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第13章

    身为一名文采出众的大儒,纪逢礼当然也是有好友的,虽然他官场不顺,但由于性情耿直不虚伪,交友方面倒是颇有心得。

    他的朋友不说满天下,但也绝对不少了,且都是与他品行相类的清流。

    说的直白一点,就是都跟他一样,怀才不遇官途不顺的失意人。

    比如书院里这位夫子,名为于建中,便是做官时不知怎么得罪了上级,多年得不到升迁,又拉不下身段去阿谀奉承,于是便跟纪逢礼一样,四十几岁就告老还乡去了。

    于夫子家乡在阳洲,阳洲富庶,与小小的泰安县不同。

    阳洲有一所云深书院,乃是当地富户合力举办的学习机构,也是为了让家族子弟能有出息。书院建在山里,远离繁华,生活清苦,学子们也能一心学习。

    于建中学问高,一归乡就有人提着礼物上门来请他当夫子,迄今为止,他已当了五年的夫子,两年前更是被举荐为书院山长。

    书院内的环境可比官场简单多了,他作为山长,不必奉承人,整个书院里属他最大,每日只需要管教学生就好,这日子过得倒也舒心。

    只是这小小的云深书院,却也并非波澜不惊。

    豪商富户们不做亏本买卖,所以这书院里不仅有富家子弟,还收了不少寒门学子。

    只要每年交一定金额的束脩,就能进山门与其他富家子弟一起接受名师的教导,那束脩不算昂贵,至少对富商们而言绝对是慈善大发。对普通人家来说,咬咬牙勒紧裤腰带也能拿得出这笔钱。

    这年头实在没多少能读书的地方,除了州府办有州学,每年向外招收一定的学子之外,其他人想要读书,实在难上加难。

    州学也不是一般平民能进的,得经人举荐或是通过入学考试才可以入学。可一般的平民学子连认字的机会都没有,又哪里能进得了州学呢?

    所以这各地举办的书院便成了唯一的求学之地,每年上门的学生几乎踏破了门槛。

    如今的云深书院中,寒门学子实在不少,与富家子弟的比例接近七三。

    毕竟这世上的钱财总是占据在少数人手中,大多数人都是穷人。

    当上山长后于建中才发现,即便是管理一所书院,也有不少烦恼。

    比如寒门学子与富家子弟之间的矛盾。

    那矛盾来源于他们之间的身份差异,就如寒门与士族的对立一般,根深蒂固,难以调解。

    自本朝太祖开创科举制以来,寒门便以一种不可抵挡的势头崛起,与士族形成掎角之势。

    所有世家都清楚,科举是皇帝为了巩固皇权的手段,也是分解世家权利的一把锋利的刀。

    俗话有云,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

    世家掌控着知识,掌控着人才,掌控着官场,便相当于掌控着世间的权利。

    这绝对是皇帝不愿见到的,于是为了遏制士族,科举制应运而生。

    科举打破了世家对人才知识的垄断,给了广大寒门子弟一条青云梯,将那些有才学的寒门弟子变成天子门生,成为专属于皇帝手中的刀刃。

    双方矛盾便天然来源于此。

    要说世家不慌,那也是不可能的。世家不仅要提防来自皇帝的忌惮与打压,还要面对寒门的敌对与竞争,当然慌得一批。

    可士族也没那么蠢,皇帝扶持寒门来与他们对立,难道他们就非得对立吗?

    他们不能自己缓和与寒门之间的关系吗?

    虽然双方竞争是不可避免的,但也能用和平友好的方式嘛!

    目前士族还没想到多少方法,但已然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比如这云深书院就是一种尝试,近几年来,全国各地陆续有书院开办,幕后基本都是一些乡绅氏族,也是想要慢慢化解寒门与士族间的坚冰,加深双方之间的交流。

    可惜在于建中看来,书院并没有消弭这种矛盾。即便朝夕相处中有一些寒门学子与士族子弟有了往来,但双方都十分了解彼此身份差距,想要真正的交心是很难的,反而因为都是一群不善遮掩、年轻气盛的学生,从而越发争锋相对起来。

    于建中对此也是头疼不已,他有心改变僵局,却发现根本无能为力。

    富家子弟与寒门学子之间就像是有一条无形的河,泾渭分明地将他们隔离开来,分成对立的两方阵营,谁也不愿先低头示弱。

    直到这天,于建中收到了老友纪逢礼的来信。

    一篇文章看完,于建中就如大暑之日喝了一碗沁人心脾的凉茶一般,胸膛肺腑间都是一阵舒爽。

    “妙啊!实在是妙!”

    好的文章便是如此,叫人身心舒泰、如闻仙乐。

    纪逢礼以与其孙女的交谈出发,由“校服”引申出士族与寒门的对立,直截了当地将双方最核心的矛盾给指出来,不仅如此,他还由此延伸到皇权与世家的争端,点出如今世家与寒门面临的相争局面。

    谁也不敢说自己能解决这种天然的阶级对立,纪逢礼也不能,他只是在文中点了点,便开始述说校服在其中发挥的作用。

    人与人相见,第一反应必然是打量对方的面貌衣冠,面貌不提,而衣冠正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所以往往士族锦衣华服,寒门一袭白袍。

    衣冠是区分人与阶级的表象,因此要想消除阶级矛盾,首先就要令双方都脱去这衣冠,着一样的衣裳,谁也分不清彼此出身如何,如此便可用最纯粹的人品修养互相交往,真正以心相待。

    正所谓,抛去浮华外衣,方能得见真心。

    纪逢礼文采斐然、学识渊博,整篇文章旁征博引、鞭辟入里,更难能可贵的是言之有物,其方法也不难,甚至可以说极为简单!

    即便还未实行他所说的校服之法,于建中看完信,心中却已然信了大半。

    “这法子绝对有效!”

    一种莫名的预感在他心头涌现,于建中越想越妙,一时情绪激昂,难以平静,不禁又大笑几声,高声呼唤仆从进门。

    “快,叫其他几位夫子来!”

    很快,书院内赋闲的几位夫子都来了,见到于建中纷纷举手行礼。

    “山长,不知唤我们来有何要事?”一位夫子问。

    于建中摆摆手,满面笑容地将手中书信递给众人:“你们来看看这个。”

    一人将信纸接去,才看一眼,便像是被吸住了眼球一般,一动不动了。

    其他夫子见状,也都纷纷凑过去,一同观看。

    整篇文章不长,才不到千言,不过片刻就能读完,没一会儿,书院内就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此文真乃妙笔生花,绝对是大家之作!”

    “不错!全篇行云流水、字字珠玑,读来便像是品了一碗香茗一般,回味无穷啊!”

    更有人斩钉截铁道:“若这篇文章所言为真,绝对能名垂千古!”

    室内一时静默一瞬,随即众人对视一眼,皆是默认。

    他们身为书院夫子,最能感受到士族与寒门之间的僵持局面,若校服真能解决这个问题,那绝对是开了一方先河,未来必然流传千古。

    有人赞扬,自然也有人提出质疑。

    “若是校服无用呢?毕竟只是一件衣裳而已……”

    于建中还未说话,便有另一位夫子开口:“诶,刘老您此言差矣,要知道士族早有缓和之心,只是圣人不允,也无由头罢了。校服只是一件衣裳,却也是一方开端。即便它遮掩的是表面,又何尝不是给双方一个台阶下呢?”

    又有人言:“正如文中所言,孩童初入学堂之时,不安之下会寻熟悉之人靠近。若是从小教起,他们哪里懂得富贵贫贱呢?众人都穿一样的衣裳,学一般的经文,日积月累之下,什么身份差距也比不过同窗之谊呀!”

    “是啊是啊,校服之事虽小,却能由小见大,更不触及皇权,此法简直是神来之笔!”

    “山长,不知这篇文章是谁写的?定是哪位名士大儒吧?”

    众夫子一番畅所欲言,终于问到文章作者。

    于建中抬手抚须,笑眯眯道:“此文作者的确是一方大儒,却是早已隐居家乡的纪逢礼先生所作。”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竟是纪大家?”

    “怎会是他?”

    “山长可是与我等玩笑?”

    一众夫子都满面惊讶,不可置信。

    于建中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要知道他刚看见书信时,也是满心惊疑不定,甚至怀疑对面那老友换了人。

    纪逢礼在读书人里还是挺有名气的,他被尊为大儒也并非虚名。

    纪逢礼此前写过诸多文章,大都是分析经义之作,简单来说就是精研四书五经,内容很是深奥难懂,一般人根本看不来,除非是与他一样专心钻研学问的人。

    总之,他的名气不小,却只是学问上的名气,并不得读书人之心。

    大部分读书人看的都是策论,也就是治理国家之法,只有科考需要考经义一门的学子,才会找来他的著作学习。

    一旦当了官,那些书自然被压在箱底,抛之脑后。

    夫子们对他也是早有耳闻,才会有如此反应。

    “纪大家学问可是又精进了?”有人不免提出疑问。

    于建中笑道:“非也,他上次寄给我的书文还如往常一般,依旧是满篇之乎者也呢!”

    “那这篇文又是如何……”

    于建中摇头道:“你们看文也不仔细,却没见最后那段话吗?”

    “这……”

    一众夫子面面相觑。

    他们当然看见了,只是当时都没放在心上罢了。

    于建中感慨道:“我最是了解那位老友的脾性,他既然那么说,这篇文的由来便十之八九归功于他那位小孙女。只是不知该是何等聪慧的孩童,才能令他有如此见解,真想见识一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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