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嫁女(四)

    孔嘉沉默又沉默。

    此情此景,她真不知该如何作答,暮云花丛后的人,的的确确就是申阆,做不得假。可时渊又是在以什么身份诘问她呢?

    莫不是吃错了药。

    至于未婚夫不未婚夫的,她全当是时渊分外关注陆济舟这个有血缘后辈,便在思绪中囫囵一笔带过,没有深思。

    孔嘉记得,在暮云花丛后与申阆发生初见乌龙时,隔着一堵院墙,时渊正率弟子巡视宗内。

    当时场面尴尬,若非在场有十分克己守礼的弟子提醒,兴许她与时渊的初见,就要提前一天了。

    那日阴差阳错,确实导致大家对她和申阆的关系误会颇深,还使得初来乍到的孔嘉很是心惊胆战了一会儿。

    可太虚宗八卦事件日新月异,这桩事情很快揭过,后来并没有人再提起,更无人将孔嘉与绯闻主角联系起来。于是,连当事人都渐渐忘却了此事。

    此时经过时渊这么一提醒,孔嘉猛地想起来,不对,并非没有人知道那绯闻女主角就是她。

    时渊不就知道得一清二楚吗?

    他在见她的第一日,便早已不轻不重地提点过了,只他当时是浑不在意的态度,孔嘉便也得过且过地忽视过去。

    那时她尚未认识到这个世界的残酷,一颗心只记挂着吃代餐。

    时渊是怎么说的来着?

    什么凡夫俗女劣根未褪,耽于情爱……

    孔嘉回忆这席话,忽然意识到,时渊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当时那个情景,确实很难不误会。

    可时至今日,时渊今日这番话又用意几何?即便是有误会在,当时不找她算帐,现在又来翻旧账是怎么一回事?

    苦思无果,孔嘉索性放弃。罢了,就由他误会去。此时怎么看也不是解开误会的场合,何况此等逸闻不痛不痒,不澄清也不会少块肉。

    她觉得这并非今日重点。

    孔嘉无意撒谎,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一下,不光孔嘉,连向来迟钝的申阆都发觉,身边的空气似乎又寒冷了几分,几乎能凝结成冰。

    但时渊的唇畔笑弧却愈明显:“原来如此。”

    孔嘉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

    “所以,同他在一起,就这么好吗?”

    他说的话越来越莫名其妙了,从前的少年时渊就不会这么说话。难道将好端端一句话说得云里雾里,是所有得道的大佬的必修课?

    先前她没发现时渊这么爱故弄玄虚,是因为在宗内不必装腔。如今出了太虚宗,他要摆一摆自己仙尊的威严与架子,是以才说话百转千回,总之让人一句也不明白。

    孔嘉觉得自己的这个猜测搞不好就是正确答案。

    她拿出做高考语文阅读题的劲头,在心头再次仔细思索推敲。

    和申阆在一起,就等于离开太虚宗,拥抱自由,听起来似乎确实要比之前的生活好上一些。

    于是她再次,点了点头。

    可这一回,时渊却再没有笑颜了。

    凡人有云:伴君如伴虎,因上位者喜怒均不可揣摩,此刻孔嘉多少也体味到了这种感觉。

    申阆年少轻狂,向来不习惯在任何人面前低头。他在太虚宗中也从未与时渊打过交道,因此此时看见时渊不屑一顾的轻蔑做派,自然要上前理论一番。

    他想说的是,是小爷又如何?你管得着吗?

    孔嘉及时制止住了他。

    现在非寻常关头,她不想节外生枝。

    先看看时渊究竟意欲何为吧。

    他以符黎君的身份出现在此处,本来就已经十分反常。

    从描述与传闻中看,符黎君与时渊的行事风格相去甚远,何况此地与太虚宗也颇有距离,即便他有缩地成寸之术,也不该有如此时间管理观。

    放着好端端地仙尊不当,来庇佑妖修?开什么玩笑,时渊又不是修仙界雷锋。

    而时渊的目光,却定定落在孔嘉拽住申阆的手上,眼底情绪翻覆,万千思绪,悉数被他习惯性掩起。

    他冷淡地移开目光,道:“罢了。”

    须臾之间,似乎已有计较,不再追问孔嘉。

    孔嘉暗暗松了口气,要推敲时渊的心思,简直比徒步跨越归藏山还要难。

    而她不知道,时渊不再追问,并不代表他打算轻轻放过孔嘉。

    行胜于言,他笃信口头的纠缠毫无价值。

    此时,时渊腾出手来,将“新娘”的嫁妆九尾狐拂尘正式置于掌心,以灵力催动。

    精纯的灵力仿若凝成实质,汇聚于拂尘之下,如万川归海。而拂尘也被灵力团簇拥着,脱离时渊的掌心,飘浮于空中。

    孔嘉有些意动,在心中权衡了一番偷走灵力团给系统充能的可行性,最终遗憾作罢。

    吸足了灵力的拂尘,此刻根根狐毫梳开,晶莹剔透,其中饱含了千年狐修的九尾修为,不愧是足以打动符黎君的至宝。

    但是,狐修所赠宝之人,并非时渊。

    可他似乎毫不在意这一点,也不在意孔嘉与申阆此时仍在水榭中。继而旁若无人地从袖中施施然取出一盏蒙尘的灯,孔嘉注意到,当这盏灯出现时,申阆的表情很明显有一瞬的失态。

    看来这就是申阆此行的目标了。

    可惜,时渊的目的似乎也在此物。这么算来,申阆的敌人本来只有符黎君一位,如今加上时渊,胜算降低了八成不止。

    这是一盏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灯,灯身古朴厚重,换而言之则是陈旧老土,与孔嘉在太虚宗内所点燃的低劣油灯并无不同。

    非要说,那就是比外门弟子用的灯还要格外地破旧一些,不知经历过怎样一番波折。

    可这些表象,在时渊用九尾狐拂尘擦拭以后,荡然无存。

    拂尘被灵力所控,自行上下飞舞穿梭于灯盏之间擦拭污迹。顷刻,污迹褪去,油灯大放异彩。如天光破云,灼目绚丽的灯光穿透灯身,绽放出不属于等闲凡界的光晕。

    这时,时渊方徐徐颔首:“正是此物,狐族不曾诈他。”

    孔嘉皱眉——他?

    说罢,时渊一双乌黑而近乎深渊的双眸,又转视孔嘉:“何况,又给本尊送回了不乖的弟子,实在是一举两得。”

    不乖的弟子?孔嘉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个名号说的是她本人,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谁是你弟子了?”

    她从来就没有拜入过太虚宗,一直被人称为凡女,怎么如今逃跑过后,反而被称作了“弟子”?

    恶心谁呢?

    何况当初某人可是信誓旦旦、口口声声说过:“不要叫我老师。”

    可孔嘉天算地算,也没算得到,时渊原是这么厚脸皮一人。

    他微微勾起唇角,却笑不达眼底,道:“无妨,这次回去就是了。”

    图穷匕见,原来这才是方才他不再追问孔嘉的缘故。时渊打着行胜于言的主意。

    孔嘉:?

    “我没和你说要回去吧。”

    可这话才说了一半,那盏破灯的光晕却愈扩愈大,最终吞没了在场三人。

    包括时渊。

    是的,纵使术法高超如仙尊,亦中了这招。

    原来,在过去百年间,驻守此地的妖修符黎君,早将自己的一身修为,都炼化进了灯中,熬制成灯油。

    此灯有名字,唤作无尽灯。

    他与狐族做了这桩婚姻买卖,是计划的最后一步。

    因无尽灯流落世间太久,早因世人的七情六欲、爱恨痴嗔而蒙上厚厚红尘。而九尾狐大妖尾巴所制成的拂尘,可拭去天底下所有脏污,正是他所需要的东西。

    一旦此灯被擦亮,意味着灯芯被彻底点燃,而作为灯油的他,也终于真正地融进了灯中。

    无尽灯是凌驾于归元大陆体系之上的三大宝物之一。当年,天道为制衡三界,降下诸宝,分别是:无尽灯,探虚铃和紫微尺。

    无尽灯,在一开始正是由人皇所执,代代传承。

    传闻中,无尽灯的作用关乎时空。而三宝合一,更是足以动摇天道的存在。

    然而,随着最后一位人皇鄢未暌的陨落,无尽灯不知去向。

    传言早已无从验证。

    多年来,魔界与仙界均对此物虎视眈眈,没想到却让偏远之地的妖修符黎君阴差阳错得到了这件至宝。也正是在其灯光所笼罩之下,他才得以庇佑了众妖兽良久。

    无非是利用无尽灯的功效,杀人夺宝,充实自身,又威慑方圆百里的仙修邪修魔修,使族人得以安心修炼。

    对于妖修而言,符黎君值得敬重,但也仅是对妖修而已。

    百年间,符黎君始终忧心忡忡,思考着有朝一日这灯被人夺走,该如何是好。

    因此,他将自己的身体献祭,把浑身修为融进灯油中,从此,他即是无尽灯,无尽灯即是他。

    又如前所说,作为天道直辖的三大重宝之一,无尽灯凌驾于归元大陆的规则之上。

    这也就意味着,即便强大如时渊,也无法抵御无尽灯的威力。

    灯光大亮一刹,几声桀桀怪笑传来,孔嘉与申阆不识得,但时渊却知,这是一早被他率太虚众人所拿下,原以为早就束手就擒的符黎君。

    太虚宗自诩仙道第一,对妖修从不放入眼中。因此,在符黎君投降后,各弟子便四散而去,收拾潜于归藏山中的符黎君残部,只让仙尊独留在此。

    时渊早知狐狸一族会将拂尘作为陪嫁送来,本打着直接收缴的主意,可这个想法在他远远看见熟悉的身影时,转为了另一个计划。

    他身着符黎君的新衣,在水榭之上,等待孔嘉到来。

    层叠的帷幕足以格挡住他们的窥探,却不能拦住仙尊的视线。

    他看得清清楚楚,孔嘉与那男子彼此搀扶,喁喁私语,十分亲密。

    指下的新郎衣服早被他捏得发皱。

    她一步一步走近,皆落在他眼中,却只着陪嫁衣裳,同他的穿着十分不匹配。

    这让时渊感到既惋惜,又庆幸。

    不及思考这种情绪的来由,他快要被自己这种矛盾的感觉折磨得发疯了。好容易平静地和她说话,可孔嘉眼睛里全无多余的情绪。

    连心虚都不曾有。

    为何如此平静,是因为身旁的男子在吗?

    时渊其时早已心境不宁,因此,也就忽视了符黎君在无尽灯上动的手脚。

    此时,符黎君藏在虚空之中,借助焰火的跳动,送来他的寄语:“诸位既然这么爱扮演他人,那么,就且在无休无止的幻境之中,代在下过完这一生吧!”

    又道,“堂堂显正摧邪仙尊,原来也不过如此!”

    他无疑想要彻底激怒时渊,以便在幻境中更好地控制他,但时渊习惯以平静无波作为面具,看似从容接受了一切。

    符黎君恨恨地隐匿了声音。

    而孔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一眨眼后,她又回到了狐狸抬的轿子中。

    但是这一次,穿着新娘服装的人,变成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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