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骑将军、宣城侯是周筠如今的身份，短短一年，他的升迁速度让人咋舌。他搬离了长公主府，开府别居，新府邸就在轩敞的朱雀大街上，门庭轩敞，守卫如云。卫萱为了掩人耳目，装作侍从的模样，从侧门悄然进入。周筠虽不知她在顾虑什么，却也遣走了众人，给了她一个单独说话的机会。

    故人再见，牵动愁肠，他开口的第一句便是：“她还好吗？”

    长安城还有盛夏的余热，廊上的竹帘低垂，筛出一痕一痕的月光，斑驳地洒在光滑的地板上。她听到外面的蝉鸣依稀，说不上名字的花木飘出馥郁的香气，这是独属于帝都的繁华温柔，不像凉州，纵使金玉堆砌的屋子，都会有萧肃的感觉。

    她带着重任而来，没有叙旧的念头，也不敢鲁莽地将生死交给他人，即使这个人是他们都深信不疑的。

    她行了个礼，道：“公主惦念太皇太后的身体，特命臣回来拜见。”

    周筠浅笑，装作听不懂她话语里的玄机，只是道：“目下已经宵禁，长乐宫也下了钥，姑娘若是想见，待我明日安排吧。”

    卫萱知他说得是实情，但是心里焦急，前线的战事刻不容缓，大王如今危在旦夕，公主尽心托付，她不能有任何滞缓拖延。

    “将军可否想想办法，通融一二。”卫萱坚持。

    周筠回家后换上了一身雪青色的锦衣，倚着凭几而坐，显出几分慵懒家常的样子。灯火下，他的眉目亦如往昔温柔随和，但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多了几分上位者的傲气。听到卫萱的话，他只是笑了一下，回道：“萱姑娘，我看你一脸尘霜之色，想必焦急赶路误了休息。无论再仓促，总要洗漱一番才好面见尊者，不是么？今夜你就歇在此处，无论有天大的事情，也等到明天。就算你不休息，太皇太后也要休息吧！”

    话已至此，卫萱没有任何理由再催促，只能应下。心里却暗暗思忖，周筠的客气和疏离，实在反常。

    她无法，只能暂时住下来，却一直辗转难眠。窗外竹影摇曳，龙吟细细，她就一直看着外面越来越苍白的月光，心焦地等着天亮。

    宣城侯府是周筠的新居，他搬过来住也不过半年，听说这一处在前朝时曾是名臣仲祎所居，后来仲祎因为直言进谏被流放岭南，便留下了这个古朴优雅的宅子。他一直仰慕古人刚直不阿的气节，所以特地从太皇太后那里讨要而来。

    太皇太后问他：“竹猗可愿做我朝的仲祎，匡扶天子，安定天下？”他那时候十分笃定，认为自己终有一日会是大郑的股肱之臣，以一己之力挽大厦之将倾。阿罗也说过，她希望他能辅弼天子，成为贤臣。言犹在耳，却是时移世易，不知道她会作何感想。

    小轩名曰“如圭”，是一处极清雅的所在。门外的小径蜿蜒向竹林深处，一泓小瀑自假山上潺潺而下，衬得轩室安宁又凉爽。周筠将一把琴放置在几案之上，焚起一炉沉水之香，在氤氲缭绕的烟气中，指尖曼抚过琴弦。袅袅乐声传遍暗夜寂静的空气之中，他觉得这样的时刻内心终得安宁。

    阿罗也很喜欢这首曲子，以前他会携着琴去找她，她的琴弹得好，箜篌更是一绝。记忆中最美好的日子就是与她一起合奏的午后，岁月安闲，伊人如玉。不知道她现在还会不会弹琴，窦慎那样粗俗的人，如何能理解她的高雅情趣。只会焚琴煮鹤，葬送她的风华万千。

    罪魁祸首皆是朝廷，若不是天子暗昧，胡作非为，哪里会派一个弱女子安定边疆。

    “将军，长主派了人来。”一个突兀的声音惊破了乐曲，他的手摁在琴弦之上，神色瞬间不豫起来。来得好快，果然阿母的手已经伸到了整个长安城。

    他对近侍低声嘱咐了几句，才理了理衣衫，等着人前来。

    来得人是大长公主的心腹，长乐宫卫尉夏侯昭。一见面也没有寒暄，行了礼后便是直入主题：“听闻凉州派了人行刺陛下，现今隐匿在将军府中，烦请将军将人交给我，以免后患无穷。”

    周筠却也不恼，只是漠然回道：“将军这话听上去，像是我与刺客有什么勾连？我府上如今风平浪静，你回去告诉阿母，让她实在无须杯弓蛇影。”

    夏侯昭却不依不饶：“长主之命，属下也是奉命行事，还请将军不要阻挠才好。”

    周筠挑眉，年少的脸上写满了倨傲：“怎么，夏侯将军还非得搜查出个刺客才能复命？”他平时温和儒雅，若是发起火，还很有几分冷肃之感。但是夏侯昭明显有恃无恐，虽然嘴上连说不敢不敢，却已经让人进后宅去搜人了。

    周筠很是愤怒，却也不再阻拦，只是冷笑：“夏侯将军如此以下犯上，可知道后果为何么？”

    “属下不过奉命行事，凉州刺客藏在将军府邸，属下将其带走，本是分内之责。”夏侯昭为人刚正，显然并不怕周筠的威胁。

    “我从未听过长乐宫的卫尉还有护卫京城的职责。更何况，将军口口声声说有刺客闯入，若是捉不到人，明天陛下面前可得好好分说分说了。”这句话明显是威胁，可是夏侯昭置若罔闻，仍是派了人去到处搜寻。

    窦慎重新坐回几案后，完全不理夏侯昭的举动，只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一下弦，声音有些尖锐刺耳，他皱眉：“真是扫兴，良辰美景总是容易被辜负。”说罢，推开琴，对外面道：“嘉禾，收拾一下这里，我要回去就寝了。”

    面容清秀的童子应声而入，看了一眼立在屋中如柱子一般的夏侯昭，没有说话，只是手脚麻利的收拾完，又如影子般跟着周筠离开了。

    夏侯昭看着周筠离开的方向，思忖了片刻，急忙抬脚跟了上去。

    月色有些幽微，小径曲折，路的尽头穿过一道门便是周筠的寝居。他一向品味高雅，住的地方也是无处不精致，无处不典雅。回头却见夏侯昭跟了上来，周筠的怒意越盛：“怎么，你是来捉刺客的，还是来监视我的？”

    夏侯拱了拱手，半带歉意：“还请将军允许我等进内搜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