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而后。
当身心都沁润在湿漉漉的静谧中时，独属于江淮的潮密与寒凉扑面而来，在这瞬清冷里，僵固住的身躯像是喝饱水那般，缓缓舒展开来。
待这瞬惬意回传至大脑，独行其中的迟春景无声地笑了一笑，她伸手抚下，挂满晶莹水珠的大衣边角。
一抚手，毛茸茸的，那手感，像极了在抚摸一只香软的小猫咪。
行路过半，她这才敢回眸看去。
而身后，不过是一重又一叠的宛如油画般的寂寥冬景。向下看去，她看到铺满整间校园的朵朵黄叶，蜿蜒着，漫向远方；向上看去，她看见笔挺的枝干前端，正飘飘渺渺地挂满了看不见的透明雨丝。
她在昂首中，静静望向眼前这抹昏黄，继而，她闭上眼睛，轻轻呼吸着，可再也嗅不到那丝清甜的暗香。
她想，她再也不会去到那座城市。
又过了一段时间，也许是过了好久好久。哪个过日子的人，能清楚地记下时间的流逝呢？谁又敢，这样做呢？
现下，迟春景正挽着纪晴走在细密的春雨中。
“这个周日，话剧社有演出你要去看吗？好像是说，有人很期待你的到来哦……”纪晴问完，见迟春景握在手里的雨伞越举越高，她不禁搭手上去，将它拽了下来。
“啊？”感受到她的动作，迟春景懵懵看了回来，她下意识地将雨伞往纪晴那边斜了一斜。
“我没有淋到雨啦，只是你举得太高了。”纪晴边解释着，边揽过迟春景的胳膊，推着她往另一侧走。
“哦……”迟春景闻言，闷闷踢起一朵雨花。
她任纪晴挽着自己，重新走回主路上，她却低下头去，看脚边一闪而过的各色水光。
“我感觉……”看她垂神，纪晴担忧地问,“你最近，不太正常……”
“有吗？”
“有啊。”纪晴答完后，还认真地点了下头，“你看你之前，夜夜笙歌的，不是今天去看看那个学弟，就是明天去探探这个学长，但现在……”她含着笑的眼睛，轻轻眨了一眨。
“哎，也不是吧，我就是……最近，心情……有点烦而已……”迟春景忽地抬手，搭到纪晴肩上，“夜夜笙歌这个成语，好像不是这么用的吧。”
“是吗……”纪晴无辜地看了她一眼，好商好量地问道，“那么，你想换成哪一个呢？”
见她明澈地看着自己，迟春景无力招架，忙转移话题：“还好你带伞了，谁能想到出门时天气那么好，转眼就下雨了呢。”
“是呢。”
在她轻软的回应里，迟春景莫名耸了下肩。但当她意识到时，她忙抬起手，往肩头拍去，同时也在心底狠狠警告自己，不许学他耸肩！再学再打！
看好友如此，纪晴无声地笑了又笑，随之，轻轻问道：“那个谁，还没加你好友啊？”
“没有！”听好友提及此人，迟春景愤然将脚边石子踹出数米远。
“我能……”见好友愤懑，纪晴抚上她的后背，缓缓拍了一拍，“冒昧地问一下吗？ ”
“说。”
“你为什么……非要，等他来加你呢？其实，你也可以先加他的啊。”
“不可能，想都别想！”迟春景扬声嚷完，自觉反应过大，忙心虚地补了一句，“主要是，没必要！”
“好。”纪晴软下声来，又往好友腰间拍去，似是想起什么，她转脸晃了晃迟春景的衣袖，好奇地说，“那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
“……”迟春景一向拿好友没有办法，虽心知她是有意开解自己，但还是哼声道，“说……”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退群呢。”
“……”
迟春景闻言，紧闭双唇，片刻后，她咬着牙地抬手按向太阳穴，几番挣扎间，她忽然想起一人，便轻叹道：“哎呀，我现在，真是，来越好奇了。你说，你的那个‘天气预报员’……嗯？不错，不错，他还……挺有胆量的嘛。”
“……”
瞬时，便见纪晴安静下来。
如此，两人沉默着来到常去的小餐馆。
送餐阿姨见两人闷不吭声坐在餐位上，忍不住调侃道：“怎么了，你们俩今天心情不好啊？怎么都不聊天了呀？”
“没有呀。”迟春景应下声后，扬首冲纪晴挑眉一笑，转而，又往她下颌摸去，随即，收下手去，接过送餐阿姨递来的餐盘，“我们来的路上，聊得可热闹了，只是聊到一半，她不小心……”
见纪晴投来瞪人视线，迟春景忙压下声地冲她笑了又笑。
阿姨看两人在莫名间笑闹起来，她不解地摇了摇头，转脸，有客上门，她忙乐乐呵呵地迎了上去。
待阿姨走远，纪晴在默然间看了迟春景一眼又一眼。
“哎呀……”迟春景正欲辩解时，想也没想地耸下肩来，旋即便看她空着的左手啪嗒一声朝着右臂拍去。
纪晴见状，再也忍不住，她半掩着下颌，抿着唇角，咯咯笑出声来。
如此，迟春景更为恼怒地朝着臂膀猛然拍去，瞬间，痛得她皱起眉来，看纪晴笑得更欢了，她只得威胁道：“你再笑，我就趁你哪天不注意，给你的天气预报员发续订短信！”
登时，便看纪晴面色沉静地端坐起来。缓下一刻，她抬手，夹起一块辣子鸡丁，低低往嘴里送去。
“哼！”见她又不说话了，迟春景大声地哼了又哼。
“……”
纪晴在不绝于耳的重重哼音里，慢慢将眼前长发往耳后拨去，等她固执地夹起一粒花生米后，她抬起头来，淡笑着问。
“你又哼唧什么？”
“谁让你不理我的。”
“哦。”她缓缓点下头来，一顿一顿咀嚼着，随之，嘎吱嘎吱的声响瞬间从口腔内部曼延出来。
“好吧……”迟春景轻叹着，妥协性地呼出一声气来，“反正，我就是觉得，他要是喜欢我，就会联系我；如果没有联系，那就代表着，他其实并没有他表现出来得那么喜欢。”她一股脑地将积郁在心中的揣测说出口后，整个人也松泛下来。
只看她扬手夹起排骨年糕，开心地往嘴边送去。
“这样啊……”纪晴闻言，若有所思地搁下木筷，端起茶水，小口地喝了起来，“可是，‘喜欢’，不是双向的吗？是要有互动的吧。”
在这瞬清甜的音色里，迟春景毫不意外地被含在嘴里的排骨卡住，愣怔片刻，她艰难地闭上嘴巴，回望着对面——那双既洞悉又天真的眼眸，她深深地吸了口气。
“我现在，是钦佩他，也敬仰他！”
见好友再次打趣，纪晴搁下水杯，看向红通通的菜品，蓦地，她摇了摇头，她斟酌着，缓缓道出结论。
“其实。我和他，是真的没有可能的，‘我们’，我是指，我……我和他，相差……太多。”
待她艰难说完，却见迟春景欢喜地晃着脑袋说：“所以，你不回他消息。”
“……”
纪晴屏息，无声地在心里哼了一哼，她垂手夹起年糕，幽幽看了迟春景一眼：“你再这样，以后出勤……”
“哎呀，别嘛，好啦，好啦，我不打断你了，你快继续说嘛。”迟春景闻声，忙将辣子鸡推至纪晴面前，又殷勤地帮她添满茶水。
“反正吧，我是觉得，很多时候人和人的关系都是一程一程的，能够遇见一瞬，就已经是幸运了。”纪晴正色说道这，忽地淡淡笑了笑，“所以，在相处的时候，要认真对待……别人的付出。这样，才能好好的接收和回馈。我觉得，如此，也就没有后悔或是妄想了。”
“那，然后呢。”迟春景却执着地探寻起来。
“然后，也确实没有后悔过。”纪晴说完，还诚恳地点了两下头，“生活嘛，它其实就是这样，一天天的过，更何况大家都很忙的，即便有时间念念不忘，也早被看不见和摸不着打败了。”
“哎……这生活……”迟春景半晃着脑袋，忽地叹出一口气来，又垂手丢下一块骨头，“可真是太他喵的太令人痛苦了。”
“那当然了，要是太快乐了，谁又愿意离开呢。”
迟春景闻言，蓦然僵立在餐桌前。她知道好友的意思是在于轮回，可眼前却浮现出那副了无生趣的精致面孔。
“怎么了？”纪晴忽问。
“没怎么。”迟春景垂眸夹起一块年糕，半举在嘴边，想了想说，“就是……觉得太可惜了。哦，不是你可惜，是他可惜。可惜，他错过你了。”
“……”
彼时，纪晴正忙着在大堆辣椒里翻找小小鸡丁，见好友怅然，只浅浅耸下肩，语音未变地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任君……自可持。你也一样，林子那么大，终有一棵树，在等你发现它。”她说到这的时候，依旧低垂着眉眼，细细翻找，仿若无牵无挂的模样。
“哎……”
“你哎得我，都找不到肉了。”她极轻地叹出声来。
“你能不能……”她终是不忍调侃，“不耸肩！”
“……”
“你要是想哭，可以假装被辣晕了，然后，哭出来。”迟春景欠身递给纪晴一张柔软的面纸。
“倒也不必。”她抬手接了过来。
“我能八卦一下吗？”看她伤心，迟春景忍不住探身摸了一摸她伏在菜品前的软萌脑袋。
“什么？”隐约，她吸下一瞬气音。
“你有，给自己，留下一丝……”
“妄想，吗？”纪晴抬眼，木木地摇了下头，“没有。我当时……反正，我最后还祝他早生贵子来着呢。我想，我这，应该……算是好聚好散吧。”
“……”迟春景闻言，登时，不可置信地扬起眉来。
“你看我干嘛？”
“你可真大气。”
“怎么？你凶他了。”
“也……没有吧……”迟春景忽然烦躁地点了下指尖，“算了，不提了。再说吧……啊呀，菜都要凉了。”
继而。
两人和着无言，吃完又一餐的平静晚饭。在暮色中，手挽着手，慢慢走在灯影黯然的小路上。
最终，折返于日复一日的生活里。
走进细雨中，被凌冽的春风密密包裹住时。迟春景看着浮现在马路尽头——那摊闪动着微弱光芒的橙色落影，蓦然地想，小时候以为，三年五载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
毕竟在那六年时光里，每一个刚入校的小不点儿都慢慢能成长为大人模样……哪怕是进入初中高中后，也没觉得一个又一个的三年光阴，如白驹过隙，短暂到只留回响。于是，循环往复。等醒过神来，意识到人是要活到百岁时，才惊觉三年五载，确是一瞬。
而往后，这黯哑又漫长的一瞬，只多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