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温泉行宫,东殿。

    太上皇在刺眼的光线中醒来,他翻了个身,伸手去捞躺在身下的女子。

    迷迷糊糊中,手指触摸到一片粘腻,他睁开眼——

    啊啊啊啊啊!!!!

    一声惨绝人寰的哭嚎冲破天际。

    殿门在哭嚎停止后打开,萧景衍背手跨过门槛,走进来。

    目似寒星,凛若霜雪。

    太上皇看看手上的鲜血,再看看左右两边的无头女尸,整个人抖成了筛子。

    萧景衍走到床正对面,在钱忠搬过来的椅子上坐下,好整以暇欣赏太上皇的表情。

    太上皇猛然抬头,瞪着他,目光像毒蛇的信子,“是你!”

    萧景衍摇头,“太上皇果然纵欲过度,精神失常,连自己杀人都忘了。”

    太上皇瞳孔震颤,狂怒威胁,“萧景衍,你敢这样对寡人!寡人可是你老子!你若不孝,看你这皇帝还能当多久?”

    “嘘——”萧景衍把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眸光森冷,“朕劝你少说两句,否则就要在天牢养老了。”

    太上皇看看满床的血泊,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怂哒哒的闭了嘴。

    他知道,萧景衍不是在危言耸听,他疯起来,比这还狠。

    萧景衍见太上皇放弃挣扎,利落起身,下令道,“太上皇长期疲累太甚,身体不堪承受,送入太长宫养病,无召不得出宫。”

    这是跟直接告诉天下太上皇纵欲过度有何区别?

    太上皇如丧考妣,烂泥一般瘫在地上。

    跟着陛下从太上皇的寝殿出来,小春子拼命捂住嘴不让自己呕出来。

    等皇帝进了御书房,他才到茅厕吐了个干净。

    他擦擦嘴,回到御书房门外,站在钱忠身边,哭丧着脸小声嘀咕,“干爹,儿子还是第一次见陛下这么狠。”

    平时陛下哪里需要动怒,眼神一动,底下的人就服服帖帖。

    这么大动干戈的对付一个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钱忠瞥了眼没见过世面的干儿子,“你那是没见过陛下以前,对于成王者,这点狠劲算什么?”

    小春子觉得自己刚才表达的可能有误,补充道,“儿子指的是,陛下一向冷静理智,这次对太上皇,好像有点...狠了。”

    钱忠一叹,“牵涉到那位,他就不冷静不理智了。”

    眼前浮现干爹口中“那位”的脸,小春子赞同的点点头。

    默了片刻,他忽而想到一件事,请示道,“今晨儿子看见雪禾姑娘下山了,要不要告诉陛下?”

    钱忠一跺脚,“你怎么不早说。”

    语毕,赶紧揪着他进去给陛下汇报。

    萧景衍平静听完,头也没抬,只淡淡道,“以后她的事不必给朕汇报,若再有昨日送东西的行为,一律按图谋不轨打发走。”

    小春子出来后问,“干爹,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钱忠拍了一下他的头,“能什么意思,想恢复理智和冷静呗。”

    *

    雪禾和常福天没透亮就下山,走到山脚的时候,天已大亮。

    山脚下有一个小院,院子不大,却玲珑别致。

    两间小屋前后种着果园菜园。一对头发灰白的老人正在给秋萝卜浇水。

    “大爷大娘,别浇水啦,马上要下大雪,赶紧把萝卜都拔了吧。”雪禾热情的冲他们道。

    又害怕老人忙不过来,算算时间来得及,她和常福帮着把萝卜都收了才挥手告辞。

    雪禾的封地在龙泉庄,进了庄子,她直接找到老庄主,老庄主生病卧床,现在管庄子的是他的儿子薛义。

    薛义是个高大健壮的年轻男子,虽然皮肤色深,长的倒是眉朗目清,给人很安全的感觉。

    看到雪禾,他愣了一下,“参见郡主。”

    说着身块硕大的男子屈膝就要下跪,常福一把拉住他,“我们姑娘不兴这个。”

    薛义站直,揉了揉眼睛,才招呼周围的人,“郡主来了。”

    嗡的一声,所有人都围过来,跪地就磕头,“参见郡主。”

    这么多人常福可拉不住。

    雪禾赶紧让大家起来,“以后可不许这样。”

    薛义搓着手道,“郡主就让大伙给您磕个头吧。”

    他们龙泉庄因为临近温泉行宫,历世历代都是皇家贵族的封地,被一任任领主盘剥后,庄里人穷的饭都吃不饱。

    自从雪禾成为领主后,按最低收税,他们才终于吃饱穿暖,手里还有余钱,从此干劲也足,田里的庄稼一年比一年种的好,手里的余钱就更多了。

    若不是雪禾五年没出宫,他们早就去给她磕头了。

    磕头起来才发现,郡主长得竟然跟仙女似的,心里暗暗嘀咕,这莫不是天上下凡的菩萨吧。

    雪禾没想到庄稼人这么直接,让大家起身后,认真说了此行的目的。

    大家对雪禾尊敬是尊敬,但若说凭她几句话就废大力气往地里铺秸秆,不太可能。

    常福也为雪禾捏了一把汗,来时他就劝告,这些邑户都是泥腿子,涉及到自身利益,可没那么听话,除非用领主的身份下命令。

    他们就俩人,强行下令说不定会发生冲突。

    一时双方就僵持住了。

    薛义看看天色,站上高台,冲庄里人道,“看天上的乌云,大雪寒潮很有可能是真的,我们先按郡主说的做,反正也没多少损失。”

    人群里七嘴八舌:“每年下雪前都是这个天色,也没见寒潮呀。”

    “对呀,再说了,怎么没损失?这一动工有多累先不说,秸秆都铺到地里,后面咱们烧火怎么办?”

    “对呀,对呀。”各种赞同的声音越来越高。

    常福听了害怕,悄悄对雪禾道,“姑娘,要不还是算了。”

    雪禾听完大家的议论,依然保持沉着的神色,对常福道,“你去把薛义叫过来。”

    薛义过来后,她心平气和道,“你去给大伙讲,让他们先把秸秆铺上,如果大雪寒潮没来,明年的税金我减少一成,弥补大伙白忙乎一场。”

    一成的税金可比这点秸秆值钱多了,众人纷纷赞同。

    常福没想到雪禾竟有如此快刀斩乱麻的魄力,赞赏的同时微微心酸,姑娘一心为邑户,他们心里却都有自己的小九九。

    这时薛义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但是若真有寒潮,郡主拯救了我们的田地,明年的税金可要加一成。”

    有人犹豫不想答应,明事理的人拍了他一把,“做人不能太贪心,只拿不吐。”

    一番哄闹讨论之后,所有人都赞成薛义的提议,还都立了字据。

    雪禾见事成,拿出舆图同薛义和几个主事人商讨秸秆运输路线。

    见她全无私心,还有备而来,方才几个大声质疑者羞愧的低下了头,雪禾却并未放在心上,鼓励大家齐心协力,赶在大雪降落之前盖好田苗。

    常福像是第一次认识雪禾,她平日虽然把六安苑管理的很好,可那毕竟只有几个老熟人,没想到面对一个庄子的陌生人,姑娘也大大方方的,颇有领主的气势。

    “姑娘真厉害。”等邑户散去各自行动后,常福悄悄夸赞。

    雪禾淡笑,可能人一旦有了明确的目标,会激发出潜能,若是以前,碍于招摇的长相和敏感的身份,她可不敢在这样的场合抛头露面。

    重活一回她看明白了,美丽或者出身都不是原罪,懦弱才是。

    她以后要继续克服一有事就躲起来的懦弱想法。

    薛义把所有人都安排好后,本想把雪禾送到农户家里歇息,雪禾摇摇头,“我跟你去田里看看,或许能帮上忙。”

    薛义眼睛瞪圆,眼前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女,说出用秸秆给田地保温的话就够违和了,现在还要去田里帮忙?

    他无异于听到了天方夜谭。

    常福朗声一笑,“庄主不必惊讶,姑娘非常了解如何给田地保温,在我们六安苑冬天的都能吃上新鲜的菜蔬。”

    薛义对眼前的女子不禁刮目相看,冬天的菜蔬,这要拿出去卖,能挣多少银子呀。

    雪禾看出他的心思,“今年来不及了,明年我告诉你们方法。”

    “那薛义先替大伙谢谢郡主。”薛义兴奋的满脸红光。

    说着就出了庄子,目之所及全是田地,薛义给雪禾介绍,“西边那一块是瑞王的封地,东边那一大片,有咱们两个大,是大长公主的封地。”

    雪禾见瑞王田里影影绰绰有人,看来萧桥把话带到了,而大长公主那边则毫无动静。

    雪禾想了想,对常福道,“听说大长公主的封地是驸马爷在管,你过去把寒潮的事给他说一声。”

    常福苦着脸,“咱自己这边都不信,驸马爷能信么?”

    雪禾淡笑,“你看瑞王不是信了?”

    其实有心之人都会发现,这几天的乌云很异常,可能会下暴雪,他们这些领主,当然是宁可信其有,反正干活的又不是他们。

    *

    温泉行宫。

    午膳时,萧见骊想帮太上皇说情,拉上萧桥一起去皇兄那里蹭饭。

    萧桥这种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最怕见萧景衍,无奈萧见骊不给他反抗的机会。

    宫人摆好食案,萧见骊和萧桥在下首入座。

    萧见骊偷偷瞥了一眼萧景衍,见他面色平和,想是气消了,刚开口唤了声“皇兄”,就听他冷冷道,“你若不是来吃饭的,就回自己屋去。”

    萧见骊赶紧闭嘴,一直到用膳完毕也没敢开口。

    萧桥倒吸一口冷气,像见到猫的耗子,缩紧身体,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用完膳,宫人刚收拾了碗碟,端着正要离去,一声闷雷炸在屋顶,石破天惊。

    霹雳哐啷,宫人手中的碗碟悉数掉在地上,不知道是震的还是吓的。

    “一群蠢货!惊扰了陛下,仔细你们的皮。”钱忠边骂边命人赶紧打扫,只是他的骂声大半都淹没在雷电声里。

    萧景衍走到窗前,看外面的滚滚乌云。

    萧见骊也起身,走到他的身后,萧桥磨磨蹭蹭的跟过来,弱弱的说了一句,“不会真的是雷打雪吧?”

    萧见骊疑惑,“什么雷打雪?”

    萧桥随口道,“我也是听雪禾姑娘说的。”

    一直岿然不动的萧景衍突然转身,幽深目光看向他,他浑身一抖,直觉自己必须得再说点什么,“嗯...雪禾姑娘还说这场雪会下的很大,雪后有寒潮,她还让我把这个消息告诉父王,还...还找我要了一张温泉山附近的舆图,嗯...嗯...别的就没什么了。”

    简直是搜肠刮肚把所有能说的都说了。

    萧景衍听完,冷漠的转回了头。

    萧见骊翻了个白眼,“她要舆图做什么?难不成还要去巡视她的封地呀?”

    窗外一道道闪电如同从天而降的银蛇,张牙舞爪,电光石火,很是可恐。

    萧见骊突然乐了,“呵,人作有天收,她最好是去了。”

    萧桥闻言脸色变白,“这么可怕的天气,我一个男子都腿软,她一个柔弱的女子,可千万不要出去呀。”

    话音刚落,就感到身边的空气突然变凝重,萧桥下意识看向萧景衍,只见他一动不动的看着天空,线条冷峻的下颚线绷的笔直,沉冷面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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