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姑娘，今天是第一日，本长老也不愿为难你，姑且先立一个时辰。”
容顷扫了她一眼，语气轻飘飘的，好似在谈论今天的天气怎么样。
其余有司一言不发。
侍者们更是屏气凝神，知礼斋的气氛可谓沉寂。
谢乔敛眸，想必，所有人都是害怕她的。
一旁的侍者立马端上琉璃盏，盏内装满了清水，他们轻轻地放在少女的双肩和头顶。
与其说他们手脚灵力，更不如说，他们是害怕动作迟缓，惹得容顷怪罪。
琉璃盏不大，但装满了水可就不一样了。
放上的那一刻，谢乔只觉沉甸甸的。
“谢姑娘，只需要一个时辰便好。”容顷嘴角含笑，扬手吩咐小侍女点香。
一个时辰，需要四炷香的功夫。
堂上的中年女子神色讥笑。
谢乔咬牙，暗道，一个时辰便一个时辰吧，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本就是为了学礼而来，现下就算再苦再累，也不是闹脾气的时候。
一炷香烧完，候着的小侍女不敢怠慢，又赶忙点了第二支香。
殿内的人面色凝重，目光均是落在少女身上，谢乔却不轻松，只觉度日如年。
身子越来越沉，谢乔好似一个傀儡木偶，连动也不能动。
正兀自想着，肩上的琉璃盏却轻轻一晃，谢乔的心瞬间悬了起来，赶忙挺直了腰板。
松动的琉璃盏不再摇晃，安安稳稳地落在肩上，谢乔心底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幸亏没掉！
不然，这位容顷尚仪，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谢姑娘不够端庄持重，举止轻佻浮躁，日后怎么能当上峰主？”
谢乔还是想多了，如果有人故意针对，那么无论如何，也不会善罢甘休。
容顷不肯放过她，声音冰冷，手中的戒尺更是狠狠地拍在了少女背上。
戒尺力道甚大。
少女疼得秀眉一蹙，三个琉璃盏全都落在了地上。
水花四溅，浸湿了少女的弟子服。
一滴滴水珠顺着发梢滴落，门外的雪还没化。
温度冷寒，少女面色发白，不禁打了个哆嗦，模样狼狈可怜。
在场的有司和侍者皆是一惊，容顷尚仪不要命了吗？
眼前这位，可是长虞长老放在心尖上的小弟子，向来宝贝得很，长虞都不曾说过一句狠话。
她一介尚仪，岂能随意打骂？
“容顷长老，如您所言，这才是第一步，您这样要求，会不会过于.....严苛？”
一位辈分稍大的五味峰长老看不下去了。
谢乔好歹也是他们未来的峰主，他决不能袖手旁观，便出声制止容顷。
其余几位长老也纷纷附和，“是呀是呀，这可是冬天，前几日才下了雪，小姑娘身娇体弱，却被冷水浇了透顶，万一沾染风寒怎么办？”
与容顷一道而来的，还有几位天枢峰有司。
现下，他们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后背早已出了虚汗。
他们可不是容顷那个疯子，心眼小如细针，故意针对一个小姑娘。
倘若谢乔出了事，长虞怪罪下来，他们辈分低，自然会成为容顷的替罪羊。
于是，他们立即吩咐侍者呈上干净的巾帕，擦去少女身上的水珠。
少女冻得发抖，嘴皮泛白，面容煞白，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却了无生气。
一位天枢峰的有司颤颤道，“容顷长老，要不，要不.....明天再开始，先让她换......换身衣服。”
大冷天的，路道还结着冰，衣服被水浇湿，谁能受得住？
还有，他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容顷这人，怎么还是喜欢惹事，她自己作死也就罢了，为何要牵连他们这群无辜人？
少女背后有长虞撑腰，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触怒长虞。
“谢乔小姐，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这个道理，还要本长老亲自教你吗？”
容顷没有理会旁人的劝阻，悠悠地走到了少女面前，少女面色抱恙，似乎下一秒便会倒在地上。
少女眼皮快要粘在一起，意识不清，没有说话。
容顷继续道，“灵虚门代代峰主都是这么过来的，怎么唯独你受不了？”
一旁人腹诽：哪位峰主在大冬天被人泼水？
说白了，容顷见她是个小姑娘，比较好拿捏，纯粹想要欺负她罢了。
“看来，长虞长老真的对你娇生惯养，五味峰要的是能够提剑除妖，护得一峰安宁、独当一面的峰主，而不是什么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小姐。”容顷面色讥讽。
天枢峰的几位有司汗流浃背，只想彻底与容顷撇清关系。
这个疯女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什么蠢话？
“还差两炷香，谢姑娘要继续吗？”容顷一笑，眸中冰冷，毫无一点儿暖意。
谢乔咬了咬牙，她知道容顷瞧不起自己，一直针对自己，无非就是想让她知难而退。
倘若她此刻放弃，不仅遂了容顷的意，更会让一众人认为自己就是一个废物。
后果何其严重，她绝不能屈服。
少女坚决地点了点头。
容顷一愣，随即笑道，“这样才对，未来的峰主，绝不是什么娇气小姐。”
她给了身旁的侍从一个眼神，小侍女又端上了琉璃盏。
殿中央少女面色白如雪。
小侍女很想扔掉手中的琉璃盏，但迫于容顷威严，只好硬着头皮向前走，每一步都好似踩在冰上。
直到最后的一炷香燃尽。
少女还是一声不吭。
没想到，娇弱少女竟是一身傲骨，硬生生熬过了一个时辰。
不光是旁人，就连容顷也不禁对她另眼相待。
在她来之前，曲闻鹤曾叮嘱过她，谢乔怯弱无仪，不通礼法，需要多加督导。
容顷瞬间就明白了曲闻鹤是什么意思，他不满长虞的提议，却也只能假意答应。
五味峰主之位，真的只能让给一位及笄之年的小姑娘？
长虞性格老辣，绝不会服软，那么，只好从她的小弟子下手。
一个小姑娘，自幼娇生惯养，从未受过什么苦。给她几分颜色，定会叫苦不迭，知难而退。
容顷本以为，少女会哭哭啼啼，公然顶撞长老。
谁知，她却是性子倔强。
容顷眸中划过一丝兴味，这个小姑娘，可真是有趣。
恐怕，她的计划要变一变了……
堂内一群人视线始终落在少女身上，生怕一不留神，少女便会病倒在地。
容顷抬手，一名小侍女扶着谢乔，“罢了，第一日而已，今日便这样吧。快送谢姑娘下去，换身衣服，天气冷，可别受寒了。”
一众人听到她假惺惺的话，只觉胃中作呕。
但总算，容顷知道收敛，不再故意为难一位小姑娘。
小侍女不忍心，领着谢乔到偏房换了干净衣服，又给她端了姜汤暖身，谢乔好半天才缓过来。
五味峰势力衰微，每月俸银稀薄。峰中条件清苦，并未给谢乔单独腾出一间寝殿。
谢乔抱着袖炉，冰凉的手总算有了几分知觉。因为还要回去修炼，她不打算再作停留。
小侍女得了容顷的旨意，步步紧随身后，护着她回峰。
少女在前，身形有几分虚浮，可让身后的小侍女吓得心惊肉跳。
“姑娘，你怎么样？不舒服吗？”小侍女见她这副虚弱模样，真担心她会摔倒在雪地里。
寒冬腊月，最易感染风寒。
容顷尚仪太欺负人了，分明故意针对谢姑娘。
小侍女害怕那位长虞长老见到少女惨兮兮的模样，一时气怒交加，迁怒自己这个小侍女。
谢乔脑中空蒙蒙的，意识也逐渐模糊，只觉额心烫得厉害。
她声音略有几分嘶哑，只是问道，“我没事，还有多久才能回峰？”
小侍女望了一眼山道，白皑皑的雪，路上没有几位弟子，语气艰难，“姑娘，路上滑，估计还得些功夫。”
谢乔没听清她的话，只以为是快要到了，心中生出了细微的喜悦。
然而，她的身体却发沉，无论如何，也提不起什么力气。
迎面隐约有一个弟子身影。
谢乔还残存一丝意识，山道狭隘，容不下三人，谢乔想要主动避开。谁知，她体力不支，双腿一软，身形不稳，径直摔了下去。
“姑娘，小心！！！”小侍女惊呼，赶忙要去扶她。
她心中不由怜悯谢乔。
半个时辰前才被人泼了冷水，若是又摔在雪地里。
天底下可真是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倒霉的人了！
陡然，一只手攫住了她的胳膊，力道极大，谢乔好似飘零的浮萍，直接依附在那人身上。
见谢乔没有摔倒，小侍女总算松了一口气，她拍了拍心口，笑得感激，道，“多谢小公子。”
可是，看清了突然出现的昳丽少年，小侍女却一愣，紧接着，她的脸也飞速爬上了一丝红晕。
小侍女一直待在五味峰，却也见过他几次。
眼前这位少年，天枢峰弟子，似乎是姓凌。
他生得极为俊俏，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可是，少年总是一副冷面，令人退避三舍。
“走路小心一些。”凌昭钰皱眉，漆黑的眸子幽深晦暗。
他默默推开少女，小侍女知道他脾气不好，怕他生气，赶忙接过谢乔。
“你们怎么了？”凌昭钰问道，他的视线仍落在少女身上。
“容顷长老吩咐奴婢送姑娘回来。”小侍女不敢说的太多。
凌昭钰眸中划过一丝异样。
容顷长老，不是那位刻薄严厉的尚仪吗？
少年抿唇，他并不觉得只是巧合。难道，谢乔去五味峰是为了学习礼节？
他又打量了谢乔一眼。
少女面色泛白，一缕黑发贴在她的额间，完全没了往日的活泼灵动，倒有病恹恹的意味。
凌昭钰还从未见过她这般孱弱可怜的模样，他的心中好似被什么堵住了，袖中的手攥在了一起，指节泛青。
傻子也能看出来，她被人责罚了！
而罚她的人，必定是她的好叔父————谢怀川！！！
凌昭钰知道，她的叔父对她并不好，少女却一门心思想要回五味峰，实在愚不可及。
凌昭钰有时候很想亲自问问少女，她到底是这么想的。
她不是有一位好师兄吗？怎么还舍得离开？
然而，他一个外人，不能干涉其中。他只希望，长虞不要轻易放手。不然，少女未来只会更惨。
朦胧之间，谢乔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少年音，她下意识以为是凌昭钰，当即想要确认，可眼皮却怎么也睁不开，只有一团模糊的人影，修长清瘦，穿着灵虚门弟子服。
灵虚门随便一个弟子，都是这么穿的，这并不好辨认，尤其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
谢乔强撑眼皮，但那人的脸却总是在晃，谢乔没了耐心，闭上了眼睛。
似乎，这人也不是他。
“既然如此，你们快些走吧。”
少女的神情不太对劲，凌昭钰硬生生扼住了自己想去搀扶的手。
灵虚门注重礼仪，强调男女有别。
若被人看到，指不定会有什么流言蜚语。
“既然如此，你们快些走吧。”凌昭钰面色冷淡。
小侍女心中发怵，早就想离开了，她连连应诺，搀扶谢乔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