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缝

    《英才》原本是安城广播电视台下属的一个财经板块节目,2002年由电视台记者舒立远策划首播,后来节目口碑很好,在全国都小有名气,舒立远便从电视□□立出来创办了《英才》杂志,由安城传媒集团注资了四千万,持股40%。

    2009年初龙鼎集团成为新的股东,谢龙城把主要精力都放在房地产上,因为妻子林音比较关注文艺美术界的事,为了让病中的她开心,他才出资投了几个文化项目,但并不参与具体运营,只让大儿子谢尧臣跟进过一段时间。

    出国之前,谢尧臣跟舒立远打过几次交道,舒立远比谢尧臣大十岁,也是安大的校友,对这个小学弟的出色作为颇有耳闻。谢尧臣出国后也一直没断了联系。

    徐眉进《英才》有百分之三十的原因是谢尧臣的引荐,她的业务强项不在于国内外的财经形势分析,也不在于采编撰稿,而在于广泛的人脉资源。因此一些别家杂志没法做的人物专访,因为徐眉的加入,《英才》却能拿到独家。

    徐眉大概有一个多月没见过谢尧臣了,一来他们两个都很忙,再者谢尧臣一直刻意与她保持着距离,兼之又不是个沉溺于声色犬马的纨绔子弟,因此徐眉想见他一面还挺难的。

    从前她觉得在学校里能见上一次就很不容易了,没想到回了国更是难上加难。

    她没办法只好给李锐打电话,问他安城哪家餐厅口碑好,她做东请老同学吃饭。

    李锐知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笑一笑也就答应了她的邀约。正好自己的车进了大修厂,便顺理成章让谢尧臣接着一起赴约。

    李锐和叶随搭电梯坐到负一层,谢尧臣把车开过去,李锐坐进了副驾驶室。旁边叶随把电动车推出来,骑上去跟在车后面出地下停车场。

    谢尧臣看了一眼后视镜,又移开眼睛问:“他转正了吗?”

    “你说叶随啊?留不下,他专业不对口。前一阵考公务员来着,九月份成绩就下来了。”

    谢尧臣“嗯”了一下,又问:“他跟安意……成了吗?”

    “你说他俩?”李锐摇头撇嘴,“要成早成了,还用等到现在?”

    谢尧臣把车开出地下停车场,外头阳光正刺眼,他又问:“小安最近怎么样?”

    “入职培训呢。”李锐不知道他们上周刚见过,以为他也就是客气这么一问:“你猜怎么着?小美培训那地方竟然是丹利开的。在宇他爸上外地参加学会了,我二姨让我周五过去接人,正好跟丹利喝一杯去。”

    谢尧臣想,怪不得微信也不知道发一条,原来是被别的事情绊住了脚。“你那车能修好吗?”

    李锐掰着指头算日子,“应该差不多。”

    “我也好长时间没见何川了,一块过去吧。”

    “那成。”

    那一餐饭,按照惯例,基本都是李锐和徐眉在说笑聊天回忆往昔,偶尔谢尧臣会搭几句话。

    他吃饭一向快,吃完就闲适的倚在椅子上,微笑着看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调侃。

    徐眉坐在他身侧,状似无意的瞥一眼,只见他冷面俊颜,眼神坚毅锐利、身材板正结实,衬衣扣子解开了一颗,一讲话喉结滚来滚去,像挑逗的刀子来回刮擦着她脆薄的神经。

    虽然李锐长的也帅,但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徐眉觉得谢尧臣这种稳重中带点克制的样子庄严又高级,恰好能戳中她的兴奋点。

    饭后,谢尧臣开车先去送徐眉,李锐已经自觉坐到后座了。

    谢尧臣侧头问她:“你住在哪?”

    “双白桥,熙水台三期46号楼。你开车,导航我来调吧。”

    徐眉伸手,指尖正撞在他还未收回的手背上,触碰的地方好像瞬间过了电似的,麻酥酥的,一直传到了她心里。

    谢尧臣专心开车,李锐坐在后面专心玩游戏,徐眉见他俩都不怎么想说话,只好自己开口问身侧的人。

    “你是不是快过生日了?八月三号。”

    2009年,曾轶可用绵羊音唱《狮子座》火遍大江南北,因为谢尧臣的星座是狮子座,徐眉反反复复把这首歌听了很多遍,有些感情无法诉说,只能寄托于歌曲所传达出来的情绪。她也曾跑在雨里,把伞丢到一边,对他的迷恋并不会冲散一星半点。当她在跑道上掠过被雨冲散的人山人海时,绝望的想如果错过谢尧臣,那以后的人生得用多少年来后悔呢?会不会一生都过不去这个坎?

    于是,她做出了一个决定,她也要出国。尽管同学三年他连她的名字都叫不上来,尽管专业课都快把她给折磨疯了,那她也要追随着他的脚步,跟他一起出去。

    “好像是,你不说我也忘了。”

    李锐停了游戏,返回主界面去查日历,恍然道:“那可不,正好下周六。”

    徐眉问:“准备怎么过呢?”

    灯光照进他疏离的眼睛,谢尧臣想,又有什么可过的呢?他的生日,永远都镌刻着母亲的痛苦。如果不是为了他,她也许早就远走高飞了吧,又何必困在那个牢笼里日复一日的枯萎至死。

    他兴致寥寥的说:“再说吧。”

    “那不行,”李锐游戏也不玩了,正色道:“好不容易把你给盼回来了,哥几个一块商量商量,必须办的热热闹闹。”

    谢尧臣没再坚持。

    封闭培训的第三天,安意三十多个人被分成了四个团队,早上和上午进行军事化训练,下午和晚上是文化培训,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一点儿能偷懒的空都没有。

    萧凤和徐敞被分到了第一组,蒋思齐在第四组,安意、袁媛分在了二组,带他们的教官是参加过汶川地震救援的退伍军人严刚,一身迷彩服衬得整个人威武不屈。

    安意杵在太阳底下站军姿,感觉自己就像一根正在被滚水煮的面条,时机一到随时都能趴地上。

    袁媛昨晚又追剧到凌晨三点,这会儿被猛烈的日头一晒,后背湿了一大片。

    严教官整个队伍里走了一圈,走到她身边停住了,“这位学员,你没事吧?”

    “报告教官,我……确实有点晕。”袁媛脚底一软,连忙伸手拽住旁边的安意,安意不妨,跟她一块瘫坐在地上,袁媛喘着气咳了几下,虚弱地说:“教官,能不能让同事带我回宿舍休息一下?”

    严教官看着她汗湿的后背和脸庞,同意她俩暂时离队。

    安意搀扶着袁媛,一瘸一拐往集训大楼里走,她狐疑道:“你这,真不是装的?”

    “装你妹,老娘真的热晕了。”袁媛靠在她的肩膀上,颤着声说:“好歹我也救了你,你说你非但不感恩,怎么还怀疑上我了呢?”

    安意忍着笑把她扶进大厅,袁媛瞅着大厅里的自动售货机,抱着安意的胳膊道:“意啊,我想喝瓶雪碧,冰冰凉凉的,下火。”

    “知道了。”好脾气的安意给她买了瓶雪碧,给自己买了瓶橙汁。

    俩人在宿舍里吹了会空调,突然宿舍门被人急迫的砰砰砰敲起来,吓了屋里两人一跳。

    安意开开门,见徐敞穿了件迷彩服,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问:“你没事吧?怎么晕的?”

    安意摇着头说:“不是我,我没事。”

    “真没事?”

    “真的。”

    “那就好,这个给你。”徐敞也不知道从哪弄了个冰袋,还给她买了一堆零食,他一下子塞进安意手里,着急忙慌的说:“我得赶紧归队,要不一会教官该骂人了。你注意身体啊。”

    说完一溜烟跑了,安意关上门,回来坐下,见袁媛正满脸暧昧的瞅着她,呵呵直乐:“你男朋友啊?”

    安意连忙否认。“不是。”

    “他看上你了?”

    安意被她闹了个大红脸,“没有,我们一块入职的,只是比别人走得近一点。”

    “不可能,他绝逼想睡你。”

    “……大姐,你好歹也是个搞新闻的,能不能文明点。”

    袁媛耸了耸肩,嘿嘿笑道:“装什么文明人,男女之间不就那么点事吗?睡了告诉我哈。”

    “……”

    *

    周五下午,谢尧臣去见他父亲。

    谢龙城创办的龙鼎集团是安城本地首屈一指的龙头企业。

    三十多年前,他只不过是一个刚从安城大学毕业,就职于安城日报社的文艺男青年。八十年代是文学和文艺的黄金年代,那时谢尧臣的母亲林音才二十一岁,给副刊投稿时与谢龙城结识,此后相知相爱走入婚姻。

    此时父子俩面对面坐着,谢龙城看着这个风神俊秀的大儿子,难免回想起自己仗剑天涯的白衣书生岁月,目光里带着些许温情。

    他泡了杯功夫茶,给谢尧臣倒了一杯,推到他跟前道:“我听说你回国后一直在盯着‘大千万象’那栋楼。”

    谢尧臣接过壶,给他父亲也倒了一碗,神色坦然地说:“没错。那是我妈妈生前最喜欢的地方,我不想看着别人糟蹋。”

    谢龙城在高位久了,听不得这种逆耳的话。他皱着眉问:“谁在糟蹋?你在国外挣了几个钱就不把你老子放在眼里了?这是什么口气,有你这样说话的吗?”

    谢尧臣看着他怒发冲冠的父亲,语气平和的说:“我不想吵架。”

    “谁要跟你吵?你就不会好好跟你老子说话,‘大千万象’是你妈妈留下的,自然是要归你。我说过一个不字吗?你就非得跟个刺猬似的什么话难听说什么!小吴阿姨是外人吗?只是让她暂时打理而已!怎么就是糟蹋了?”

    谢尧臣心想他父亲真是一点也不明白女人的心理,如果不是心里存着怨恨,二房什么产业不好挑,非要去挑一个跟她完全不搭的艺术机构,尤其这机构到了她手里又完全变成了个私人会所。

    他还想说些什么,蓦然抬头却发现谢龙城背后的红木书柜里,还放着自己小时候跟他的一张合影,是刚搬进新家时林音给父子俩拍的。

    谢尧臣垂眸,语气和缓道:“我不喜欢欠情分,您把‘大千万象’卖给我吧。”

    谢龙城想,年轻人一身傲骨可以理解,要不是念着儿子是自己亲生的,他倒真想好好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人间疾苦。“这么快就想跟我划清界限?得先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晚上回家吃饭,大千万象就给你。”

    “今晚不行,”谢尧臣拒绝的没有一丝犹豫,“我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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