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

    李春若闻声转顾林禅,随后起身,一面后退着步,一面揭谜般缓声:“谁来找沈公子呢……呀!吴郎中。”

    三字一出,李春若已与院中吴景瑭互相见礼。

    小吴郎中……

    林禅循着小姐眼尾余波,裙角衣影,一步一步,目见屋外,到得院中。

    她甫一露面,吴景瑭目光即移来。见她隔些距离竟也客气礼见,眸中现出一丝奇怪不解,很快即被一种“不出我所料”的果然替代。

    小吴郎中的眼神,让林禅不由猜想她行为不妥之处……

    “沈公子身体不适,”李春若这时开口,“偏我们一时脱不出时间精力,无意中得知郎中诊于近旁,这才唤过厉青去请。还望郎中劝得沈公子躺榻休息,有需抓煎事宜可交与厉青帮劳。”

    言语间仿佛不露痕迹,又似明戳暗示着林禅。吴景瑭听言,瞥过一眼照躺不误的沈愈及默立一旁的林禅,作有礼点首:“烦扰李姑娘了,不过府中常备药汤,我顾他回去最便,不好再多添劳扰。”

    “郎中客气。”

    礼节分寸一番来往,吴景瑭转换了脸面低瞅着地上的人。沈愈双臂做枕,迎着院晴懒睁惺忪眼目。

    眼前场景,令林禅想起沈府一幕,不过与两三日前大不同的是小吴郎中几未费唇舌。

    “起来吧!”

    吴景瑭语气忍耐,像是压抑踹人的冲动。

    沈愈眯着眼,一言也无地抬起一臂。吴景瑭立翻一个白眼,片刻,拽他起身。

    “李姑娘厉青乌黑……”沈愈一面数说,一面大步出小院,挥挥手,“告辞!”

    “……”吴景瑭见状一脑门子无语,他维持端正身姿颔首礼退,转身之际向林禅挤来无奈一眼。

    李春若含笑转顾林禅。

    林禅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沈愈连蹿没影儿的乌黑都提了,却着恼一般看也不看她?待听得院门人影闪消处飘来的一点话音,方明白了几分。

    “你烧糊涂了吧?!”小吴郎中的声音,“热臭脾气!你和林禅闹些什么别扭?还装样不理人,你看人以后……”

    厉青将院门一关,自出去寻猫儿了。

    小院里一时只余主仆二人。

    李春若静目抬望:“今日阳光这样好……”

    林禅看着晴光下绒绒面庞,撇过周遭一切,沐于明媚下的小姐令她恍如置身府中庭院。小姐极爱花草阳光,比起家中四时皆有赏,此处几树零花;比起设雅香致的旧日房榻,这里一室空简。但小姐总是乐于生活的,不论是方方植种下的春月萌芽,还是新新换上的颜色帐纱。

    “家中最后一夜,”李春若平目静言,“恍睡间仿佛身临寒冬,孤躺漫天雪地,冰冷冻骨。我睁开眼,看见雪夜下身畔的你……我想这一定是梦,不然如何下刻梦醒,春暖温榻,你仍如睡前一般陪在身旁。”

    那一夜,林禅始终记忆不清,此时也只模糊想起小姐所提及。

    “那时我只知困倦,料不得幻梦是真,再次睁开眼,陌生而熟悉的寒冬大地,竟是我生长的青田乡,整整六十载光阴,一宿回退。”

    李春若看向林禅:“最初我以为离奇之中只我独身一人,知晓你的存在时,我才真正意识到相隔数十年的孟浮周与我们,在那一夜,发生了怎样无法解释的神奇际遇……原来,雪夜榻旁我们都曾真实的见过你。”

    林禅蹙了眉头。

    我们?

    她试着理清疑绪:“幻梦是真……大雪夜……如果不是梦,小姐来这里之前怎会见到我?‘我们’是谁……孟浮周?都真实的见过我又是何意?”

    思绪几转,林禅静思默想:“难道小姐曾与我一样,只是……只是到了孟浮周身上?!那个雪夜,是今后要经历的吗?孟浮周是在这日死去的吗?我也在……小姐看到了我,孟浮周呢,她也看见了我吗?”

    林禅一下顿声,为脑中的猜想而感惊诧:“雪夜小姐看见了我,而房间榻上孟浮周……也因此看见了我?”

    林禅不住回忆,试图从模糊中寻出一些与孟浮周有关的只言片景,然而不等她绞想出一二,一个更大的被忽视的疑惑,倏地反应上心头。

    小姐怎会知晓孟浮周所见?

    如果这一夜的孟浮周已经……

    小姐不可能见过她!

    如此将心中疑惑问出。林禅自顾猜说了许多,还是猜不清楚,方觉愈渐明晰,转念又感凌乱。

    李春若瞧着面前的小丫头懊恼又迷糊的表情,“噗”一声笑了,夸道:“你说得很好啊!再多想一想,说不定都不用我与你说,你自己便猜想到了。”

    林禅摇头:“还是小姐与我说。”

    “你呀!”李春若笑嗔一声,顿了片刻,才接又开口,“你既亲历过此番离奇,想来若我与你说……”李春若抬指一点额首,“这里,不知为何突然有了另一人的记忆,而这个人,就是孟浮周。”

    “你应该不会觉得,你家小姐是在胡言乱语吧?”

    林禅有些懵,摇了摇头。

    有了……

    孟浮周的记忆?!

    她当然不会认为小姐胡言乱语,只是解惑一瞬,仍不可避免的产生些许难以置信以及惊叹离奇下的诧异愣神。

    一直以来,因她们之间存有数月的人事变化,因她自身的存在,她自然而然地认为小姐的先知是源于此,从未想过会有旁人记忆一层。若是这般,那之前的疑惑也能……

    李春若忽而佯叹一声。

    林禅听见,赶紧出声表明:“不会不会,我相信小姐。”

    “这便是,”李春若笑向林禅,“非亲历,不能信;非同遇,不可言。”

    林禅突然发现小姐一向明媚的笑意里,不知何时,竟也添上了几分原不该有的哀愁与苦忧……

    “小姐。”林禅轻唤。

    “嗯?”

    “我们能回去吗?”

    “当然,”李春若笃声,抬手拭去林禅颊面灰污,“这可是你与我说的。”

    她自己吗?

    林禅第一次生出陌生之感,仿佛小姐口中的“她”并不是真正的她,而是另一个全然不识之人。她真想眨眼便过到今时今日,去回看此时此刻的茫然与虚幻。

    “你总是担心,”小姐的声音将林禅从迷来茫去中拉出,“会因自己而改变他人命运,因此即使明知诸般所遇,也尽可能不让自己预知,不再以任何方式提醒。可是要破此困境,至少有一件事情,是你必须要知晓的。”

    既与孟浮周生死紧密,想来必与此有关了。

    “我明白。”林禅道,“我要怎么做才能既不改变他人命运,又能解自身困境?如若死生难改,那么死之时刻就可以吗?若是如此,是否也是对孟浮周命运的改变?”

    她没有经历过这一切……

    站在这里,心底只觉空落。

    “一点儿不改吗?”

    李春若沉默良久,轻声问。随后不等林禅言,便自接道:“做不到的,灵禅。你我的存在即意味着改变。早一些,晚一些,那一夜于孟浮周,皆是脱不开的命数;于我们,却是必须更改的生路。正因此事真因你我而改,所以除此之外,其余皆要顺应天意,绝不干涉。”

    林禅感触于耳边平静声调里的隐隐无奈与果断,抬眼看时,小姐恰从虚空处移回目光,转而向她:“眼下已成结果,只要你顺人事发展,不心软,不期改,十二月四,便可回。还记得那张留有你笔迹的字条吗?哪怕微小,也险些招致颠覆,这也正是你不再留任何提示的原因。今日我也只透露一事,只因此事至为关键,若不与你说明,只怕你难猜难料且易有性命之忧。”

    字条……

    林禅怔怔然,两字激起的浪花一冲当前,迎面拍来。风雪夜里蜷皱的言语印迹,理所当然成了她的行动依靠。倘若没有行行笔墨,那般境况里的她将会如何做?会答应孟浮周吗?或许会,会提出带走阿轻并要霍兰桉劫走吗?会伤于江绾院里而来到这儿吗?

    如果引发的结果无法预料,那么自己又为何要冒险写就一纸字条?

    李春若拉起林禅左手,垂眸看了片刻,温声:“于我们而言已是结果,你却还需经历,灵禅,若换了我,也不会比你做得更好了。”

    林禅抬目望着小姐:“孟浮周……是因何而死?”

    “无法改变的死亡,”李春若哀叹一声,“岂是孟浮周一人……”

    …………

    院门缓缓由外推开,老旧木板闷闷拖出吱呀声。一瘦小身影抬步跨进,林禅杵立原地,干睁着眼望人走近。来人一手抱着黑绒绒一团,另一手拎着一物盒,将至近前,他怀中的黑影忽而一跳,“喵”的一声,林禅裙下即觉有物挨蹭轻踩,她低首瞧看……

    “在哪儿寻着的?”李春若弯腰抱起雪十三,笑意转顾一人,“呀!瞧瞧,还不快去洗洗你的小花脸。”

    厉青听言将手中拎物搁放院中小桌,便立跑去寻水。

    李春若从厉青处转首:“灵禅,替我谢过沈公子。”

    “?”林禅魂神尚远,闻言疑惑愣目。

    李春若向院桌示意。林禅随目光看去,是厉青才刚拎回的三层食盒。

    “灵禅。”

    林禅方要应声,便听小姐似有叹息:“我还能这样唤你很久呢!余下的时间,与沈公子一起吧!”

    在小姐的目光里,林禅糊里糊涂向院门处移着步子。小姐所言乍听之下令人不解懵神,可稍加思想,好像也不难明白,只是她的思绪已然满撑,懂又非懂。

    出门前,林禅停步回望——

    暂且寂寥的小院里,小姐抱着雪十三,身边挨着满面水气的厉青。

    目光相对,生出熟悉的明媚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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