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褚春芳的父亲褚文彦根本就没打算参加这场宴会,是女儿在书房看见这份请帖说什么都要来一次,他拗不过只好应了,谁想这宴会他还是来了,却是来接自己女儿的尸体。

    “芳娘,芳娘?”

    褚春元踉跄的扑到自己妹妹尸身跟前,手足无措的想要触碰却又不敢,小心翼翼的叫了妹妹两声,回过头去看着仍然一如平日镇定的父亲。

    “褚县令,您听我说……”

    魏亭上前一步想先控制住他的情绪,可褚文彦的情绪很是稳定,他只眼眶有些发红,步履间带着一点几不可察的慌乱。

    “不用说了,如今还不超过办案的最佳期限,主帅应该不会拦着我亲自调查我女儿的死因吧?”

    褚文彦这个县令当了许多年,从他考中进士之后就被分到地方去做县令,后来怎么也学不会官场老油子那一套,升官的机会遥遥无期,从这个地方去到另一个地方,一直也都是县令。

    好不容易上司给了他点升官的希望,结果国破了,上司也逃了,再也没有所谓升官的机会了。

    可他怎么也是地方父母官啊,他没逃走,组织着地方百姓利用一切机会自保,成功带着一部分人活了下来。

    等到魏亭来了,他也没那么大掌权的欲-望,干脆归顺了,照样做自己的小县令。

    魏亭敬重他,百姓也爱戴他,他唯一觉得对不起的就是自己的一双儿女。

    儿子不争气,整日游手好闲;可女儿不一样,她饱读诗书,是温和有礼,人人都夸赞她是大家闺秀。

    他年纪也大了,干不动了,手中的辞呈都准备好要交给魏亭,就准备等赋闲养老在家,掰正儿子的性子,给女儿找个好人家,闲散的过了余生就好。

    可他女儿死了。

    魏亭心里不是滋味,他准备的一切还没开始就被这突如其来的事给打断,可他也无法说什么,更无法去阻挠褚文彦想要调查的行为。

    他果断给金浩林使了个颜色,金浩林意会,趁人没注意的时候闪身出去。

    “正巧,我也想看看庐州的判案流程,魏主帅应当不介意我一道看吧?”

    那“曹家家主”突然出声,也不待魏亭回答,自顾自的走上前去,跪坐到靠左边的主位之上。

    蔚清嘉抬眼,和跪坐在座位左后方的曹焘对视,她看懂了他刚刚的口型,他说“好巧”。

    巧什么?难不成他没预料到自己会来?

    “七姐,你要是怕的话,可以拉着我。”

    蔚迎月小心翼翼的靠近蔚清嘉,她伸-出自己的手给蔚清嘉。

    “不用了。你不怕吗?”蔚清嘉不太喜欢和不那么熟悉的人这么亲密接触,但略微好奇她此刻的反应。

    “我从前就看过死人了,我家……哦我是说我从前的家,后面是一条很幽暗隐蔽的小路,能直接通向郊外的坟场。我小时候有一次偷偷去玩,结果就看到有人在运尸,连个布都没盖。可我一点也不害怕,可能是因为那个尸体是总上门想欺负我娘的人,他死了比活着的时候顺眼多了。”

    蔚迎月目光看到摆在正中-央地上的尸体,语气有些飘忽。

    蔚清嘉怔愣,她从没想过她以前竟然还经历过这些。

    “七娘,魏夫人叫你。”

    正此时,冉贞回过头来提醒她。

    她回神往前看,魏夫人正朝她招手,她颇感差异,但仍利落起身小心绕开人朝她走去。

    “七娘,其实是这样的。”魏夫人觉得有些难以开口,面色尚带着为难。

    两人此刻正站在回廊之下,身侧的丫鬟都被她支开,魏夫人又回头遥遥望了一眼自己夫君所在的位置,看他面上勉强的笑意终是下定了决心。

    “七娘,一会儿可否麻烦你为曹家家主侍菜?”

    刚出口又觉得此话不妥,急忙补充解释了一句:“不是有意折辱你的意思,实在是那曹家实在刁钻,并不让府上的丫鬟随意近身伺-候,又嫌弃那些小厮粗手粗脚。嘴上各种挑剔,提出的那些要求简直就是故意为难人,但恰巧你就符合了其中大部分的条件。”

    魏夫人心里其实很觉得对不起蔚清嘉,好好的一个女娘做什么要去给人当丫鬟使唤呢?

    但是她不去做,她们今日本就被打乱的计划怕是会彻底毁掉,所以无论她愿不愿意,都只能让她上去,如今也不过是先礼后兵。

    蔚清嘉看得出来魏夫人隐藏的强硬,很知趣的没拒绝,既然结果注定自己何必做出那些难看又无谓的抵抗。

    “当然没关系,您与主帅平日对蔚家多有招抚,我也受到过许多好处,不过是侍菜罢了,在家中我也常为祖父祖母做得。”

    她笑得温婉可人,让魏夫人心中那点愧疚不由自主扩大,深深看了一眼这个小姑娘一眼,已经在心里做了若是她能活着回来就好生补偿她的决定。

    若是上去侍菜,蔚清嘉现在身上穿得这身就有些妨碍动作了,但也没时间去换,直接就被魏夫人领到了曹家人的面前。

    就在对面的蔚家人眼看这一幕有些不明所以,可看清她们的动作之后,蔚老爷子的面色显得讶异,转瞬又变得深沉些,蔚老太君的脸色也不那么好看。

    可她却不像蔚家那四个男人一样把蔚家的颜面看得比天还大,她归根到底也不姓蔚呢,她在乎的只有自己的颜面、自己的好处。

    看到蔚清嘉被人当丫鬟似的使唤,第一时间想得却是自己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心里已经想好了要从魏夫人手里讨要些什么了。

    在满堂宾客的瞩目之下去做丫鬟,按理来说应是屈辱的,可蔚清嘉却没这个感觉,跪坐在曹焘身边,竟比在蔚家的位置尚还有些安全感。

    曹焘又凑近她说了一句好巧,他是真觉得巧,原本他提出那些要求,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原也就是一个随便的刁难,还是在魏亭多次询问他们有什么要求之下不耐烦才随口胡诌的。

    魏亭在庐州广散请帖的事他知道,但却没想到帖子里居然还让带了家中的儿女,蔚清嘉也在来者之中,那胡诌出来的人也能被他们找到差不多符合的,真的是很巧啊。

    “你这裙子……碍事。”

    这是他跟她说得第二句话,甚至还在前方那位“家主”身形的遮挡下,嫌弃的伸出手扯扯她的裙子。

    蔚清嘉已经习惯了,从他手中将裙子扯出来仔细的捋平褶皱,这种精致程度的裙子她也不过三两条,可得仔细点对待。

    其实她心中很是好奇,曹焘的长相根本不是秘密,甚至他现在也大摇大摆的没有做任何伪装,怎么所有人都会叫前面那个长得跟他差距十万八千里的人“家主”?

    但眼下并不能问出口,她也怕坏了他的事。

    她如今已经决定要牢牢抱紧曹焘的大腿,除非极大的利益摆在眼前,否则绝不会再轻易动摇。

    三夫人的话她这些时日都在慢慢思考,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是又不是那么清楚到底该怎么做,但有一点她很确定,那就是若真有一个人能将蔚家这个牌桌推翻,那一定是曹焘。

    两人不再说话,纷纷将心神分给眼下正在堂中检查尸身的仵作。

    那仵作是褚文彦的老朋友,两人共事多年,对褚文彦的儿女说是当成自己亲生的也不为过,眼下要亲手剖开褚春芳的尸身验尸,向来稳定拿刀的手都抑制不住的颤抖。

    剖开尸身是一个漫长又残忍的过程,正厅自从发现尸体就被人牢牢为主,不让任何人出去,导致现在很多人想吐都只能生生忍下,实在忍不住也只能吐在空的酒壶里。

    “如何?”褚文彦询问,像是寻常案件一样平静。

    “芳娘她面色发黑,唇周青紫,观其舌面似有灼烧态,俨然是中了毒,但这毒并不常见,我也只在一些偏门的医术中看过一两次。这毒叫留芳言。但其中毒者的整个舌头都应灼烧蜷缩发黑似碳,芳娘的舌头根本还没到此种程度,这更像是在等待毒发的过程中被什么东西催发了。”

    仵作也镇定下来,拿出自己的专业态度面对褚春芳的尸身。

    “那她肚子里的,多久了?”褚文彦追问,那明显的一滩血如今已经干涸发黑,让人不忍再看。

    “……一月有余。”仵作低声道。

    一个半月前,正是他和褚文彦追查一桩陈年旧案,久久不曾回家的时候。

    褚春元哭得满面泪涕,听了这时间好像想到什么,跪在原地顿了一下,这一下被褚文彦敏锐的抓住。

    “你想到了什么?”

    “没、没什么……”褚春元惊慌摇头,目光对上褚文彦的又移开。

    “那是你妹妹,你到底知道什么?”

    他的心虚怎么可能躲过褚文彦的眼睛,就连仵作也仅仅盯着他。

    “我真不知道啊爹,我不常回家的,我要是知道是哪个畜生,我一定会给妹妹报仇的!”他用袖子抹了把脸,咽一口口水勉力镇定。

    “春元,爹知道平日忽视你们兄妹,对你也严厉。可是你现在相信爹好不好,你把你知道的说出来,不管你在其中做了什么,爹都不去追究,眼下找到杀死你妹妹的人的线索才重要。相信爹,好吗?”

    褚文彦缓缓蹲下身,扶着褚春元的胳膊,略显老态般近乎恳求的说到,在褚春元不敢肯定的目光中点头,期待的看着他。

    “我……”褚春元还是有些犹豫,可看着褚文彦的样子,再看看近在身前的妹妹的尸体,还是说了出口。

    “上月三日,我和芳娘去了东湖船舫,一起的还有蔚文轩。我、我那天晚上真的喝多了,我也不知道那天晚上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真的!爹!你相信我!”褚春元急切道。

    “你满口胡乱攀扯什么!我们家轩哥儿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蔚老太爷猛地拍桌子站起身来,蔚文轩的亲爹蔚锦和也站起身来,很是气愤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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