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第一个周末,裴静文本想睡个昏天黑地。没想到将将六点过几分,林建军就吩咐侍女请她过去。

    不耐烦地回答不去,裴静文翻了个身继续睡。侍女离开不到二十分钟,林建军亲自前来哐哐砸门。

    “五八三!起来了起来了,五八三!”

    清晨微凉,裴静文睡眼惺忪抓过外袍披上,骂骂咧咧拉开房门:“六二六你最好有事,不然我一拳捶死你。”

    林建军大概是跑过来的,胸膛不停起伏。

    他今天没束发,额间勒着黑色绣鹰纹抹额,两鬓的发编成两股麻花辫绕到后面,压住其余自然垂落的发。

    身着藏青织金暗纹缺胯袍,衣袖扎进皮护腕,衣领左右翻开,看起来既干净利索,又颇为风流。

    腰间系着蹀躞带,从左到右依次挂着荷包、玉佩、铜质镂空球形香囊、银匕首和火石袋。

    青年,好腰!

    裴静文收了怒气。

    林建军大马金刀坐在走廊坐楣上,嘲笑道:“扁担花他们在马场跑了个来回,你居然还没起。”

    “小孩子精神好。”裴静文打着哈欠,“你来做什么?”

    林建军催促道:“快换衣裳,我给你挑了匹温顺的马。”

    一听是这事,裴静文无语望天:“就不能午时来叫我?”

    “午时?”林建军发出夸张声音,“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年纪轻轻就睡懒觉,小心日后没出息。”

    这里是魏朝又不是共和国,她要什么出息?裴静文边关门边说:“年轻时不睡,老了更没得睡。”

    眼看门缝只剩拳头大小,林建军长腿一伸抵着门,耍赖道:“再不起,我让侍女来给你穿衣裳,抬都要把你抬去。”

    裴静文眯着眼:“你有种,”顿了顿,大声吼道,“脚拿开,我关门穿衣服。”

    林尔玉和林建军两人的宅邸原为郡王府,那郡王仗势强夺,将王府后的一座小山头也纳入郡王府。

    后来郡王犯事坐罪,家产充官,郡王府被隔成东西两座宅邸。

    府中亭台楼阁稍作降级,较大的东宅被天启帝赐给林尔玉。林建军十八岁那年,天启帝把空置的西宅赏给了他。

    为图方便,他征得天启帝点头,让人重新打通东西两宅。天启帝为示恩宠亲近,又将后山重新划入国公府。

    也就是说,他们所居住的地方实为郡王府规模,占崇义坊四分之一,大概一百四五十亩。

    裴静文哈欠连天地跟在林建军身后,穿过七弯八拐的长廊和花园水榭,时不时发出嘬嘬声逗弄园子里的小猫、小狗、小羊羔、小梅花鹿、小牛犊、小孔雀等等。

    林建军听得心烦:“别嘬了。”

    “少管我。”裴静文故意发出嘬嘬嘬的声音,不想旁边草地上恰好立着一只大鹅。

    大鹅扑扇着翅膀,莽着脑袋冲向裴静文,像是要干架一样。

    小时候被大鹅叼屁股的画面历历在目,裴静文一把握住林建军手腕,拉着他撒腿就跑。

    林建军嘲笑道:“还嘬不嘬了?”

    “你居然笑我!”裴静文喘着粗气,“看我多有义气,逃跑都没忘了你。”

    “裴先生义薄云天,林某拜服。”嘴上这样说着,林建军攥住她胳膊,拉着她往回走。

    裴静文紧张道:“干什么?”

    林建军懒洋洋地解释道:“跑马场在这边。”

    “可是,可是……”裴静文身体一矮聚力双腿,企图拖慢他的步伐,“可是那边有大鹅。”

    “是你挑衅它,”林建军回头看她,似笑非笑,“它啄你,又不啄我。”

    鹅叫越来越清晰,裴静文颤声道:“我不骑马了,我绕路回去。”

    大鹅瞧见方才冲它嘬嘬嘬的人竟然还敢回来,当即拍打着翅膀再次冲向裴静文。

    裴静文剧烈挣扎,奈何力气比不过林建军,只能眼睁睁看着大鹅朝她冲来。

    “林建军你过分!”裴静文气得大叫,“放开我,你放……”

    话音戛然而止,裴静文僵硬地转头,和被林建军掐住脖子提溜起来的大鹅对视。

    她竟然从鹅的目光里看出了呆滞和不敢置信!

    林建军一手拖着裴静文,一手提着大鹅,步子依旧很稳。出了鹅的领地,他才放开大鹅。

    鹅掌重新接触地面,大鹅看都不看裴静文一眼,脚底抹油一般,颠颠儿地往回跑。

    林建军松开裴静文,挑眉道:“看我多有义气,带你找回场子。”

    “哼!”

    “被鹅撵得乱跑,还好意思哼。”

    “我就哼!”

    “羞死了。”

    “哼!哼!哼!”

    两人打闹着靠近后山跑马场。

    “驾——”清丽脆爽童声破空而来,裴静文抬头望去。

    林耀夏身穿朱红缺胯袍骑在小马驹上,双腿夹着马腹,眉宇间萦绕着非比寻常的英气。

    她一手持弓一手拉弦,特制轻巧羽箭飞驰而出,正中稻草人眉心,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极为赏心悦目。

    看清羽箭钉入位置,女孩得意大笑,这才单手松攥缰绳,调转马头朝反方向策马奔去。

    “扁担花骑射愈发精进,好样的!”骑射师傅嗓音雄浑,“该决云儿了,瑛歌候着。”

    “哒哒”马蹄声靠近,林光华单手握缰,似乎有点紧张,虎牙咬着下唇。

    他没有像林耀夏一样边骑边射,而是行到稻草人前勒马停下,对准目标后原地将箭射出去,正中稻草人心口。

    骑射师傅微微点头,勉强道:“决云儿也还行,下一个瑛歌,枫歌准备。”

    林建军背着手问:“七岁稚子有如此骑射功夫,你作何感想?”

    裴静文轻哼道:“给我弓。”

    林建军稍稍惊讶,转头吩咐马夫挂一张五斗稍弓,褪下拇指上的玛瑙射决递给她。

    裴静文套上射决,尝试着拉了下新挂的弓弦,能轻松开一半多,便勾着弦缓缓归位。

    林建军夸赞道:“不错,至少有三斗力,还知道不能空放弓弦。”

    “小瞧人了不是?六二六,我懂的多着!”双指夹住他递来的羽箭,裴静文疑惑地嗯了声,“箭头这么小?”

    林建军笑道:“玩闹之箭,做大了怕伤到人。”

    裴静文侧身对准稻草人,手臂发力拉开弓弦,眉眼顷刻变得锐利。

    她尽力将弦拉到所能拉开的最大程度,近乎满弦,随后松弦一放。羽箭咻的一声飞驰而去,截断稻草人眉心的羽箭,将稻草人捅了个对穿。

    “好!”林建军被她这一手惊艳,情不自禁高声喝彩,“漂亮!”

    嵇浪恰巧牵着马过来,惊叹道:“裴先生真是深藏不露!”

    裴静文得意洋洋,还要立弓再射。

    林建军握住弓身往下压,调侃道:“还来?小扁担花都快哭了,你想再惹哭一个?”

    裴静文瞅了眼不远处嘟起嘴的林耀夏,心虚地松开弯弓。

    她拍拍掌心并不存在的灰尘,自夸道:“虽然我不会骑马,但是我射箭技术还是不错的。”

    “用词谦虚了。”林建军将弓扔给马夫,轻拍嵇浪牵来的马。

    他给裴静文挑了匹性情温顺的母马,高四尺八。

    “看好了。”林建军左脚踏着马镫,脚尖向下压,右腿绷直蹬地跳起,借助手臂力量将身体往上带。

    他左腿顺势伸直,手掌撑在马鞍上,右腿抬起跨过母马臀部,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

    林建军单手松握缰绳,上身随马轻晃,垂首问:“看清楚了?”

    裴静文不以为意地点头,上马好像也不是很难。

    “行,你来试试。记住,不要踢到马。”

    裴静文把玛瑙射决丢还给他,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左脚踩着马镫向下压。

    哪知悬空马镫缺少着力点,她一个没控制住,脚尖重重地踢在马腹上。

    母马性情再是温顺,平白被人用力踢一脚,心中不免有气,嘶鸣着扬起前蹄。

    裴静文左脚还搭在马镫里没来得及收回,被母马这么一扯,直挺挺地背部着地。

    倒在地上的裴静文看见马蹄高高扬起,被吓得全身发软,撕心裂肺大叫:“救命!林建军救命!”

    林建军和马夫反应迅速,前者赶紧去挪裴静文的脚,后者扯着缰绳安抚发狂的母马。

    双手穿过裴静文两腋,给人从马蹄下拖出来,林建军嗤笑道:“不叫六二六了?”

    裴静文坐在地上,劫后余生般拍拍胸口,双目无神道:“不学了不学了,我以后都坐车,蹭马骑也行,不学了不学了,真的不学了。”

    林建军单膝下蹲,好笑地看着她:“这就打退堂鼓,真吓破胆了?”

    裴静文没接话,一个劲儿自言自语,显然处于极度恐慌中。

    重重地弹了下她脑门,林建军笑着起身,宽大手掌攥住她胳膊,强行把人从地上拽起来。

    “真不学了?”她腿脚发软,林建军使了力气才支撑她站好。

    “扶我去那边坐会。”

    林建军眉梢微挑,看来还是想学。

    马场旁用篷布搭了个简易帐篷供人休息,桌案上摆着几碟精致点心,一壶茶水,还有几坛果酒。

    林建军盘腿坐下,拿起桌上小酒坛咕咚咕咚灌下半坛,来不及完全吞咽,少数酒水沿着滚动喉结下流,浸湿藏青衣襟。

    “这次的果酒有点辣,不太好喝。”林建军把剩下半坛递向她,“来点壮壮胆?”

    裴静文逞强道:“不用,刚才是个意外。”

    “嗯,意外。”林建军轻应附和,口不对心嘲讽,“真是太让我意外了。”

    裴静文不服气道:“我就不信你初学骑马,一次就能成功。”

    林建军斜她一眼,向后一仰,懒懒地靠着凭几,转动着玛瑙射决说:“我第一次骑马,骑的是没有马鞍、不栓缰绳的野马。”

    裴静文怀疑道:“没马鞍没缰绳,真的假的?”

    套了缰绳马鞍的温顺母马都那么难骑,更何况是没有马鞍缰绳的野马。

    林建军揉了揉眉心,闭上眼道:“真的。”

    裴静文好奇道:“给我讲讲。”

    “不讲。”

    “不讲就是骗人。”

    骗人?这件事有什么好骗人的。

    那时阿兄还不是位高权重的梁国公,靠几亩薄田勉强养活两人。

    他记得那年先帝欲于秋日发动一场针对南诏国的大战,初春时阿兄和老余一起参军入。

    彼时阿兄只有一把砍豁口的大刀,一对皮护腕。要是天降一笔钱,给阿兄凑齐买胸甲背甲的钱就好了。

    偏偏就是那么巧,城中一世家子弟得了匹野马,放话谁能驯服野马,他就给谁十五贯钱。

    有了这十五贯钱,他就可以给阿兄买皮甲。于是,还是小孩的他在一众驯马壮汉中格外娇小显眼。

    最终他技压各路驯马壮汉,顺利拿到这十五贯钱——用躺在床上养伤三个月作为交换。

    嗯……他身上的伤,一半来自野马,一半来自阿兄的腰带。

    从往事回忆中醒来,林建军睁开眼睛,星眸中尽是薄醉笑意。

    他一直不说话,裴静文不死心道:“真的不讲讲?”

    “有什么好讲的?没马鞍就直接坐野马背上,没缰绳就直接拽住野马鬃毛,它没我狠没我豁得出去,不就只能乖乖被骑?”

    林建军喝完剩下的半坛果酒,心中不由躁动,仿佛回到驯野马那天,全身血液被颠簸着发烫。

    裴静文感慨道:“真是够疯。”

    不知为何,今天的果酒格外醉人。

    林建军醉眼迷离起身,嗓音沙哑,有点引诱的意味:“还有更疯的想不想看?”

    此时裴静文还不知道她将要经历什么,清澈眼眸跟随林建军,布满好奇之意。

    三两步来到裴静文身前,林建军弯腰捞起席子上的裴静文扛在肩上。

    “呕!”肚子被男人肩膀抵着,脑袋又朝下充血,裴静文恶心地直干呕,“呕!六二六你有毛病?”

    她用力拍打林建军的背,叫骂道:“你放我下来!林建军你放我下来!你发酒疯?快放我下来!”

    “呕……”

    “六二六我生气了,我真的生气了!”

    林建军不以为意,扛着她朝专属坐骑青驹走去。

    四个小孩听到动静,骑着小马驹过来,大眼瞪小眼,想上前阻止却又不敢靠近。

    林耀夏弱弱开口:“三叔快放开裴……”很快便没了声息。

    他们都不敢管,跑马场里其他人就更不敢了。

    “嵇校尉,要不要禀报夫人?”嵇浪看傻了眼,还是马夫提醒,他才大梦初醒。

    嵇浪轻踢马夫,喝道:“还不快去!”

    裴静文胃里难受,叫骂声小了下去,有气无力地骂出认知里最脏的话:“林建军,我/日/你爸爸!”

    “呵——”林建军轻笑一声,将人横放马背上。

    裴静文抓住机会欲下马,不想林建军手掌压着她腰腹,上马速度极快,执缰怒喝一声,黑鬃马便撒开蹄子冲进后山。

    “跟上!”嵇浪随手点了几个马夫,忙不迭翻上马,“快跟上!”

    耳畔刮过呼啸的风,仰躺马背上的裴静文识时务地没有继续挣扎。

    林建军特意放慢速度,贴心地替她调整坐姿,改成跨坐姿势后,她脸色稍微好看一些。

    正想劝林建军别发酒疯,哪知他抽出别在腰间的马鞭用力一挥,宝驹快成一道闪电穿梭林间,风声猎猎。

    “我/操/你爹!”裴静文面如菜色,十指紧紧抠住马鞍前缘,“林建军,我/操/你爹!神经病!酒疯子!林建军,我要和你绝交!”

    听惯军中破锣嗓子骂人,再听她颤声骂来,却是两种不同感觉。林建军不恼,反是放声大笑:“你去操啊!给你/操!”

    他松开缰绳,解开悬在马腹旁的硬木弓握在手里。

    裴静文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双唇微颤着说:“别别开玩笑……我害怕……”

    这么快的马速不牵缰绳,九条命都不够死。

    林建军置若罔闻,双指探进箭囊夹出一支羽箭,双臂绕至裴静文身前。

    他将人箍进怀中,下巴抵着她肩膀,喃喃自语:“狍子呢?怎么没看见狍子……”

    裴静文泪流满面,该死的酒疯子居然还想着打猎!

    “啊,在那里……”林建军展臂拉弓,羽箭咻的一声飞出去,林间慌忙逃窜的狍子应声倒地。

    林建军兴奋不已:“哈,死了……”

    丢开硬木弓,他一手环住裴静文的腰,一手重新握住缰绳,双腿夹紧马腹,横冲直撞向山顶奔去。

    “没路了没路了……”他到达山顶后还没有停下的意思,裴静文情绪崩溃,放声痛哭,“妈妈我要死了,妈妈我回不去了呜呜呜呜……”

    哭声稍稍唤醒林建军的理智,他垂首看了眼身前捧着脸大哭的裴静文,终是立马悬停。

    等烈马前蹄落地,裴静文毫不犹豫转身给了林建军一记响亮的耳光。

    “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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