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谁先觉(四)

    掌门把孔嘉带到远离坤定峰的僻静处,还不忘在周遭设起隔绝窥探的屏障。

    交易内容是,孔嘉告诉他梦境始末,而褚还秋作为回报,同样回答她一个问题,并补葺灵力的丹药一瓶。

    “……不过是看到了些百年前魔兽之乱的旧事。”

    孔嘉挑拣着能说的说,将细节一应省去,只道自己作为旁观者见到了少年时渊,得知他与魔主间有旧怨,是才拔剑入世。

    褚还秋讽笑道:“小女娃,休拿些皮毛来糊弄老夫,那年云墟大试,正是经我手选拔,旁人不知时渊在人界的身世,但老夫自然知道他为何入世。倘使要交换我所知晓的问题,这个故事,恐怕还不够格啊。”

    “在那段时间,他有没有见过什么人,或是……获得了什么特殊藏宝?”

    孔嘉高高挑起半边眉毛:“怎么?听掌门的言下之意,莫非你认为仙尊的成名一役并非他自身的功劳?”

    哈!看来太虚宗并非铁板一块,非但时渊有事瞒着他们,连堂堂掌门,亦对他多有猜忌。

    掌门面色微变,旋而捻上髯须:“呵呵,自然不是此意,你大可不必试探我,我确定时渊在魔兽之乱中所展现的实力,皆出乎他本身。况且,即便不是,太虚宗也会令他是。我要问的内容,你心知肚明。”

    归元大陆的修士没有飞升之说,终其一生,所追求的不过是更靠近天道的本源。魔兽之乱后,时渊便成了本界中最接近天道的修士。而褚还秋真正想要获取的,正是这一信息。

    但这个道貌岸然的老头,绝不会将这些话堂而皇之地告知孔嘉,只能旁敲侧击。

    孔嘉心中暗忖,要说时渊所遇见的格外特殊的人,答案似乎只剩下自己——或者说是她所饰演的那人。尽管她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何梦境中的人,长着与地球上的她一样的容颜。

    不论如何,此事都不宜在这老狐狸面前暴露,没准他下一瞬就要把自己抓去做心境实验。

    “你这么一说,我倒确凿想起来这么一回事。当时时渊身负重伤,倒在玉鸫谷,何以仙界史传上,从未有提及这一节?”

    “玉鸫谷?”褚还秋若有所思,“我并未听时渊提起过此处所在,小丫头,你该不是随便杜撰了个地名,来哄老夫吧?”

    孔嘉眸子清亮,任他打量,总之在这一点上,她并没有撒谎。

    她的坦诚说服了褚还秋,他也果然说话算话,回答了她所提出的问题。

    “很简单,当时时渊所受之伤,并非普通伤害,而是心魔。”

    说罢,他目光灼灼,紧盯孔嘉,似要看看心魔二字她作何反应。

    可惜他注定要失望了,孔嘉的确是首次听闻此事,她的惊讶被褚还秋尽收眼底,不似作假。

    心魔?何来心魔。

    很快,孔嘉意识到,她所提的重伤与褚还秋所认知的重伤并非一回事。

    “当时寰宇之内,莫不推崇时渊义举,也正是因为如此,仙界众宗门才得以联合起来,将魔界大军击退去十方瞑离海之后。倘使让众人知晓,所谓仙尊屠魔,竟是因着心魔的缘故,大家该作何想?”

    ——仙界会失去他们正人君子的外衣,这场战争将从为苍生而起的“义战”变为仙魔争霸之战。没有人会乐意看到这一点,所以时渊必须伟大、必须无瑕,出发点必须要一心为公,不能含有一丝一毫的私心。

    可据她对时渊的了解,他从来不是一个任由这些权力机器摆布的木偶,何以百年来对此事一言不发?

    褚还秋知晓她的困惑,出于某种私心,他并不介意再解释得更清楚一些。

    “而时渊本人,几乎被心魔困死在梦境之中,他不愿向我等陈明心魔的来源,我们无能为力,便只能用些笨办法。”

    不知是否是她多想,孔嘉总觉得掌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不安好心。

    “孔……”他陡然叫她大名,却忘了她的名字,“凡女,你仰慕仙尊,我说得对吗?”

    孔嘉下意识想要反驳,可少年时渊在闹市之中点水而来,将坠桥的她揽住一幕却在此刻不期然出现在脑海中。犹豫之下,她选择了沉默。

    说真的,她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褚还秋将她的沉默当作默认,笑意愈深:“可有些事情,他不说,我们也知道。”

    “他这心魔的起因,是鄢知意。”

    “堂堂虞黎皇子、仙界新秀,却因陵屠皇帝与魔修之女而生出心魔,岂非滑天下之大稽?为祓除魔种,我等举全宗之力,为其净化了记忆。这么一来,心魔既除,他自然无从得知降魔旧事了。”

    不过,他之所以能够确定时渊所思慕之人是鄢知意,还是近些年的事情。

    当年时渊昏迷不醒,梦魇之时,偶或呼唤几声“阿意”,令褚还秋只知有这么个人存在,却不知究竟是谁。还是鄢知意拜入宗门后,他偶然瞧见时渊望着她背影出神的样子,方知晓答案。

    算算时间,那时鄢知意业已降世,同样对得上号。

    但这些推测,倒不必同这凡人女修讲明了。

    他从孔嘉身上感受到了些许筑基修士的灵力波动,但不以为意,依旧以凡女代称。

    孔嘉蹙眉:“所以,你的意思是,时渊已将那段记忆彻底忘记?”

    “倒不至于,凡修士身上所发生之事,皆已篆于魂灵之上,我们所做的,也不过暂且将那些回忆掩蔽起来,我瞧他的模样,也不似全然忘记。”

    不然,怎会望着鄢知意的背影失神呢?

    她离开之时,时渊尚未生出心魔,想必与鄢知意的交集,是发生在这之后的故事。

    孔嘉恍然大悟,难怪《反派女主》原著中,她总觉得时渊对女主产生的情愫出现得莫名。先前只以为是作者不擅长感情线的缘故,未曾想,还有这段书中未曾着墨的经历。

    到底年少,孔嘉尚还没能成为不动声色的大人。她在记忆里苦苦追索原著,一时失神,这般表现落在褚还秋眼中,被他擅自理解成失恋后的怅然痛苦。

    他捻着胡须,笑弧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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