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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催人去三

    “是,我知道。你就替我转达‘我见过凶手’便是。”

    与此同时。

    卢主簿让人带着宇文柏和裴闻玄前去忙公务,自己则带着一行人到前厅,见那个有文书的人。

    坐立不安的枫和看到来人,猛地一下站起来。经过介绍后,枫和才得知眼前看着有些滑稽的男人是县衙主簿,朝着此人行礼后,声音哽咽地哀求。

    “主簿大人,我家娘子失踪了,求你快派人去寻她!”说着,她吸了吸鼻子,“昨夜我们看见无头男尸,惊吓过度,走散了。”

    ……

    崔停清双脚戴着脚镣,腰身笔直地站在裴闻玄和宇文柏面前,脸上神情坚定。

    “说吧,你想作何?”裴闻玄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入口略微苦涩后有回甘。

    眼前这个小女娘的观察力十分了得,生长在安和县这种小地方,却知晓分辨朝廷事务。

    “二位大人心底分明知道我不是杀人凶手,为何不将我放出去?”

    宇文柏喝了口茶,道:“你的嫌疑仍未洗脱。”

    “那我自证清白可行?”崔停清反问道。

    无人应答。

    “我,七日内寻出真凶!”

    宇文柏冷眼看着眼前神情坚定的崔停清,心中觉得可笑。他拿着卷宗看了一遍又一遍,尚未瞧出一丝问题,该去走访询问的,都去了一遍,仍是没有任何蛛丝马迹。不知这小女娘是个无知有勇之人,还是为求自保故弄玄虚。

    他的神情落在崔停清眼底,崔停清明白他是瞧不上自己,目光转向裴闻玄。

    裴闻玄静静看着手中的书,似没有听到崔停清的话。

    “裴大人。”崔停清轻唤一声。

    裴闻玄好似如梦初醒,“啊?说到哪儿了?”

    “我可在七日之内找出真凶,破了此案,还靖安县百姓安宁。”崔停清边说边行礼,“倘若大人生怕我在查案过程中逃亡,可派人盯着我;怕我破案过程中做手脚,可派熟悉案情的人盯着我。”

    “这样啊,”裴闻玄放下手中的书,一脸歉意地看着宇文柏,“宇文大人,那这个案子就有劳你了。”

    “不是,老裴,你这……”

    “诶!在外喊我裴大人。”裴闻玄笑眯眯地说道。

    ……

    崔停清双脚下的沉重感顿时消失,让她有些恍惚,一日之间发生的事情如此精彩,险些丢了小命,成为游魂一缕。

    她望了望坐在书案前浑然当她不存在的宇文柏,心底暗叹一气,此人与她气场不对,互相瞧彼此不顺眼。

    “宇文大人,劳烦你把关于无头男尸案的案卷给我一下。”崔停清自觉语气温和,却还是收到了宇文柏不满的眼神。

    他从书案旁翻找了一番,丢几卷案卷到书案上,一字不哼。崔停清走到书案前,正要把案卷拿起,突然听到宇文柏的声音。

    “我朝规定,非断案官员不可查看卷宗,否则杖责二十下。”

    二十下,人早就一命呜呼了!

    崔停清半蹲书案前,胸腔微微起伏,纤细手指慢慢远离,硬生生挤出一抹淡笑,“那有劳大人念出来,我写出来。”

    宇文柏找到第一个案子的案卷,打开便念了起来,速度极快。在崔停清正提笔之时,他就把案卷念完了。

    正当宇文柏想要奚落一番,他抬眸,却发现崔停清持笔书写。他略感好奇,起身走到崔停清身后,看她所写的内容,竟和他所念的卷宗一字不差。

    “这字,有点丑。”

    惊讶崔停清记忆了得之余,宇文柏还是挤出一句讨人厌的话。

    案卷的内容极为简单,案发现场寥寥几句,对尸体描述更是不详细。

    “大人,劳烦你再接着念一下其他的。”

    片刻过后,崔停清跟前多了三份案卷,但无一例外简单。

    崔停清的眼神落在宇文柏身上之时,宇文柏脸色一冷,“你又要我做什么?”

    崔停清微微一笑,“还请大人派人替我去寻到我的随从,名叫周枫和。另外,我需要去一趟殓房,大人一同吗?”

    宇文柏没有说话,等着她的下一步动作,可她一直都在笑眯眯盯着宇文柏。

    “走啊!”

    “大人不带路,小女子不知在何处。”

    “……”

    出门绕过一处园子,忽闻嘤嘤哭泣声。

    崔停清和宇文柏对视一番,两人一同循声而去。

    只见一个头挽双鬟髻的女娘蹲在湖边,身边是个木头匣子和一个布袋子,崔停清觉得这个身影有几分眼熟,试图喊了两声,“枫和?枫和?”

    枫和双眼红肿回首,泪眼婆娑看到完好无损但有几分凌乱的崔停清,再也克制不住,“哇”的一声扑到崔停清的怀里。

    殓房门前,枫和还是紧紧攥着崔停清的衣角,不肯松手。迎上崔停清无奈的眼神,她只好嘟囔道:“娘子去哪,我就去哪。”

    “我要验尸。”

    “我也跟着进去。”

    昔日,崔停清无论用什么办法让枫和在自己验尸时打下手,枫和死活不愿意。

    如今这个性子改得倒是挺快。

    崔停清套上罩服,从自己的木头匣子里拿出一副羊肠质地的套子塞到手中。

    套好罩服的宇文柏看到崔停清手上的东西,想问又拉不下脸,先一步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苍术,戴上面罩,点燃苍术绕殓房一圈。

    “今日我同别的大人一同验尸,你好好在外面等着替我送东西便是。”崔停清在进去之前叮嘱枫和,“里面味道重,你会难以忍受的。”

    说完,她手里拿着一个装米小碗和三炷香进入内殓房。

    内殓房比较小,只有两张床。其中一张床微微隆起,白布铺在上面。

    崔停清环视一圈,在进门左边靠墙的地方看到桌子,将手中的碗放下,又把三炷香放到烛台前点燃,插入米碗。

    香烟袅袅升起,屋内的气味没有那么浓郁。

    对上宇文柏探究的眼神,崔停清解释道:“大人,这是我自己调制的去秽香,以苍术艾草等物所制,有杀菌灭毒之效。”

    宇文柏点点头,掀起白布。

    一具无头男尸猝然出现在崔停清眼前,她的心脏还是不由得漏了一拍。

    整个尸体衣着完整,俨然没有人验看过的模样。

    “我们是第一个验看的吗?”崔停清侧首问道。

    恰好看到宇文柏狭长鸦睫,桃花眼自带多情。

    “嗯。卯时初接到报案,而后在案发现场看到昏迷的你,和悬挂在树干上的男尸。县衙的内仵作恰好回家省亲,无人验尸。你昏迷到巳时末醒来……”

    “大人,你不会验尸?”崔停清眉心一蹙。

    意思是,你既然在县衙里,为何你不验尸?这尸体摆放的时间越久,越多不准确的信息。

    宇文柏一顿,回道:“略懂一二,不敢擅自做主,免得给别人增添负担。”

    话里暗暗回怼崔停清一番。

    崔停清不接茬,从桌面上拿起一盏灯,吩咐宇文柏,“你去那边坐着,我说什么,你记什么。”

    说罢,不给宇文柏拒绝的机会,背对宇文柏。尸体的味道很重,崔停清不敢靠得太近。

    她先是将尸体大概看了一圈,再细致看一遍。发现男尸身穿衣裳为婚服,布料和款式普通,没有特别的刺绣,是买来的成品婚服。

    “记,死者男,身长五尺二,外着红蓝无刺绣婚服,内着衬衣,共计三件,衣无破痕……”

    脱下死者的鞋子,先是观察后是上手捏了捏,再确认一遍手掌,崔停清继续道:“手与足无伤无痕无肿胀,右手中指首关节有硬茧子……”

    宇文柏记完,余光之下,看到崔停清竟在给死者脱衣裳,立马出声阻止,“你,你在作甚?”

    “验尸啊。”崔停清答道,手中动作不减。

    “不是,你……你这不合乎……”

    “仵作眼里,”崔停清打断宇文柏的话,“对死者,无男女之别。”

    死者身上的衣服在这几句对话下,被崔停清解开,腹腔上尸体干净无伤。

    “你来帮个忙,帮我把衣裳全脱了。”

    哪怕百般不情愿,宇文柏还是抿着唇去帮崔停清给死者脱去衣裳。

    “记,死者肚脐左方三寸有青紫胎记,膝上两寸有黑色痣……”崔停清一一把死者身上的特征和发现的东西都说了出来,宇文柏正一字不落地记下崔停清所说的话。

    目光渐渐转移到死者的脖颈处,崔停清蹲下身子,视线刚好与死者平行。

    若项下皮肉卷而凸,两肩井骨耸,皮脱,为生前砍落;断颈皮肉不卷又不凸,两肩井骨不耸又不皮脱,是死后砍断头颅。(1)

    而眼前的死者,正是符合第一种,为生前断头。

    可是死者脖颈处的伤口横断面很是利落。

    “接到报案时,你可随着前去案发现场?”崔停清询问道。

    宇文柏轻哼一声。

    她接着问:“你们可找到头颅?”

    “尚未。”

    崔停清没有继续问,而是认真观察着死者断脖伤痕。

    见崔停清长时间没有说话,宇文柏放下笔,“你在看什么?”

    “死因。”

    “哦?他的死因是什么?”

    “不知道。”

    “……”

    “他这处的骨头,有些错位。”崔停清用竹镊子指出骨头,仰面看向宇文柏,“你会武功吗?”

    “会一点。”

    “你来看看,这个骨头错位,是不是你们习武之人常用的断颈之术。”

    宇文柏欲言又止,良久,蹦出几个字,“我们习武,不剖尸。”

    言外之意,不知道断颈后骨头长什么样子。

    “哦。”崔停清淡淡回应。

    她站起身来,过猛,头昏眼花,睁眼的周围全是一闪一闪的星星。恍惚之下,她看到宇文柏像根木头一样站在一旁,毫无怜香惜玉之意。

    “这具男尸可知是何人?”她问。

    “小吏已经前去贴告示和走访了。”宇文柏回复道,“死者为读书人,若不是过客,想来很快便能知晓他的身份。”

    “你别说,女鬼索命,索的皆不是贫困百姓。一个员外之子,一个富商之子,一个教书先生,还有这个读书人。”崔停清感叹一声。

    没想到,还是个连环杀人案。

    到底是蓄意杀人,还是激情杀人?

    ……

    外殓房来了几个认尸人,神情满是悲痛。但有人掩住口鼻进去看了眼死者,摇头就走,离去时脸色复杂,但多了一丝欣喜。

    有一个身穿深色服饰的妇人,头发挽仔细干净,身后还有两个侍女跟随。她身子摇摇晃晃,两个侍女搀扶着。

    她捂住口鼻进去,双脚发软,看到尸体上的胎记,瞪大双眼,泪水涌出眼眶。她有些不愿意相信,拨开白布,看了眼腿上的黑痣,顿时六神无主。

    片刻。

    “我的儿啊!”撕心裂肺的妇人呐喊声响彻殓房。

    妇人眼看就要扑上死者,被眼疾手快的衙役拦住。她被架出殓房,服侍的侍女心急如焚,其中一人匆匆离去,一人则陪在身旁。

    “你不是说,给阿娘去买阿娘最爱吃的芙蓉糕吗?”妇人瘫坐在地上,双眼无神,嘴里絮絮叨叨,“儿啊,你去哪儿了?阿娘怎么看不见你了?”

    崔停清和宇文柏站在暗房把这个妇人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两人心里有了判断,来到妇人的跟前。这个妇人还是瘫坐地上,双眼无神,说着爱子思子之言。

    “你们是哪户人家?”崔停清上前询问侍女。

    侍女看到二人,气宇不凡,恭恭敬敬行礼,答道:“我们乃是东市桂花街的武府,这位是武府夫人。”

    宇文柏朝着身旁的衙役使了个手势,让他们把妇人带到旁边游廊上歇息。

    “你们家郎君,何时不见的?”

    侍女双眼躲闪,瑟缩肩膀,支支吾吾地摇头。

    “说!”宇文柏擅长审问,低沉的嗓音让侍女双腿一软,险些站不住。

    “我,我昨日还瞧见小郎君,今日,今日不知怎的,夫人……夫人派我们出来寻小郎君。听到县衙有一具无名尸,她,她就要过来瞧瞧。”侍女结结巴巴地解释着。

    注:(1)引于《洗冤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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