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黄粱(五)

    梦中的身体全权由她主宰,不会悖逆她的心意。因此只要她想,在手上微微施力,立时便可将后来名震天下的仙尊扼杀在这不知名木屋中。

    孔嘉勉强抬起唇角,做出一个笑容来,却发现实在为难。

    ——在她内心深处,果然还是含着怨气的吧。

    为何系统偏偏选中了她来到这个陌生凶残的世界,为何非要她去当旁人生命里的配角?她只是一介等着毕业的普通大学生,将来生活可能乏味庸常,但会平静安谧,没有无休无止的见血与生杀。

    从一开始,她就欺骗了自己的心。其实她根本一直在害怕,害怕自己永远也回不去原本的世界,乘坐的飞机永远无法落地。

    她想家了,很想很想。

    虎口恰好落在时渊喉结处,如脆弱果核滚动在掌心。杀了他,是否杀了他就能直接破局,杀了他就不必再管劳什子系统任务。

    杀了他,她就能回家。

    孔嘉缓缓加重了指腹力度,昏睡中的时渊眉间成川,勉力挣扎时头偏向一侧,露出右耳后的脖颈。那里有一枚小小的四叶印,作者从未在文中提到过,孔嘉却认出了它。

    在第一本小说中,白月光时渊也有这样一处印记,曾被浓墨重彩地描述。

    是巧合,抑或另有隐情?

    青筋还在起伏,似浑然不知正经历重大危机。但经此番打岔,孔嘉原本就浅薄的杀意如潮水般退去,她起身将时渊手里的却苍剑取出,扔去房屋对面角落。

    算了,放过你。

    ……

    她在岔路徘徊,终究还是选择了系统为她提供的那条道路。

    在梦境中度过的日子,即使孔嘉以清醒之身入梦,依旧光怪陆离。一切像被按下加速键,辘辘碾过,没有留下太多痕迹。

    是日天光明澈,丽日当空,时渊坐在木屋外,日色在他浅淡的衣衫上镀一层澄澄金光。

    衣服下摆破了洞,二人现存修为都远远不到能凭空修复的地步,孔嘉看不过眼,摸出一盒针线扔给时渊。

    时渊接住,竟也乖乖补裰起来。

    瞧着他这万年不变的白衣,孔嘉忽而有些奇怪:“你为何不着青衫?”

    时渊不解:“道友钟爱青衫?只是在下孝期未过,按理当服白。”

    “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孔嘉困扰地揉了揉太阳穴,相处愈久,愈会意识到百年光阴给时渊带来的影响。这个少年虽同样寡言疏阔,但和凛冽无情的青年时渊判若两人。

    “话说回来,你预备何时杀去魔界?”孔嘉旧话重提。

    时渊穿线的手停住,轻声道:“我已杀了足够多的魔兽,再大的罪孽也当涤净了,何必再赶尽杀绝?”

    仙尊时渊在太虚宗素有执律无情的声名,可年少的他此刻却在口口声声道:何必赶尽杀绝。

    少年,岁月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总不能在这玉鸫谷中耗一辈子。”

    “原来这叫玉鸫谷吗,好名字。”

    时渊还有心思夸赞地名,可孔嘉没这个闲心,他一日不出此谷,梦境一日不破,她的任务还如何完成?

    “或许吧,”察觉到孔嘉面露不豫,时渊又道,“倘使叨扰了道友,我立刻离开。”

    说罢作势要起身。

    “算了算了。”孔嘉一把按住他肩膀,“就你这身子骨能走去哪里?先将养着罢。”

    冲动的杀意只涌现在那一日,冷静后,孔嘉最终还是决定在梦境中好好护住时渊。

    “你方才说的涤净罪孽是何意?”

    传闻里的时渊形象高洁无双,为救黎民苦难,殒身不恤。即使这个世界冷血又慕强,却仍像俗世凡人一样,喜爱传颂顺美匡恶的英雄故事。仙界一时将时渊捧至风头无两的地位,有他在太虚宗一日,仙界诸宗便永远占据着道德高地,睥睨魔界众修。

    搞半天,原来时渊杀魔兽不是自愿的?她还真信了太虚宗诸人的鬼话,以为他纯粹学雷锋做好事呢。

    却不想这段话又将时渊问沉默了。

    “算了算了不说也可……”

    “不是。”时渊否认,“只算不得光彩,徒惹人发笑。”

    拗不过孔嘉求知若渴的清澈大学生目光,时渊一边生疏地在衣摆间穿补,一边讲述了他为何下山入人界,杀去无数魔兽的故事。

    ——原是来自血脉的罪孽。

    他的父亲是这一场兽乱的帮凶,无尽枉死的生命盘旋在他进阶的劫云之上,修为停滞、心境倒退,他必须偿还。

    说此话时,金乌躲去树冠的身后,透过葱郁的枝梢筛下金玉似的光斑。孔嘉无暇去想这究竟是丁达尔效应还是小孔成像,时渊的脸便藏在这跃动的光影之中,忽明忽暗。

    “你父亲是谁?”

    “……虞黎皇帝,陆定川。”

    孔嘉没有看错,时渊提及他的父亲时,神态里有一闪而逝的嘲讽与鄙夷。

    老掉牙的父债子偿,原著里从未提及过这一段,哪怕是原身的记忆里,也没有留下丝毫关于时渊是陆姓皇室中人的记忆。

    孔家是虞黎王朝的开国功臣,陆定川许以重利,邀下那位早已登仙的孔家老祖重新入世,辅佐他打下前朝的江山。承诺是孔氏将世代与王室通婚,永锡重器,共同分享人界至尊无上的皇权。

    修士不得干涉人界因果,孔家老祖甘愿牺牲自己的修仙之途,为子孙后代换取富贵绵长。可天底下从不会有人品尝过权力的美妙后,还甘心与旁人分享。

    孔祖在虞黎王朝开国十二年羽化,寿命远低于同辈的修士。

    而从孔嘉的婚事所受待遇来看,他以身试险所换来的帝王承诺,其实际效用早已式微。

    被掩藏在史卷之下的真相,某种意义上,掩藏的行为即是一种对真相的揭露。

    孔嘉不会傻乎乎去问时渊为何你不姓陆这种问题。

    ……

    待他身体转好后,孔嘉开始无情地使用时渊这一劳动力。

    修为尚未恢复,无法使用术法,但还有那一力气能派上用场。时渊似乎自知寄人篱下,让他做什么便做,并没有端着架子,这一点姑且还称得上令人满意。

    “这!这!快点儿,再不回身鱼就要跑啦!”

    孔嘉站在岸边大青石上,手捏一根狗尾巴草指挥时渊捉鱼。

    时渊束发挽袖,换下白袍,身着木屋里的青色短打(孔嘉也不明白这里为何会刚好有合他身量的衣物),闻言匆匆转身,探手一捉,却惊得游鱼乱窜,尾巴在水面上拍起阵阵水幕,把捉鱼人淋得透湿。

    沾水的衣物贴住少年的身体,勾出挺拔身段,薄薄肌肉贴住脊骨,大病初愈,免不了显得单薄,却并不过分消瘦。

    孔嘉右手轻托下颌,眼神肆无忌惮地打量男色:唔,虽然目前已经很难再拿他代餐白月光,但作为小零食来看,还算可口。

    她四处飘忽的视线像茸茸草地上生出的芒尖,扎在时渊背上,他立在原地将烘干诀掐了又掐,碍于灵力空虚,最终失败。

    于是恼羞成怒地弯下身子,专心去对付河里仍在惊慌逃窜的鱼。

    这回一击即中,时渊抓住鱼的一头一尾,涉水上岸,闷不做声地用却苍剑给鱼开膛破肚。

    孔嘉跳下石块,凑近了观察他神情:“咋啦?生气了?”

    时渊不响。

    “不就是多看你几眼吗?看了又不少块肉。”

    时渊忍无可忍,将用于佐餐的野果塞进孔嘉嘴中,回头继续处理河鱼,脸色却比天边的落霞还要绮艳。

    孔嘉捧腹躺倒,笑得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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