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锦棠十二岁那年失踪，一年后夫妻两受不了失去女儿的痛苦，在福利院收养了那时候已经九岁的程宁，那时候程宁还不叫程宁。

    九岁，对于收养年纪来说已经很大了，她都没指望自己会被收养，没想到却被程家夫妻看中收养进了程家。

    程宁也有自知之明，他之所以能被程家夫妇收养，多亏了她和程锦棠有几分相似的容貌。养母最疼她的时候大概就是喝醉了思念程锦棠的时候，她会紧紧抱着程宁，把她当成程锦棠，细数她小时候的事，还会宝贝宝贝叫她。

    所以她虽从未见过程锦棠，却对程锦棠从小到大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程宁清楚她只是程家夫妻因为思念女儿才收养的替代品，她也知道养父母从未放弃过寻找程锦棠。

    程宁心情复杂，不过面上却还是笑道：“这是好事啊，这些年你们那么想念姐姐，现在终于找到她了。”

    程宁话落，就听到帮佣说道：“江先生过来了。”

    能被叫江先生的那就只有江贺了，程宁心中微沉，江贺突然来程家大概也是听到程锦棠被找到的消息。

    江贺比程宁大了五岁，现在是江家长和汽车集团的掌门人，如果说乔雅雅家和周承宇家跟程家称得上关系好的话，那么江家和程家就算得上是世交了。

    程家和江家也一直有合作，程家是搞制造业的，江家做汽车，刚好是彼此需要的关系。而现在程家的智慧能源产业也能应用到了江家新推出的新能源汽车上，人情往来上两家交情不浅，公司层面两家也互惠互利。

    所以江贺来程家，程家一家自然都热情迎接，打完招呼各自坐下，江贺直接问道：“我听说程叔叔找到棠棠了？”

    氛围变得更奇怪，程淮康下意识看了程宁一眼，江贺和程宁的关系虽然两人都没有明确表态，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走得近。

    “找到了。”程淮康说道。

    此刻程宁和养母杨婉坐一边，养母一直在哭，程宁搂着她的背安慰他，江贺和程祈年程淮康坐在对面，程宁正好对着江贺，所以江贺的表情和反应她都看得清楚。

    在得到肯定答复之后，她看到他放在腿上的双手下意识握紧。

    这些家族培养的继承人，早就历练出了遇事从容不迫临危不乱喜怒不形于色，江贺也不例外。不过不同于程祈年习惯用温文尔雅和笑脸来掩盖情绪，江贺却常常不苟言笑，再加上他立体和略显锋利的五官，让这张不苟言笑的脸看上去越发有一种不容靠近的冰冷。

    程宁和江贺认识这么多年，他的情绪一直很稳，唯一一次江贺发火是那次程宁不小心弄倒了江贺的水晶球，水晶球没碎，不过底座缺了一角，江贺却为此大发雷霆。

    那也是她第一次看到江贺失控。后来她才知道那水晶球是程锦棠送的。

    程锦棠和江贺很小就认识，江贺年幼时遭到绑架，因为江家报了警，绑匪为了泄愤砍掉了年幼的江贺一条腿。

    从那时起江贺便成了一个缺少右边小腿的残疾人，年少的江贺因为失去了一条小腿变得孤僻乖戾，善良又活泼的程锦棠却常常陪伴在他身边，一天又一天陪他度过了最难熬的年少时光。

    程锦棠是他的光明是他的救赎。

    这些当然不是江贺告诉她的，江贺从不会跟她提程锦棠的事，或者说江贺连话都很少和她说。江贺不说，可是身边多的是想嘲笑她奚落她的人来告诉她真相。

    真以为江贺对你有意思啊，你不过是程锦棠的替身。

    你要不是跟程锦棠有几分相似，你觉得江贺会多看你一眼吗？

    程宁常常能听到这些话。

    不过，江贺虽是残疾，可不管是他坚定的心性还是他出色的个人能力，都远远超过了四肢健全的正常人，这就是为什么江家子嗣众多内斗复杂，他还是被江老爷子选作江家长和汽车集团的继承人。

    临危不乱心念坚定的江贺，能让他紧张到握紧双手，足以说明这个消息给他的冲击。

    “她……什么时候回家？”

    这话是江贺问的，因为对这个人太熟悉了，程宁甚至能听出他语气中轻微的颤音。

    程淮康道：“在安排了，大概过两天就能把她接回来。”

    江贺并没有在程家呆多久，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后便告辞离开。他是个大忙人程家人也没强留他，程宁负责送他出门。

    程宁心情有些沉重，有很多话想问江贺，却又怕得到的答案让自己难受。江贺也没说话，他本就是沉默寡言的性格，两人默默出门。走了几步江贺却突然顿住，程宁向他看去，就见他微弓着身体一手紧紧扶着大腿，即便他极力克制，可绷紧的神色和泛了白的唇依旧出卖了他，他看上去很难受。

    程宁大概猜到，她扶住他问道：“发炎了？”

    江贺常年佩戴假肢穿着长裤，表面看着跟正常人没有不同，可毕竟不是正常人，假肢戴久了，连接处偶尔会发炎。江贺的助理就在不远，见状急忙跑上前，程宁便和助理一左一右将他抚上车。

    程宁在江贺旁边坐下，司机也没着急发动车离开。程宁将江贺的裤腿撩起来帮他把假肢取下，连接处红肿了一圈已泛了浅浅的紫。

    “肿成这样了怎么不坐轮椅？”

    江贺没回答，他靠在座椅上微阖着眼睛，似乎还有些难受。

    “之前是坐轮椅的，不过出门前江先生坚持要戴假肢。”坐在前座的助理解释了一句。

    程宁明白了，和程锦棠有关的事情，对于江贺来说都很重要，那肯定是需要体面出现的。

    程宁手法娴熟帮他按摩，江贺也没抗拒，似乎早已习惯。

    “程锦棠要回来了，你很开心吧？”程宁问道，问得漫不经心，仿若闲聊。

    江贺依旧没回答，程宁向他看去，他保持着靠坐在座椅的姿势阖着眼。此刻他脑袋后仰，脸部和下颌的线条越发清晰，像一条流畅而极富美感的工笔画，那凸出的喉结是着重下笔，略显锋利，却又莫名性感。

    程宁回来前就带了些火气，只是被她压抑得很好。程锦棠就快回来，江贺异常的表现，她不想承认自己的惶恐不安，可是现在的心情就是复杂，难以形容的复杂。

    就好像在故意跟谁作对，又或者只是想单纯发泄，她骤然坐上江贺的腿，重心找得很好，并没有压向他关节处，却因此和他靠得很近。

    冰冷的车厢中一瞬间变得暧昧，江贺那微阖的眼睛终于慢慢睁开，倒是没有第一时间推开她，只是用眼睛询问。

    助理反应快，非常知趣下车等着，车里一时就剩了两人。程宁勾着他的脖子微低头要去亲他的唇，江贺下意识避开。

    程宁心中更是难受，脸上却笑了，“很久没亲过了，你不想吗？”

    “没兴趣。”他冷淡说道。

    “是吗？”

    程宁笑意更甚，她直接伸手解他的衬衣纽扣，江贺并没有阻止她的动作，看她的眼神却带着警告。

    一般来说懂事如程宁，看到他这样的眼神会见好就收，可她不知道是在和谁赌气，想要挣个什么，她就那么笑吟吟顶着他警告的视线，将他的衬衣纽扣一颗颗解开，而后手放到了他的皮带扣子上。

    江贺终于有了动作，他扣着她的手，动作非常不客气又带着几分冷漠将她推到一边，真皮沙发柔软，摔在上面倒也不痛。

    可他的动作却让她心底越发委屈。

    江贺把她解开的皮带扣好，又将纽扣一颗颗扣上。

    看着他的动作程宁笑得嘲讽，她挑了挑眉头说道：“我们做得还少吗？又不是没在车上做过，怎么一副要给谁守贞洁的样子？”

    是在嘲讽他，也在提醒他。

    江贺看了她一眼，很难想象那个乖巧温顺的程家养女会说出这些话，不过江贺早已习惯这个女人乖巧外表下藏着的另一面。

    “下去。”

    他干净利落丢下这两个字，是在下逐客令。

    程宁倒也没有那么厚脸皮，她下了车，等在一旁的助理见状这才重新上了车，在车窗关上前程宁冲他道：“江贺，你还记得我说的吗？如果哪一天你让我的心彻底冷了，我就再也不会见你了。”

    “我的答案和那时一样。”

    江贺说这句话时甚至都没看她一眼，车窗关上，车子调了个头渐渐开远，黑色的冰冷金属光泽没有一点温度，干脆离开的动作也不带半点柔情。

    就跟江贺的人一样。

    “我的答案和那时一样。”

    什么答案呢，她当然记得。

    他说：“怎么选择是你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