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夜晚，寒风呼啸，冷的渗人。
乔与卿提着个油灯站在门口背风处，时不时探头瞅一眼，瞅一眼，再瞅一眼。
白嫩的小脸上随着夜色渐深而焦虑愈重，小小年纪，竟己有了几分大人操心样。
终于，在他不知第几次探头去瞧时，外面拐角处终于传来了走路脚步声。
黑乎乎的夜色看不清具体模样，但乔与卿睁大眼仔细辨认了下，满面焦虑的小脸便被喜悦取代。
是他姐，真的是他姐。
瞧那在冷风中双手插袖，缩着脖子，恨不得弯腰驼背走路的不体面样，除了他姐，乔与卿是真没见过还有其她姑娘这样干。
“姐——”
他急吼吼冲出去，脸上既带有终于等到姐姐回来的惊喜，又有几分控制不住的责备。
“怎么回来这么晚？都九点多了，冷不冷？有没有吃饭？”
“豁。”乔月颜被猛的冲过来的身影吓了一跳，待听到是自家弟弟的声音，这才放心，脸上的喜悦重新覆上。
她没回答弟弟一连串的问题，反而胳膊一伸，搂着弟弟的肩膀拽过来，眉眼弯弯，语调快活。
“小卿，知道吗？姐姐找到工作了！”
嗯？
乔与卿眼珠瞪大，一时都忘了原本责怪，瞧向他姐的表情又喜又诧。
“姐你找到工作了？真找到工作了？”
“是啊，真找到了！”
她重重点头，哪怕此时的刺骨寒风刮身上，她眉眼里的快活也几乎压不下。
“就是上班时间有点急，我回来换个衣服就得走……”
想起刚刚那少爷确定她乐意入职后，就对她衣服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样，乔月颜磨了磨后槽牙……然后老实的回来换衣服。
毕竟能出得起每月五十大洋的老板，人家挑剔点怎么了？
应该的啊。
她这边说的乐乐呵呵，毫无芥蒂，可不想，身边小家伙一听这话，立马停住脚步，瞪圆眼睛炸了毛。
“换衣服？晚上工作？”
“呃——”
乔月颜挠头，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大歧义。
她试图解释清楚。
“不是，就是今个是意外，需要晚上加班，以后应该就不用了……还有衣服，我这身衣服是旧的薄袄，都洗发白了，人家老板眼光挑，说这样不体面，所以回来将新的换上……确实是正经班，正经的！”
“……”
她家老弟用沉默代替反抗，很明显的不信任，乔月颜解释半天，见他还这样，最后只能无奈的拖家带口。
乔月颜一边换新袄，一边嘱咐他。
“带着你可以，但你别捣乱啊，这份工作可是我很辛苦才得来的，知道吗？”
目的达成的乔与卿自然是无有不应，他甚至在他姐没要求的情况下，还主动跑屋里换上了和他姐同制的新袄。
两姐弟的新衣同料同款，都是元宝高领，斜襟盘扣，长至膝盖，薄厚得宜。
就是颜色不一样。
乔月颜的是白底小碎花，乔与卿的是深灰大纯色，两姐弟换好新衣走一起，一个俏丽，一个白俊，怎么说呢……
就挺好玩。
反正没个正形歪在躺椅上的沈清欢，见到两人身穿同款衣服，一前一后的出现在面前时，他就是这样觉得的。
“嘿，乔丫头，你上工还带个小跟班？”
他绕着两人走一圈，目光特意在两人相似的眉眼间逗留会儿，乐的一呲大白牙。
“嘿嘿，这样搞我还挺赚，花一份钱雇俩劳力，不赖！不赖！”
不得不说，在这少爷不发脾气时，那性格还是很讨喜的，乔月颜笑嘻嘻的接受了他的调侃，随口解释几句孩子跟着玩，然后拿着记录本，便一头扎进了工作里。
至于她忙起来顾不上的乔与卿……
圆溜溜的大眼珠子瞅瞅这儿，瞄瞄那儿，在确定了他姐确实是在正经干工作后，他提起的小心脏扑通放下，然后……神奇的从腰里掏出作业本和笔，竟自个寻了个小桌写起了作业。
这把上着大学，却一心只想逃课出来玩的学渣沈清欢给稀罕的哟。
他也不瘫椅子上了，舔着脸坐在乔与卿对面打浑。
“小家伙，你做作业的态度挺认真啊……搁哪上学呢？”
知道对方是姐姐老板，所以乔与卿礼貌的将笔尖停下，乖乖巧巧。
“谢少爷夸，我是在清堂书塾上的。”
“书塾？就老一辈的封建东西？”沈清欢撇嘴，下巴扬起，一副过来人的姿态。
“我告诉你小家伙，想学知识，那就不能在书塾里打转，那东西早过时了，你得让你父母把你送学校，只有学校才能教你真本事，学了真本事，进了社会才能立足……”
“嗳，少爷说的对。”他低垂着眼，乖乖巧巧，眉眼带笑。
沈清欢自个儿不是乖孩子，但遇到别家的，那就喜欢听话的。
见小家伙的态度如此合心，他唇角上扬，谈性更佳。
“小家伙你听我的准没错，父母迂腐，你可不能被他们带偏，我就是在外面上大学的，那老师教授的知识，可真不是小小书塾能比，你现在年纪小，所以才更要打好基础……”
乔与卿这会儿表现出的脾气跟面团似的，满嘴“少爷说的是，少爷讲的好……”
把沈清欢给捧的信心爆棚，教导话一句一句接一句，直到里头干工作的乔月颜口渴，捏着本子来找水，脚步经过两人身边时，看似不经意的撂下句。
“少爷别扰他了，他在学校上着呢，只四个月前我给他报了专教英语的书塾，平日要进两个学，背两份题，习两份课，书塾先生说他有天分，还打算让他和别人打擂，时间紧着呢，莫耽误了他……”
沈清欢；“……”学两样？还英语？
是他想的那个，他次次考试都垫底的英语吗？
僵着面皮往本子上瞅，然后……沈清欢沉默起身，表情麻木的又瘫回到了高椅上。
心里无限叹息。
这对姐弟俩啊，可真是，真是……唉！
忙忙碌碌一整晚，直到天光破晓，朝阳初升，乔月颜才总算把这批货盯完，一匹匹数好货品，再一笔笔算完损耗，最后再从钱包掏出沈清欢回去睡觉前拿给她的工人工资。
一共十二个工人，短期雇人，夜班翻倍，所以乔月颜给了每个工人两块大洋，亮锃锃的现大洋交到布满厚茧的手里，那一个个的笑脸……当然，也有那么几个挤眉弄眼说怪话的。
就是那几个偷奸耍滑，一开始就被乔月颜发现，而专门小心盯着的几个。
“哎呀小姑娘，你可真敬业啊！人老板的场子，人家自个儿都睡觉去了，就你，一个做工的，一夜不睡盯那么认真，是人家老板会给你多发钱吗？真是的……”
“可不是，都不知道咋想的，同样是做工的，这怎么还帮剥削的管上了呢？莫不是小姑娘心有它想，瞧老板面嫩，便做上了飞上枝头的美梦。”
“谁说不是呢，小姑娘家家，满脑子风月，倒害得咱哥几个受累，忙活一晚上，老子这把脆骨头都差点交代在这……”
“……”
你一言我一语，几个混子浸淫市井多年，要说太出格的吧，他们也不敢干，可像如今这种，动动嘴皮子讽刺讽刺人啊，刮拉刮拉小姑娘的脸啊，他们是干得行云流水，信手拈来。
按照以往经验，不管多厉害的小姑娘，只要一扯上暧昧关系，男女风月，不管是真是假，那几乎都是面皮涨红，百口莫辩的，几人用这法子不知成功刮过多少姑娘的脸，可不想今日……
小阴沟里翻了船。
在几个混子充满恶意的目光中，乔月颜不闪不避，直视过去，甚至还扬起了一个虚伪的笑。
“几位师傅这个观点挺有意思。”
她语音缓缓，不紧不慢。
“拿了主家的钱来干活，却说受了大罪，还说我这个认真干活的心有它想，满脑子风月，按这个思路想……几位接了工作来干活时，心里可是抱了什么想法？”
至于什么想法，这不很明显了吗。
心有它想，满脑风月，几个大老爷们，啧，刺激。
乔月颜话讲的直白，直白的哪怕几个混子没文化也听的出来，场面沉寂两秒钟，几人瞪着大眼面面相觑，然后嚯的一下炸开了锅。
但无奈，熬了一宿的乔月颜已经没了舌战群儒的兴致，所以面对几人嘈杂，她先是难以忍受的皱紧眉头，然后声音瞬间拔高，一锤定音。
“我原以为几个都是大老爷们，所以定是和其他师傅一样，勤勤恳恳的干活，干干净净的挣钱，却不想，竟是看错了人。几位既存了这等心思，那我们这边再找人，却是不敢再劳烦各位，今日一趟，银钱两讫，来日遇见，祝君好运。”
至于后面这边再找人会不会仔细将几人挑出来……谁管呢，反正她要的就是当着众人的面将污名泼上去，让几个泼才也感受感受，什么叫信口雌黄，什么叫百口莫辩。
嗯，用魔法打败魔法，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