晗君坐在窗边烹茶，看着院中玩闹在一起的父子三人，仍旧觉得恍惚不真实。阿清性子单纯娇蛮些，趴在窦慎的背上不下来，指着阿兄做鬼脸。阿晏对于这个突然闯入自己生活的人半信半疑，招手叫妹妹下来，却还是禁不住诱惑，看着窦慎手中拿着的那柄镶着宝石的刀。

    “这是车师国进贡的宝刀，削铁如泥，”窦慎眯着一双眼睛，像是老狐狸，对阿晏道，“阿父把他送给你，怎么样？”

    阿晏却扭过头，只看着晗君。

    晗君做着自己手里的事情，既没有点头，也没有反对。而此时，刀却被阿清抢到了手中，她看着上面的宝石，眼里闪烁着喜爱的光芒：“阿父，你把它给阿清，好不好？阿清最乖了。”

    女儿有多会撒娇，晗君自然知道。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谁，谁的心就能柔软的一塌糊涂。果然窦慎的脸色慈爱到近乎讨好，那双略显锐利的眸子哪里还有半分杀伐之气，就连声音都温和的不像话：“阿清当真喜欢？那便拿去吧！”

    阿晏看了直皱眉：“阿清，不能拿，阿母说不能拿别人的东西。”

    窦慎便有些不高兴，蹙眉道：“阿父怎会是别人。你问问你阿母，还有比阿父更亲的人么？”

    晗君抬头时，恰好看到了父子俩共同蹙眉的模样。她以前总觉得阿清和窦慎生得像，今日却忽然发现，阿晏的神情竟然能和窦慎像到如此地步。忍不住莞尔，见窦慎看了过来，又慌忙用衣袖遮住了半张脸藏起了半面表情。

    这一幕落在窦慎眼中，却又多了几分其他意味。许久未见她笑，不过浮光掠影一刹那，竟让他的心跳乱了节奏，无限柔软的情绪涌在胸口，摇曳如春水。小院中夕阳和暖，儿女绕膝，妻子美丽的容颜于光影中温柔无匹，这一刻窦慎觉得无比满足。

    “哪有给孩子玩刀的，”晗君故意板起了脸，对着窦慎嗔道，“若是伤着了，该怎么办？”

    一向严肃冷傲的人，此时却带着谄媚的笑容，一叠声道：“是，是，夫人说得对。我再寻些好东西给孩子们，可好？”

    他与所有缺失了孩子成长的父母一样，将无限纵容的溺爱当做是补偿，以为那样便能弥补错过的岁月和缺失的陪伴。对于孩子如此，对于她亦是如此。

    是夜，当孩子们都睡下时，他从浴房出来。身上的寝衣穿的潦草，露出的肌肤肌理匀称却伤疤斑驳。他生得高大健壮，有着让人脸红心跳的身材，可是晗君却很别扭，只看着手中的书不理他。

    青木的气息侵略般地闯入她的鼻尖，他不由分说地从她手中抢走了书扔在一边，环臂将她紧紧搂在了怀中。晗君听到他的心跳如战场上的鼓点，声声都敲在自己的心上，熟悉的感觉和味道，逼得她双目泛红，泪水潸然。

    “阿罗，我这样想你。”她听到的声音里，带着无法忽略的悲伤，亦如她此时的心境。都说相见两欢，可经历了那么多波折，重逢也带上了几分悲哀的感觉。他们错过的四年时光里，纵横交错着她的颠沛流离和他的思念成疾。晗君想，若是当初走对了那一步，他们会不会就不用经历这些悲莫悲兮。

    哪有那么多的如果，若不是经历了误会和背叛，谁又能知道彼此真实的想法，又有谁敢把自己的一生匆匆交付给莫须有的信任中。她不过是这个世上最懂得自保的人，害怕辜负，所以冷漠地敷衍着他的爱意，害怕背叛，所以不吝用最坏的心思去猜测他的意图。她懊恼于他的放弃，可细细想来，终是自己辜负他多一些。

    窦慎能够体会她的心思，因为他也有过同样的反思。无数个孤寂的夜里，他都会反思自己，如果不是他的遮遮掩掩，如果能将一切如实相告，她不会被人蒙蔽而舍弃了他。他被困匈奴那样凶险的时候，她都没有放弃过他，勉力维持着整个凉州的安定，等他回来。

    她的容颜在暗夜里，如海棠般娇艳，就算荆钗布裙，她还是那个光艳动天下的美人，是自己用江山去换也不觉得委屈的绝代红颜。

    窦慎的手捧住了晗君的脸，灼热的吻，落在了她盈盈的眉眼上，滑到了她娇艳欲滴的唇边。经历过分分合合，这样水到渠成的深情都带上了几分悲哀的色彩。他吻干了她脸上的泪水，看着她轻轻阖着双目，在自己的身体下盛绽如花朵，尽态极妍，让他爱不释手。压抑了太久的欲望仿佛是开了闸的洪水，澎湃出最汹涌的巨浪，起起落落间，汗如雨下，泪亦如雨下。窦慎也不知道自己怎会这样孟浪无度，待到风停雨驻时，晗君已经脱了力，软软地靠在他的胸口，轻声啜泣。窦慎拍着她的背，安抚孩子一般，小心翼翼地将她揽住，用唇摩挲着她的耳朵。

    “阿罗，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窦慎的叹息，在暗夜中听起来柔软无比。

    外面的天色已经开始泛白，这样的黎明，一切都雾蒙蒙的，真的像极了一场幻梦。他声声诉说着自己的思念，像是在提醒她这些年他的孤独。他如此，她又何尝不是呢？

    “王府的新人侍候不周吗？大王何必独寝……”这话说得酸酸的，若不是借着黑夜的掩藏，晗君都不敢相信是出自于自己的口中。可见她不是个大度的人，她一直很介意这些。

    窦慎用行动表示了自己的不满，他用齿啮了啮晗君的肩膀，等她皱眉呼痛才放开：“阿罗，没有别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

    见她不信，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不是被娇宠着长大的，自小惹人厌恶，备受排挤。若不是遇上你，我甚至想不出孤独是种什么感觉，因为那便是我生活的常态。阿罗，你与我而言，不是妻室，而是生平全部的温暖。”

    “圣上的事，我确有欺瞒，但绝非你想的那样。我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毕竟那样悲惨的童年，我一个人有就够了。”

    心结猝不及防地被打开，晗君却没有半点轻松愉快。她伸手去，慢慢回抱他，她以为他无坚不摧，无往不利，却原来像一只孤独的兽，躲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舔舐伤口，还要做出威风凛凛的姿态。

    “你想必受了许多逼迫，不是所有的臣子都会接受一个只能给予他们一世富贵的主公。”

    “那又如何，我如今儿女双全，”他的阿罗生着七窍玲珑心，总能猜到他的为难，也总会替人考虑，这让他很心疼，“若是阿罗怜惜我，便再为我生几个孩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