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漪仰头望着它，看见它说话的唇形，读出了它的唇语——要自由，要尊严，要活着。

    匆匆赶来的安纳停在卡车和异化生物之间，它抛出自己的步足，带着凌冽的冷光旋转着飞向林漪。

    林漪握住末端，一跃而起落在安纳背上后，安纳伸出触手攀上蜈蚣的胸腔，在触手被它足部割断的最后一刻，林漪踩着它的触手跃到了蜈蚣背上。

    “安纳——”好痛。安纳哀嚎，看着自己的触手落地，急忙上去把残肢捡回来。

    林漪没有管它背上那些乱七八糟向她爬来的东西，沿着它的脊背，急速向它顶端的头颅跑去。

    和这只异化生物对战这么多次，林漪已经熟练掌握一击必杀的诀窍，只要砍下它的头颅，它就会失去动力。

    但奇怪的是，它也具有重生的能力，所以，每次杀死这只异化生物，它又会复活，然后继续在这片废土之上寻找她。

    大约是三十年前？她第一次遇见这只异化生物，那时它还没有这么庞大。

    每次杀死它后，林漪又会隔几个月或几年的时间跟它重新相遇。

    它在寻找她。这是她多年来得出的结论。只是，没人知道，它找她是为了什么，好像是一种本能的驱动。

    从未见过的庞大怪物占据半边天，隐约透露的夜光下，纪绯看见林漪小小的身影像藤蔓生长一样朝它顶端而去。

    他从驾驶室拿出面具和武器，试图引开它的注意力。激光枪射在它羽翼和身体的连接处，只是一两次不足以切断它的翅膀。

    他脚下速度不停，借力跃上它翅膀连接的地方，枪口对准关节的位置，释放出所有能量，往后切断了它的右翼。

    感受到疼痛的异化生物，挥动尾部向他攻击，锋利的步足从他身侧划开，将他腰侧的衣服划出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贴身的衣物。

    林漪侧目看了眼和蜈蚣尾部对抗的纪绯，有些讶异他的勇气和实力，至少这在人类中极为罕见，大多数人看着这只异化生物，除了跑就是腿软，基本没有想与之对抗的勇气，还有实力。

    双翼被切断，黄沙风暴逐渐停息，而它却因为失去累赘，行动速度也提了上来。

    密集排列的蜈蚣前爪划开空气，试图将背上的林漪驱逐。

    林漪攀上泛黄的白骨，踩着它跃至头颅面前，那一刻，她和那双浑浊的眼珠对视了。她没有犹豫，身体在空中屈肘，借着胸腔的力量挥出了利刃，弯曲的步足飞速旋转而出，割开了头颅与颈椎骨连接的部位。

    头颅失去支撑，与林漪一同从空中落下，当头颅坠地，林漪的身形却停滞在了半空。尖锐的蜈蚣足刺穿了她的胸腔，高高举起，像飘落在半空的一片白纸。

    纪绯看见了全部。他瞳孔再度紧缩，看着蜈蚣足尖抽出，撕裂她白色的衬裙，林漪的身体失去支撑，从空中坠下，砸在了头颅旁。

    这具庞大的异化生物彻底停止了动作，像高楼坍塌溅起黄尘，遮住了纪绯的视线。

    天边已经亮起，黑夜结束了。

    纪绯坐在车里，盯着西方尚未褪去的黑云。他紧紧握住方向盘，骨节泛白，也许，这是甩脱林漪最佳时机。等到林漪醒来，他们已经到达春城东区，然后启程前往河西盆地。

    到了那里，会有圣地强大的武器装备和层出不穷的手段，足以对付一个事关人类未来的神秘少女。

    只要他主动向圣地揭开林漪真面目，他们不会不相信他，林漪会成为他们用来研究的实验体。

    纪绯感觉自己呼吸在颤抖，在左侧的后视镜里，少女洁白的身躯赤.裸躺在黄土上，一只巨型蜘蛛似的异化生物在她身旁蹲着。

    他知道，那只异化生物不会对他出手。

    纪绯抬手按了按眉心，驱散了心底所有计划。

    他将车熄火，打开车门走到林漪身边。他看见林漪袒露的胸口上敞开了一个血洞，透过那些人体组织，能够看见被鲜血染红的地面。

    纪绯恍惚，她已经死透了，真的还能复活吗？他无法想象，上次割开她的喉咙，她是如何复活的。

    他脱下黑色外套，想盖在她身上时，某种隐秘的窥探心从心底发芽，他顿了顿，将外套挂回手臂，站在一旁，等待着。

    林漪第一次做梦了。

    她梦见一片纯白的世界，眼前是一块黑色反光的单向玻璃，她可以感知到，玻璃外有人在注视着她。她试图走过去打碎玻璃，四肢却失灵了，软软倒在地上，只能侧头望着那里。

    当四周陷入黑暗，血液流动的声音夹杂着血肉生长的窸窣声在耳边响起，如此熟悉。

    她睁开眼，入目的是一双布满黄尘黑色的战地靴，再往上，是藏在裤筒下直挺有劲的长腿。她看见了纪绯狭长凤眼里闪烁着古怪的光芒。林漪读不懂。

    林漪坐起身，身上盖着的衣服滑落，新生的肌肤嫩白，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纪绯不再注视着她，而是侧过头，看向了卡车。

    林漪准确捕捉到他耳尖漫上的红，与他脸颊肌肤颜色区分开来，难以忽视。

    “为什么，我总是渴望触碰你的皮肤。”林漪声音有些沙哑。这是她醒来的时候，最直白的欲望，从来没有过的。

    林漪看见他喉结滚动，却没有说话。

    “我好难受。”她抚着心口。古怪的烦躁夹杂着奇怪的冲动一同涌了上来，让她一阵反胃。

    她记得有一次自己被某种激光炮弹击碎后，醒来也是这种情况，那时的欲望是，想杀掉所有能看到的生物。

    “走吧。”纪绯没有为她解答，他神情低沉，独自拔步朝卡车走去。

    林漪站起身，带着困扰跟在他身后。安纳伸出触手，轻轻为她披好衣服，拉起拉链。

    卡车朝着春城驶去。

    纪绯的目光总是忍不住落在副驾驶的林漪身上。他对林漪的一切产生了好奇，更多的却是不安。她太过特殊，跟着青蜂，或许不是一件好事。

    他没有选择走，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次林漪救了青蜂，如果没有她，青蜂将会损失惨重。

    她是一把双刃剑。

    他也不想出卖自己的身体和灵魂。

    林漪一路沉默着，她急需宣泄，缓解内心。

    春城，会是什么样的地方呢？

    覃娇等在春城东区入口，终于等来了他们。她庆幸着，竟然平安度过了这场巨大的灾难，幸好有林漪的提醒，她才有机会带车队离开。

    看见林漪穿着纪绯宽大的外套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覃娇扑上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嘴里说着感谢的话。

    林漪呆愣着，任由她把自己的手臂和肋骨挤压在一块，即使已经无法喘气。

    直到覃娇发现她脸上通红，这才匆忙松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我还想你们再不回来，我就去找你们呢。”

    覃娇也发现了林漪的不对劲，但没来得及细想，她就看见林漪赤着脚，脚底被粗糙的沙砾摩擦得隐约见血。

    覃娇弯腰脱下自己靴子放在林漪面前，握着林漪的脚踝，把她的脚塞进了靴子里。然后看了一眼独自入城的纪绯，心里想着得抽个时间找他谈谈了，不管是同伴还是情侣，最忌讳互相排挤。

    林漪一身不合体的衣鞋，露出膝盖上下一小节腿，白得有些吓人，她脚掌拖着大了许多的鞋，精神涣散地被覃娇带进了春城东区。

    春城东区，已经形成了一个中小规模城镇。原本倒塌的房屋，被重新筑起，各种建筑材料融合在一块，像打着补丁堆积起来的房子，且以白灰色为主，有序地纵横排列着。

    街边总是三三俩俩蹲着游民，他们是加入春城某些组织的人。女人和男人的平均身高已逐渐拉近一米八左右，当林漪出现时，在那些人眼里，她就像一个缩小版的玩偶，惹眼得紧。

    各种目光在她身上流连，倘若身边没有覃娇和纪绯这两个看上去不好惹的，恐怕早就有人冲上来搭讪了。

    青蜂得以进入春城东区，还是得益于这里的二当家是覃娇好友。

    斜阳正昏沉沉，街道中间燃起篝火，照亮了两旁低矮缝补的房屋。

    林漪站在二楼的房间，这个房间的窗户，正好对着街道。她看见纪绯，覃娇，大明，光世，还有她不认识的一些人，正快乐地交谈，就连纪绯，唇角也挂着淡淡的笑意。

    她无法理解这种群居生活，只觉得吵闹。

    街道另一头，又来了七八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身形修长，头发微卷，穿着宽松黑色连帽衣，长相清秀的男人。

    气质和冷漠的纪绯截然不同。

    男人唇角总是勾着轻轻松松的笑，眼尾微微下垂，看上去十分无害，还暖洋洋的。

    他似乎察觉到了林漪注视的目光，朝二楼窗户看来，林漪没有躲开，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两人的目光就这么对视上了，他的笑容似乎更深了些。

    覃娇见到他，朝他打了声招呼，“鸣阳，你先过去吧。”她转而看向他身后的男人，伸出了手，和他虚握了一下。

    “成哥，多谢你最近的照顾。”

    成牧看了眼篝火，还有篝火旁围坐饮酒聊天的人，脸上笑意有些不明。

    “你和齐虞是朋友，那也就是我的朋友。”

    他来这不为别的，就是想拉覃娇留在春城东区。青蜂向来有名，几位核心成员个个精英，留在东区，还能帮他吞并春城其他三区。

    林漪目光落在成牧身上。

    浑身肌肉突出来像很多面包块组合，贴着头皮的寸头右侧，还有三道从太阳穴到后脑勺狰狞的肉疤。

    那张粗犷的脸，让她隐约有点眼熟。

    不记得在哪见过。