挥手让池鸢坐,全然忘记自己进屋的目的。

    池鸢坐在床前的角凳上,而令狐谦则坐在屋子中央的圆桌边,两人之间隔得甚远,疏离的气氛让令狐谦脸上的笑容有些堆不下。

    “……小姑娘,那个,你的伤都好了?”令狐谦想了半天终于扯了个不着边际的话题。

    “我能好端端的站在前辈面前,伤自然是大好了。”

    令狐谦干笑一声:“好好,好了就好,公山彧那老匹夫简直恬不知耻,一把年纪居然冒充小年轻,还逼着小姑娘喊他哥哥,哎哟,真是不要脸,老夫都替他脸红。”

    “我并不在意此事,前辈也不必在我面前赘述了。”池鸢淡了笑,转身探手去贴顾修的额头。

    令狐谦这才想起自己进来的目的,忙起身凑了过来,抓了顾修的手腕探了又探,“哎呀,不妙呀不妙,顾修小子怎么伤得这般重,完了完了,这不弄点好东西吊命,怕是撑不过今晚了。”

    池鸢听言抿了抿唇,“这便不劳前辈费心了,顾修是我朋友,他的命我说能救自然能救。”

    “你……?”令狐谦收回爪子,拖了个凳子坐到床尾,“池鸢小姑娘,你还会医术啊?”

    池鸢唇角轻勾,扯开顾修的外衫,将他肩上的纱布一圈一圈的卸下:“略懂一二,前辈是哪里不舒服吗,要我帮你瞧瞧?”

    令狐谦忙别开脸,被池鸢那双粼粼眼眸看着,不知怎么的总让人心跳加速,不是害怕就是心悸,好歹他也活了一把年纪了,怎的这般遭不住场面。

    “额……不用不用……”他身上的伤就是池鸢打的,他有多不舒服,池鸢必是心知肚明。

    “前辈不必担忧,顾修今日情况算是好的,我有奇药,待他喝下定能捡回半条命。”

    “那另外半条命呢?”

    池鸢转过脸笑得揶揄:“前辈傻了?再喝一次药不就捡回来了?”

    令狐谦霎时无语,和池鸢这般对坐着半句话都搭不上调,索性就起身告辞去自己屋子里喝酒了。

    且说姬无寐备茶去,一进灶房薄薰就闪现到他脸上讨要鸡吃,姬无寐双手一摊无奈道:“吃不成了,令狐前辈回来了,他可宝贝那些鸡呢,一会我去别家讨一只来,你再等一等。”

    “令狐前辈?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啊……”薄薰念叨着就走出了门,正巧撞见令狐谦从顾修那屋里出来,两人才打了一个照面,薄薰就追了上去:“啊,原来真是你啊,老头,你站住,上次的事还没找你算账呢!”

    令狐谦越走越快,见薄薰追的速度不慢,干脆施起轻功一下窜到了东屋里关上门。

    姬无寐跟出来见这一情形颇为奇怪,奇怪那个在他面前不可一世的令狐前辈为何突然变得这般畏畏缩缩了。

    “喂,老头,你给我出来,你敢挑事就别当缩头乌龟!”薄薰敲了会门不见令狐谦应答,干脆一脚踹开门大摇大摆地直闯而入。

    此刻,令狐谦正歪倒在榻上喝酒,见薄薰踹门进来也不惊讶,挥手道:“随意坐,小娃娃年纪轻轻作何脾气这般大。”

    薄薰可不与令狐谦好脸色,上去就抢过他的酒壶,“我作何脾气大,明明是你这老小子上来就找我打架,快说,你是不是那两个孙子的老大?”

    令狐谦推开薄薰探来抓他衣领的手,随后捋顺下巴的白须,将事情原委慢慢道来,“小娃娃误会了,老夫不过是输了赌约替人顶事罢了,不过……那俩小子也不是什么好种,公山彧……也没把他们当一回事,老夫要不是为了那坛酒,怎么可能干得出这掉份的事,更何况,老夫这般年纪和你一个女娃娃动手,说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和本姑娘动手怎么了,本姑娘还没使出真本事呢,别以为你那点斤两就能对付得了我。”

    “是是是……女娃娃你厉害,你家主人也厉害,老夫得罪不起行了吧,快……把酒还了,老夫身上还疼着呢,不喝酒可忍不得这疼。”

    薄薰见令狐谦服软便也顺坡下驴,“哼,算你识相,先不说得不得罪的,要想让我原谅你,那就让我在你院里抓一只鸡吃。”

    令狐谦肉疼的皱起了眉,他瞟了一眼薄薰手里的酒壶,又扭头瞟向窗外,不想姬无寐正蹲在门外偷听,两人视线相汇了一瞬,还不等令狐谦呵斥出声,姬无寐就脚底抹油的跑了。

    “好好……就许你一只鸡,再多就不可了,那是老夫辛苦养着换酒喝的,你要敢偷吃,老夫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找你算账……”

    薄薰将酒壶还给令狐谦,扭头就去院中抓鸡,临出门前还不忘嘲讽一句:“臭老头,真是小气,你不让我吃我偏吃,看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哼!”

    “嗬……你,你这小娃娃,你过来,你给我站住,咳咳……”令狐谦气急要追上去,但身上剑伤突然发作,他猛然蹲下身,捂着胸口痛得说不出话来。

    薄薰走到半路听见令狐谦发出的哼哼声,心下纳闷他为何不追来了,遂好奇折返回去,一进门就见令狐谦半躺在地痛苦呻.吟不止。

    “喂,老头,你怎么了?”薄薰凑过去,看见令狐谦白眉上凝结的霜气顿然明白了什么。

    令狐谦缓缓抬起头,见薄薰回来了,嗔怪地喝道:“小娃娃你回来作何,要偷老夫的鸡……哎呀,要偷就去偷,老夫……老夫……”

    “诶,你快别说了,我家主人的剑气可不是开玩笑的,你……那个,既借住在你家,我总不能见死不救……”薄薰说着就从袖口里扯出一片绿叶递到令狐谦面前,“你年纪太大,不像顾修能自行恢复,吃下这个,剑伤就能好。”

    令狐谦望着薄薰手里晶亮如翡翠的绿叶不解道:“女娃娃你别哄老夫,这是什么树叶,还能治内伤?”

    “好东西,你吃下就知道,放心没毒,毒死你我又捞不着好处。”

    见薄薰如此说,令狐谦将信将疑的接过绿叶,才一入口,那叶子就直接化气冲进了他咽喉,令狐谦还以为自己被噎住了,咳了半会也没吐出来什么。

    “……女娃娃这药好生奇怪,老夫竟尝不出味道。”

    “尝不出味道才是对的,你慢慢修养,我去抓鸡了啊~”

    看到伤重虚弱的令狐谦,薄薰突然想起了观山老怪,在被观山放在洞中水池养着的那些年,她经常见观山负伤归来,满面愁苦向她絮叨,这些上了年纪的凡人身上有一股子沧桑垂暮感,让她倍感熟悉,所以,她才情不自禁的动了恻隐之心。

    想想,最后离开洞府的之后,她还特意留了一片叶子给观山,也不知他看见了没有,依他岁数,下次见面也不知是生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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