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环佩河山 > 番外篇终南有梅(4)

番外篇终南有梅(4)

    建武三年,皇帝刘昭下诏禅位于陈王窦谨,下罪己之诏,并不再接见任何臣僚。窦谨依礼不受,做足了谦恭姿态,如是者三,才勉力接受,自称将承大郑历代先帝之志,不负万民,致力于江山一统,天下大同。

    五月初一,癸卯日,天气颇炎热。窦谨自王府常服入宫,备礼即皇帝位于宣政殿,百官相和,俯首称臣,但其中却不见丞相荀晰的踪影。内侍上前耳语,说荀晰在刘昭身边寸步不离,不愿前来。

    窦谨知道他的意思,不以为忤。强弩之末罢了,他没必要因为这些小事而伤了沅姬的脸面。至于刘昭,他也没有打算斩草除根,一个这般识时务的少年,手中也无任何兵权,养尊处优的供着,还能震慑那些不安分的大郑旧臣。

    七日后,窦谨下诏,定国号为“梁”,年号“元和”,立荀氏为皇后,大赦天下。同时,追封父亲窦显为高祖景皇帝,遥尊兄长窦慎为武皇帝。自古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从无在世之人获得尊封的先例,但新君处事果决明敏,文武兼备,谁能质疑他的决定。

    窦谨即位之初,便表现出励精图治的一面,他处理奏疏几乎达到了通宵达旦的地步,常常

    很久也不踏足后宫一步。这样便也没有人会对他后宫空虚指指点点,也不奢望他能眷顾除了皇后以外的任何女人。

    “家主和陛下这样闹,殿下不担心么?”身旁的女官怀橘是沅姬从荀家带来的,最是亲近信任,见沅姬不动声色,便有些着急。

    椒房殿中,沅姬在写一卷《女则》,她的字体并不似寻常女郎那般娟秀,反而风骨俏立,十分潇洒。荀家的女公子,幼时也曾随着兄长读书,家学渊源丰厚,不拘泥于闺阁教养。她文史皆通,做得一手好赋,诗也写得俊秀。然而,她现在必须要坐在人人艳羡的位置上,紧守着一切规矩,当好天下妇人的典范。

    写着写着,便有些不耐,直皱眉。

    “陛下刚即位,仍要依靠世族支持,阿兄无过且名满天下,陛下必然不会为难,没什么可担心的。我所忧虑的,乃是陛下和殊儿。”沅姬头上的金钗折射出刺目的光芒,以往她是不喜欢这些装饰的,觉得沉重,觉得无趣,可是体面尊贵也是她的责任。

    “陛下最好面子,殿下若和他一味僵着,对家主也不利,对您更不利。”怀橘弓着身子,指了指远处宣室殿的位置。她在提醒自己,如今的窦谨身份不同,一个九五之尊该被顺着,被捧着,而不是任性与他僵着,还如曾经一般。

    沅姬自然没有蠢笨到与窦谨置气,她不过是在试探他如今的底线。君臣也好,夫妻也罢,便如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进进退退间有着微妙的平衡。她不信什么深情不移,她只希望能再探得底线后,从容自若,永立于不败之地。

    年少时狂妄的想,此生非英雄不嫁,可真得嫁了英雄,却只有患得患失,只有猜忌不安。这或许不是他的错,他的冷情冷性本就不是对她,他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人啊。沅姬也曾了解过他在凉州的经历,他阿母和窦慎的争斗持续了那么多年,后来又是那般惨烈的解决,他对兄长的感情想必也是复杂,而看惯了后宅隐私,也憧憬过铁马冰河的人,成了这样也属正常。

    “我有分寸,你无需担心。过会儿你陪我去永宸宫看看殊儿吧。”她起身,换了件乘云绣的衣衫,颜色有些发暗,一看便是旧衣。但这样的紫色,穿在她身上仍有端庄雍容的气度。

    出门时,正遇到御驾远远而来。沅姬自然看见了,却只是悄然转开眼,由着辇车向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宫灯泛着晕黄的色彩,压得宫墙的朱红色都有些灰暗,远处天幕沉沉落下,半面天空已进入了黑夜,剩下一丝胭脂般的红也在逐渐退散,仿佛退了色一般。

    窦谨望着辇车远去的方向,眸光里是淡淡的恍惚。那个聪慧伶俐的女郎,终究被岁月磨平了棱角,此时的她比任何人都像一个皇后。或者不是像,她就是一个皇后,无可替代的坚韧与从容。

    他要的不就是这样的妻室吗?那又有什么可失落的。唯有这样的女子才堪与自己匹配,长长久久,千秋万载的在一起,享受万民尊崇。

    “陛下为何不留住皇后殿下?”中常侍陈秉随侍他身边已有几年,对于他们之间的关系也略知一二。陛下看着自信勇毅,其实对待感情迟钝的很,就像他一直想要靠近皇后,却每每被她的高傲所打击,转为宣室殿里一整夜一整夜孤独的灯火。若是不在意,如何在尚无子嗣的情况下坚决不肯纳嫔妃,若不喜欢,怎会一看到人眼睛就能瞬间清明几分。

    “千秋万岁,长乐未央,结心相思,毋见忘。”陈秉慢慢吟了一句,文绉绉的样子,让窦谨忍俊不禁。

    “这是何意?”他挑眉问道。

    陈秉答得诚恳认真:“皇后殿下虽然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但说到底也是陛下的妻子,哪有妻子不思丈夫的宠爱呢?陛下忙于政务,待殿下多有冷落,若能于细微处投其所好,定能和美恩爱。”

    窦谨并未叱责他,反而陷入了某种思考中。半晌,叹息了一声,低喃道:“可她要的不是细微之事啊……”

    然而,他舍不得她为难。

    数日后,新皇下旨,封废帝刘昭为济阴侯,允其携夫人荀殊前往封地,享食邑三千,以安天下之心。

    “沅姬,朕有些头疼,你略通医术,可否帮朕看看?”窦谨靠坐在凭几上,宫人为他打着扇,被他挥手遣了出去。

    沅姬在抚琴,奏得是《流水》,潺潺之意在指尖弥漫,仿佛透过琴声坐在了山涧清泉之旁,隐有凉风虚幻,带着幽幽的芳草香气。闻言,琴声略顿,她的指按在了琴弦之上,抬眸看向窦谨。

    他一向是个骄傲的人,装起柔弱时有说不出的别扭。沅姬清楚,这次他主动给了自己台阶下,她应该顺势而为,与他和好如初。毕竟给了旧朝皇帝一条生路,还给予厚待,定然后患无穷。可他这样做了,哪怕不是因为她,她自然也会动容。

    他们两人本就是两只孤独的兽,拼命伸着爪子耀武扬威,哪怕精疲力尽也想要维持威仪和体面。这样的两个要强的人,怎么能互相慰藉,报团取暖呢?不过他愿意为她妥协,说明在这场角逐中,她又多了几分筹码。她是个识时务的人,不会由着性子胡来,丧失了恰到好处的机会。

    于是慢慢走上前去,伸指摁在了他的太阳穴处,力道轻柔却熨帖。她的身上有袅袅香气,非兰非麝,闻着便让人舒服。名动天下的才女,便是吃穿用度都自有一份清雅之气,从不流俗。可这样的人,却被自己冷落了许多时日,陈秉说得对,哪怕她再端庄有度,也是自己的妻子。当年他的求娶,并不只是为了荀家的门第和天下,人人都说他的阿嫂颜如舜华,光艳动天下,可是坐在她身边的沅姬,却以那般孤清脱俗的气质,吸引了他的全部目光。

    时光最易把人抛,让人会慢慢淡忘很多事情,淡忘爱与恨,淡忘喜和悲,淡忘曾经最单纯的悸动。

    “沅姬,”他忽然握住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他知道今日才知道,她的手竟然这样凉,“沅姬,我非嗜杀之人,也绝非刻薄寡恩,哪怕你不说,我也会放了昭儿,谁不知他身上流着凉州窦氏的血呢?不管事实如何,我都希望自己会是个贤明的君王,给这个动乱多年的天下一个安定。”

    “阿兄固执,朕也不会怨怪他,他总会明白朕的……”

    “沅姬,有朕一日,荀氏便会和窦氏一起,尊荣无限,共享天下。”

    他说话时,定定看着沅姬的眸子。沅姬亦恍惚,窦谨的眼底生着一颗明显的泪痣,怪不得他笑起来也有几分悲伤夹杂其中,可她并未关注过。她只觉得自己心肠冷硬,满心算计,并不曾在意过他的爱与不爱。可这一刻,她的心却柔软的一塌糊涂,哪怕只有一瞬,她也明白,这个世上唯有这个人可以给自己想要的一切,权势,尊重,还有……爱……

    携手站在最高处,她陪着他一起,长乐未央,永远都不会寂寞。

新书推荐: 厌世魔尊她既要也要 今夕何夕 [源氏物语]源氏是个女公子 跨礁 野山茶 《泅水》 梨花思绪之校花的烦恼 为你镇山河 重生后发现乖徒变疯批了 落难后我成了万人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